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织信号》迎双

9、协商

　　在龙泉村最大的超市扫荡完毕，汽车后备箱后座被礼品塞得满满当当，连副驾驶尚云赫脚踩的地方，都强行塞过去一箱牛奶。

　　一米八多的尚云赫，蜷着大长腿，憋屈又不顺气。

　　宋哲边开车边乐。

　　赶到叶家，天色渐渐黯淡。

　　只是叶家大门外和院子里的灯全开着，从门外往里看，就格外亮堂。

　　宋哲率先下车，打算扶着尚云赫下车，结果他绕到副驾驶，尚云赫就先自己下来了。

　　两人不约而同顺着大门看进去。

　　院子里挤着不少人，人群中一片唏嘘声，偶尔有劝阻声，尚云赫眉心不自觉蹙起。

　　他狐疑地抬眸看过去。

　　不等看清楚院中的情形，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就先钻进他耳朵——“你知道错了没有？！”

　　尚云赫心尖一紧，拨开人群冲上去。

　　只见叶希羽一身单薄卫衣，缩着脖子站在霍娟面前，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是长短不一的红痕。

　　而霍娟手上，正拿着一把戒尺。

　　尚云赫一把将叶希羽拦在身后，“阿姨，您这是做什么？”

　　如同掉进了万丈冰川，叶希羽已经心如死灰，一道熟悉的男声，像一捧微弱渺小的火光，照在她的眼睛，让她感知到，一望无际的白茫茫世界里，有一点微弱红光。

　　她刺痛的手臂被男人大掌攥紧，裂开的伤口被大力勒着，更疼。

　　但是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宋哲见状，立马暴脾气遣散院中看热闹的人。

　　尚云赫侧眸看了眼身后的姑娘，和面前耳红面赤的霍娟，上前两步，扶着霍娟胳膊往屋里带，“阿姨别生气。”

　　“我让她给你打个电话，她不打就算了，还把人王婆的手机给摔了。”霍娟也是泪一把鼻涕一把，哭得不行。

　　尚云赫下意识看向外面。

　　小姑娘还倔强着站在院子里，没挪一步。

　　尚云赫嘴角不自觉动了动。

　　“可能因为前几天在医院，我们吵了一架，她心情不好。”尚云赫解释说。

　　霍娟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外面的叶希羽，“那她可以直接告诉我们，还说什么不嫁人之类的话，让别人听了不得笑话死我们叶家。”

　　尚云赫耐心劝阻一番，霍娟情绪算是彻底稳定下来。

　　他站在客厅中间，隔着门帘望向院子里的那抹身影。
　　本该寂静的傍晚，压抑着的轻声抽泣声回荡在这个温馨的小院。

　　尚云赫无声叹了口气。

　　他掀开珠子门帘，走过去，无声牵起叶希羽垂在身侧的手，带着她往外走。

　　叶希羽挣扎，他就抓的更紧更牢。

　　从早上起了这个头，上午家里就吵了一次，午饭后王婆赶来，又乌烟瘴气的吵了一顿，然后断断续续就到了傍晚。

　　叶希羽孤援无力的站在那，被人数落。

　　本来已经做好了万全心理准备，可真当那些刮骨刺肉的话钻进耳朵时，她还是毫无还手之力。

　　她知道，弄成现在这样，全是她活该。
　　她就该夹着尾巴，低眉顺眼的做人。不能有多余的情绪，不能有自己的主见，像个洋娃娃，任人摆弄。

　　越想心里越委屈，叶希羽的抽泣声随着脚步越来越大。

　　拉着她一股脑往前走的男人，并没有在意她在路过旁人时，毫无形象的哭泣觉得丢人。

　　没多久，男人停下脚步。
　　叶希羽被迫跟着停下来。

　　她下意识抬头看，“干什么？”

　　“开门。”
　　尚云赫朝紧锁的大门扬扬下巴。

　　叶希羽吸了吸鼻子，欲要抽回手从裤袋拿钥匙，男人的大掌就先她一步松开了她的手。

　　回到绣房，叶希羽本能摸到墙壁上的开关。

　　下一秒，摆放在屋子里的绣绷上方，瞬间亮起一盏盏通明灯光。

　　她的指腹在摸到吊灯开关时，男人说，“不用开了。”

　　尚云赫转身，远远望着她。

　　“反正说的也是上不了台面的事，就这么昏昏暗暗的吧。”

　　叶希羽哭久的眼眶有些肿胀和麻木。

　　半晌，她才说，“嗯。”

　　就在叶希羽准备进入正题时，尚云赫又突然开口。

　　“有塑料袋么？”尚云赫问。

　　叶希羽以为自己听差了，“什么？”

　　“塑料袋，装东西用的。”尚云赫又重复一遍。

　　“哦。”叶希羽嗓音沙哑，“有，你等一下。”

　　很快，叶希羽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红黄相间的袋子，“上次在集市买针线的袋子，可以吗？”

　　尚云赫扫了眼，“行。”

　　“你要塑料袋做——”

　　叶希羽话未说完，尚云赫前一秒刚接到手上的塑料袋，后一秒就被他套在了她的头上。

　　叶希羽惊恐道：“你干什么？”

　　“别动！”尚云赫黑眸深沉冷静，他将塑料袋口稍微收紧了些，“正常呼吸。”

　　叶希羽不解：“什么？”

　　“你呼吸性碱中毒了。”尚云赫盯着她，“正常呼吸，这样可以缓一缓。”

