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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聚散匆匆 ...

  •   舒怀玉将装过药粉的空瓶随手一丢,一时不知是该感慨自己太不当人还是柳青青太好骗,这蛇时隔五十多年竟一头栽进同一条沟里,好在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没将这专门熏蛇的药粉扔了。
      如此拙劣的伎俩能奏效两次,也多亏柳青青信她信得死心塌地。

      舒怀玉自认为已经上了沈明澈这条贼船,她乐意一条路走到黑是自己的事,犯不上把一无所知的柳青青也搭进来。

      忽然间,黑暗中一只湿漉漉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舒怀玉一惊却听耳边有人低声道:“是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舒怀玉略微定下心神,黑暗中视野受阻,本属于沈明澈的那股安神的檀香味被浓重的铁锈味取代,她这才反应过来那湿润黏腻的触感是血。

      “你……”但还不待舒怀玉说话,浑厚的掌风便裹挟着磅礴灵力以破竹之势势隔空打来,她反手拽住沈明澈往旁边闪避,他们所处的地方像是一片石林,耳畔轰隆一声过后,石屑四溅。

      这还阴魂不散了。

      舒怀玉刚欲挥剑挡下飞溅的碎石,却发觉提剑的手重如千斤,她偏头瞥了眼血肉模糊的肩膀,心道:麻烦了。

      高度的精神集中与紧张足以麻痹一切痛觉,舒怀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被前后夹击的生死关头,她急中生智让封行健充当挡箭牌,对方那一剑却也砍到了实处,几乎斩断了整条手臂的经脉,没个几天功夫续不上。而且眼下这方空间极不稳定,根本用不了以空间术法为根基的缩地千里符。
      不过她向来不喜欢怨天尤人,倒霉到这份上第一反应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怎么办?想,快想啊。

      这时,一道白光自身侧划过,紧接着磅礴的灵力在二人身后炸开,石林瞬间倒了一大片。

      碧落不是断了吗?
      不对,不是碧落!

      舒怀玉猛地看向沈明澈,只见他手中握着一柄雪白的折扇,白玉般的扇骨在黑暗中淡淡地发着莹润的光,她瞬间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沈明澈你干了什么!”

      尾音在颤抖。

      沈明澈没有回答她,支离破碎的内府被乘璜骨短暂地补全。修士的内府能自行缓慢吸纳天地灵气,往日残留在内府中的灵力时常折磨得他痛不欲生,可此时他却嫌那些灵力太少了。

      沈明澈的修为曾是出窍圆满、半步去尘,内府完全填满所需的灵力如同汪洋大海,从用了乘璜骨的那一刻起,他便没打算活着走出这里,因此也不在乎伤不伤经脉。储物戒中那些从琳琅斋敲诈来的灵石堆积如山,不过眨眼工夫便被吸收殆尽。

      “是乘璜骨?”
      “说话!”
      可无论舒怀玉说什么,沈明澈都没有回答。乘璜骨虽能暂时支撑起他的内府,可与龙吐珠不是一个级别的灵物,根本承受不住出窍修士的灵力,待到乘璜骨彻底碎裂之时,便是他的死期。

      沈明澈拽着舒怀玉一路七弯八拐,几乎将整片地下石林拆得差不多了,他将横七竖八的石块强行聚成一堵数丈厚的石墙,还落了一道灵力屏障,短暂地挡住身后紧追不舍的那两人,而后停下了脚步。

      他注视着舒怀玉道:“仙君,你听我说……”
      “闭上你的鸟嘴!”舒怀玉强行打断他这副准备交代后事的架势,不管沈明澈认没认命,她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明明能救沈明澈性命的东西近在咫尺,只差最后一步……

      耳畔充斥着灵力砸在石壁上的隆隆巨响,沈明澈内心却一片静谧无声,仿佛滴水即刻入海,落叶将要归根。

      舒怀玉胸口剧烈起伏,却还是端着强装出的镇定,死死瞪着沈明澈,殊不知在对方眼里,她自以为无懈可击的金戈铁甲,早已碎得七零八落,也就一根好似铁打的脊梁还在强弩之末般地撑着,也许永远不会折断。
      又或许下一刻便会支离破碎。

      沈明澈静静地笑了,“我知道你不会走。”
      舒怀玉被他一句话说得愣住,既然沈明澈知道她不会离开,莫不是已有解决之法?
      她原本一片死寂的心里竟可笑地升起了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许眼前的绝境只是他盘算中的一环。

      “你既知如此,又……”舒怀玉突然没声了,宛如雕像般定在原地。
      走十步笑百步,她在同一条阴沟里再度翻了船,也没比柳青青强到哪去。

      “血誓的第三条,生效期间可以使用一次双镜蛊,仙君可是忘了?”沈明澈勾唇一笑——以什么开始便以什么结束,这安排倒也算好。
      因果这东西说来也真是奇妙,他向来想一出是一出,临到最后,反而阴差阳错地井井有条。

      沈明澈合上双眼,并指点在自己眉间,丝丝缕缕的莹白丝线从眉心涌出,穿过照君雪白的扇面,最终绕上舒怀玉的手指,在无名指上打了一个并蒂同心结,绳结末端拴着他的储物戒。

      朝采并蒂莲,暮绾同心结。
      即便在最后的最后,沈明澈还是舍不得丢下他的骨子里的骚气绝顶和风雅无双。

      “这是我的记忆片段,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信物给你。”
      “替我关照下露华浓的生意。”
      “我家徒弟大概率会哭,别嫌他烦。”
      “我喜欢桂花酒,入秋后麻烦酿上一壶。”
      “一会儿我会将那两人拖住……”

      舒怀玉根本不想听他王八念经,那一句句语气平淡的话却争先恐后地往耳朵里钻,可偏偏她被双镜蛊制住身体,全身灵力走向、乃至一举一动都受其限制,连堵住耳朵都做不到。
      若是有出窍修为,还能试着让元神离体化身外之身,可如今她什么也做不到,一切挣扎只是徒劳。

      那夜南塘泛舟,豪言壮语掷地有声,少年意气重填肺腑,现在想来,不过尘缘相误。
      她一口一个“我帮你”,却生生将对方推向死局,也不知是谁先种的因,才结出了如今的苦果。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舒怀玉平生头一次真正后悔做了什么事,若是她由着沈明澈,说不定那人还能多活些时日。

      至少还能再轮转一个四季。
      春天听潮,夏夜泛舟,秋后烹蟹,冬日煮酒。一同看尽三秋桂子,赏遍十里荷花。

      身后再度传来一声巨响,临时赶工出的“堡垒”摇摇欲坠。

      舒怀玉眼底红得要滴出血来,可偏偏几十年前就将这辈子的眼泪流干了,几乎枯涸的双目中挤不出半滴盈盈润泽,许是那些本该从眼眶涌出的东西倒流回了肺腑之中,她一时竟无法呼吸。

      情不知所其起,别时方知深浅。

      现在想来,沈明澈似乎从来没有要挟她做任何一件真正抵触的事情,那听着很能唬人的血誓稚拙得宛如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而如今,游戏结束了。

      沈明澈目光柔和地注视着舒怀玉,冁然一笑,对方薄薄的嘴唇上还沾着斑斑血迹,宛如没有抹匀的唇脂,他俯下身去,只有离得很近,才能闻见那股极淡的寒梅冷香。
      沈明澈喉咙轻轻滚动一下,本想斗胆逾矩,最后却只是伸手将她额前一缕碎发拢到耳后,虔诚得像是扫去神像上的落灰。

      那是他十二岁那年见过的神明,他怎么敢啊。

      纵有千种心绪,万般思量,终归化作一句———
      “同行一程,三生有幸。”

      石墙与灵力屏障破碎的瞬间,舒怀玉在双镜蛊的驱使下与沈明澈错身而过,那人自己叨叨个不停却连一句话都不让她说出口。
      兴许是他不敢听吧。

      凡夫常叹百年苦短,韶华不留,怎知长生者亦作云边孤雁,风中飘蓬,聚也匆匆,散也匆匆。
      看似俯仰天地,纵横九霄,不过樊笼中一介羁旅之客。
      一样拍遍栏杆,独栽红豆。

      沈明澈将手中折扇一拢,轻笑一声,头也不回地向在镜湖幻境中看到的死局大步流星而去。

      封行健与木长老先前误以为那道灵力屏障是舒怀玉落下的,此时看出他们去一留一的打算,飞快地对视了一下,一人迎上沈明澈,一人去拦舒怀玉。这两人倒也有趣,刚才还勾心斗角相互使绊子,这会儿却心照不宣地精诚合作起来。

      “留下吧!”木长老并指成掌向前推出,毫不留情地按向舒怀玉的后心,这一掌他用上了十成力气,若是正中目标,对方非死即残。

      舒怀玉的身体在双镜蛊的操控下没有丝毫要躲避的架势,头也不回地向前飞掠而去,木长老不知其中缘故,还以为她想靠速度取胜躲过这一击,不由得冷笑一声。

      那声势浩大的一掌即将落到实处之时,木长老枯瘦的手臂却突然被一只肤色苍白却骨节分明的手钳住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拎着手臂甩飞出去。这么一打岔,舒怀玉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

      “封行健你干什么吃的!连个毫无灵力的废人都……”木长老满腔怒火刚欲发作,却突然跟被掐住脖颈的鸭子似的没声了。

      等等,一介废人是如何将足有出窍修为的他扔出去的?