　　叶希羽麻木的指尖开始一点点恢复知觉。

　　套在头上的塑料袋，随着她的呼吸收缩再鼓起，身后星光斑的照明灯，打在男人脸颊。

　　他的脸庞随塑料袋忽明忽现，像没有绳子的风筝。
　　他想让你看见的时候，你就有种触手可得的错觉；他若不想出现，那时，即使全世界都处于白昼，你也不可能找到他。

　　他是危险的，敬而远之是最好的选择。

　　浑胀的脑袋因为这几分钟的呼吸得到了缓解，僵硬的手指也渐渐如柳树新抽出的嫩芽，一点点开始复苏，恢复正常。

　　尚云赫只一眼就看出了她渐渐恢复的脸色，自然而然地将塑料袋从她头上摘下来。

　　他垂眸，漫不经心将塑料袋整整齐齐叠成一个小方块，然后递给叶希羽。

　　叶希羽接过，“谢谢。”

　　“我是个好面子的人，你这番折腾，到现在充其量不过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尚云赫眉心夹着浓重不解，目不转睛望着她，“值得么？”

　　叶希羽虽然呼吸性碱中毒的状况好点了，但哭红的眼睛一时还消不了，肿的不像话。

　　“把你拖下水，我很抱歉。”

　　叶希羽深吸一口冷气，认认真真对上尚云赫深邃看不透的眼睛，“今天谢谢你帮我解围，你走吧。”

　　“然后呢？”
　　尚云赫双手插兜，盯着她。

　　“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叶希羽说。
　　“你打算怎么解决？”尚云赫追问道。

　　叶希羽一言不发。

　　尚云赫嘴角一勾，“没想好？”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叶希羽说，“总之今天的事，我很感激你。”

　　“怎么不劳我费心？我也是当事人之一。”尚云赫随手拖来一把椅子坐下，“聊聊吧。”

　　叶希羽偏头看他。

　　尚云赫说：“聊聊你上次说的，协议结婚。”

　　他朝旁边的椅子扬扬下巴，“先坐下，别一会儿又晕倒了，那我可就直接当甩手掌柜了。”

　　叶希羽咬了咬下唇，“你关心人都这么别扭的吗？”

　　尚云赫哼了声，“我哪句话让你误会我是在关心你了吗？”他清清嗓子，“我是在解决麻烦，现在我们即将要为这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出谋划策，做出针对性讨论。”

　　“叶小姐，请端正你的态度。”尚云赫道，“不要嬉皮笑脸。”

　　叶希羽：“……”
　　我根本就没有嬉皮笑脸。

　　“我刚刚说了，我是个要面子的人，所以就算是协议结婚，我希望婚后我们双方都不要出现不太好的桃色新闻，逢年过节送礼陪家人，这些面子上的事不能省。另外，我有一个女儿，你如果介意的话，后面的话我就不用说了。”

　　叶希羽说：“无痛当妈，挺好的，你接着说吧。”

　　尚云赫颇为意外的挑了下眉。

　　他的大背头是从龙泉村超市出来后，在车上用先前商场买衣服，导购给的那瓶矿泉水随意抓的。
　　他的顺毛在医院拱了好几天，看起来没有大背头威风有气场。好在矿泉水还剩最后两口，刚好能抓个头。

　　没有碎发遮挡前额，叶希羽一眼就看到尚云赫意料之外的挑眉动作，“我这样说，你很意外？”

　　她嘴角隐约上扬起几分，红肿杏仁眼也跟着弯了弯，看着我见犹怜，很难不让人心疼。

　　尚云赫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没有。”他说。

　　“好。”叶希羽温吞道，“那你接着说。”

　　整个过程，珠连妙语的人始终是尚云赫，他像一个占据百分之九十九优势的侵略方，在向她展示自己的武器装备。

　　叶希羽知道，这场以协议为开始的婚姻，说是尚云赫可怜她做出的施舍也不为过。

　　她能做的，就是在这场未知的世界里，保全自己，自己做自己的港湾。

　　窗外天色彻底漆黑，门帘下摆的风是凉的，恢复知觉的双脚再次隐隐发麻，只有——

　　她指尖小心翼翼向掌心探碰了下方方正正的塑料袋。

　　塑料袋是热的，
　　和她三十六度九的体温一样。

　　尚云赫话毕，四周彻底一片寂静。

　　“你这边有什么顾虑，可以直说。”
　　尚云赫直截了当道。

　　叶希羽盯着他脚上那双锃亮皮鞋，不自觉抿了抿嘴。

　　尚云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眸底多有不解。

　　“那个……”
　　叶希羽吞吞吐吐道。

　　尚云赫蹙眉，“哪个？”

　　“就是……”叶希羽双颊不自觉浮现一丝红晕，“你那个……”

　　尚云赫一眨不眨盯着她，“我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难道你看起来像是有什么隐疾的么？”

　　半晌也不见叶希羽回答，尚云赫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嗯？”

　　“我没那个意思。”叶希羽心跳加速，眼皮眨得频率越来越急，“你如果需——”

　　她仰头望着男人，紧张之余攥紧小手给自己加油打气。

　　结果话说到一半，他顶着的霸气大背头，大概四六分的缝隙中间，突然掉下来一缕碎发。

　　空气中突然多了一些尴尬气息。

　　不等叶希羽伸出手指提醒尚云赫，他就先一步感觉到了掉下来的那缕碎发。

　　在叶希羽不知所措的注目下，尚云赫云淡风轻地抓乱被矿泉水打湿的大背头，当场三秒即变顺毛男大学生。

　　他喉结滚了下，然后起身。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尚云赫转身离开。

　　叶希羽怔怔盯着他的背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