      反过味儿来后,木长老挣扎着起身转头去寻封行健,却看见那人飞得比他还远,他心中顿时一凉,猛地转头却发现沈明澈已瞬间逼至身前。
      而后,咧嘴笑了。
      没有面具,只一个颠倒众生的邪嵬笑容就足以让他回忆起曾经的噩梦。

      一个几十年前就该躺进棺材里的人,如今从地狱里爬了出来。

      木长老活了数百年,经历的大场面不在少数,虽然内心大骇却还是瞬间收拢双臂挡在身前,一股难以言喻的大力迎面袭来,他接连后退数十步,宛如金铁似的手臂竟龟裂出细小纹路。

      沈明澈说是拖住,实则没抱半分让这两人活着走出秘境的打算,倘若放他们离去,穹武剑派和钦天阁必会将矛头对准舒怀玉,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先不说别的,沈明澈九泉之下就无颜面对师父。乘璜骨的时间有限,因此他辄一动手便是不遗余力。

      方才被打飞的瞬间,封行健第一个念头竟是想逃,昔日那场北上除魔,沈明澈给六门留下的阴影至今未能消散。

      如此年轻便有了他苦修数百年都不曾企及的修为,当年封行健以极近的距离领略了那股令人胆寒的压迫感,恐惧与嫉妒之余竟升起一丝自卑,而那隐晦的自卑感被他察觉之时便瞬间转化成不可遏制的羞怒与杀意。

      因此,自那日北伐起,即便沈明澈没有看见他暗害前掌门的那一幕,封行健都打定主意要除掉对方,他甚至想好了一整套流程——先废去修为,严刑拷问出归墟的情报,再慢慢折磨致死。

      封行健自己都没意识到,自这个念头诞生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走火入魔了。

      “他定是用了什么秘法,等时限一过便死到临头,你我只需撑过这一小段时间!”封行健边冲木长老喊话边双目赤红地提剑冲向沈明澈。

      木长老活了一大把年纪早就活成了人精,一眼便看出了封行健状态不对,便想趁二人纠缠在一起的功夫抽身而退,他又和沈明澈没仇没怨,阁主交代的差事固然重要,但远不及保命要紧。

      “想走?”沈明澈的声音如同柳絮般轻柔,倾泻而出的杀气却森然彻骨。

      既然舒怀玉已经走了,他也没必要装乖孩子了,所谓的名门正派毁了他好不容易拥有的归处,这债是该好好算算了。在杀意的驱使之下,道心为压抑已久的魔心让开了片刻的路。

      沈明澈直接一把抓住封行健的剑刃,不顾手掌被割得鲜血淋漓,濒临去尘的灵力骤然爆发,那柄重剑竟以他五指按住的地方为中心圈圈龟裂。接着,他一掌拍在剑身,重剑“咔嚓”一声碎了个稀烂。

      那把重剑是封行健的本命剑,他手中握着残存的剑柄,猝不及防地喷出一口血来。

      木长老趁着沈明澈料理封行健的功夫一路狂奔,全身灵力运转到极致,忽然间,背后一道破风声传来,木长老连忙往旁边一闪,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贴着他耳朵飞过,卷起一阵浓重的血腥味。

      木长老的脸颊顿时湿润,他伸手一抹,掌心一片鲜红,他惊悚地抬头向前看去——那方才砸过来的东西竟是封行健的头颅。脖颈处断面不整,一看就不是用利刃斩下,而是直接用手生生拧断的。

      身后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宛如无常鬼的勾魂锁叮当碰撞,木长老如坠冰窖,他本想接着逃走,但在巨大威压和极端恐惧之下,他双腿如同灌铅似的沉重,一步也迈不开。

      木长老如傀儡般僵硬地扭过脖子——

      沈明澈一身素净白衣早已被封行健的血浸染得赤红,他墨发披散,拖着一具无头尸从黑暗中不紧不慢地走近,口中还哼着没调的小曲,宛如从地狱中重生,带着满身业火前来索命的罗刹。

      时限将至,乘璜骨即将分崩离析,沈明澈嘴角挂着血丝,神色却堪称暧昧,在此情此景下简直瘆得人头皮发麻,他笑嘻嘻地将封行健的尸身往木长老身上一扔,直接将对方砸得跌坐在地。

      木长老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几乎神智不清地喃喃自语,“疯子,疯子……”

      沈明澈将散乱的长发随手向后一拢,露出那张明媚张扬的面容,玉面罗刹轻声低语,“我不是疯子……”

      “我是魔头……”
      “你们正道之人亲口说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聚散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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