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冷风过境》秋水慢

25、世间蜉蝣

　　回到家时，家里变化很大，那些乱七八糟堆着的东西，都被整理了一遍，然而家里也并没有变得很空，仔细一看，除了一个角落摆满了猫咪用的东西：猫窝，猫咪喂食器，猫爬架和一些小玩具，家里还多了一些颇有设计感的小物件，像是细长鎏金支架的美式落地灯，波西米亚风格的流苏餐桌布，对眼睛友好的大副绘画作品，几个软乎乎的冬日蒲团。

　　这样一看，整个家里多了几分要迎接寒冬的意味。

　　这才是田螺先生嘛！张流影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这个词。

　　看来流浪汉还是居家适用男。她走上楼去，发现自己的床铺由纯色变成了云朵天鹅图案，连床头柜上也不是鼠标键盘乱糟糟的一片了，反而放着静音闹钟，牛奶杯和摆放有序的手机充电线。

　　这样的生活氛围，张流影只在小红书的生活博主视频里看到过，如今，一切准备就绪，只差一个摄像机，她就可以跻身博主行列了。

　　突然，开门声响起。“流浪汉！”张流影兴奋地跑下楼去，谁知正遇到狂奔上楼的李陵，她硬生生扑进了他的胸前。

　　李陵一个没站稳，倒了，张流影妥妥地倒在他的怀里。

　　“你怎么样？”李陵紧张道。

　　“我倒在你身上，当然没事！”张流影抬头，又闻到那股男士香水的淡香，瞬间占领她的鼻腔，诱惑着她。

　　他们离得那么近，她的手触碰他的胸肌，她的大脑瞬间被荷尔蒙主导，不受控制地下滑，却被李陵抓住：“你在干嘛？”

　　张流影强装镇定的直起身来：“就想看看，健身的男人是什么样？”

　　“你不是看过很多遍了吗？”李陵也直起身，“之前每天在楼上偷看，难道没看清楚吗？”

　　“有，有吗？”张流影很少经历这样当面戳穿，应对经验十分不足，“这是不是证明，你也在偷看我？不然，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又或者说，你是刻意露肉，意图不轨？”

　　“不管我意图如何，很显然，你已经上钩了。”李陵笑了笑，转身下楼：“既然还有美好的□□，说明这世界还有留念之处，不是吗？”

　　“喂，你原来知道。”张流影跟了上去，“你知道我进医院了！身为室友，你居然不关心我一下，未免也太冷血了！”

　　只见那男人身影顿了一顿，沉声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年少时发出的子弹，总有一天会正中你的眉心。”

　　“你倒是一套一套的，有话能不能直说？”张流影喃喃道，并未深究。她开始细数这家里的变化，指点江山，仿佛在布置年少时的房间，面积不大，却真真实实的属于自己，她可以是粉色的，是蓝色的，却写满了年少时的心境，那是她从未有过的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生活习惯之所以如此混乱，是因为她从未有过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可是，布置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她最终叹了口气，“最终是别人的。”

　　“时间是你的，生命也是你的，你在这里度过一天，享受氛围，这便是你的。”李陵说。

　　“我没你想得开，这世间来来去去，我们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抵抗不了，世间蜉蝣罢了，谈什么享受不享受呢，”张流影朝他笑，“我从来不敢养猫养狗，向来习惯扼杀自己少得可怜的同情心。可那天，我想到了你，你不仅勤于锻炼，还整洁干净，是个自律的人，还有些许才华，除了工作不正经这一点令人诟病以外，似乎还算是一个能负责的男人。”

　　“唔...”这评价令人满意，李陵却不怎么在意，反而瞥了她一眼：“你倒是对自己认知明确。”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的灵魂，不过我不在乎，”张流影说得轻巧，“就连我自己也瞧不起。在生死线上走了这么一遭，要是还想不通，那不是对不起那个救我的人了？”

　　李陵这才发现这女人虽然战斗力不减，脸色却还是苍白无色，中气不足。而不久前，她脑海里到底闪过怎样可怕的想法，才会选择放弃生命的？他不敢想，只庆幸那天发现得及时。

　　“现在不该跟你说这些，我...”

　　“不管怎样，我还是很感谢那个人的，”张流影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他救了我，还帮我点外卖...说实话，这些天他给了我很多力量。对了对了，住院费也是他垫的...”

　　“谁？”李陵皱着眉，一脸不解。

　　张流影再次看了看家里的布置，满意地点了点头，“为了感谢他，我要请他吃饭。家里难得这样整洁，再买点菜...”

　　“等等！”李陵及时打住她，“这人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就我一同事。”张流影打开了冰箱，喃喃道，“啥也没有，要去买点菜。”

　　李陵这才明白，她所指的是那天早上的才来医院接替自己的人。他开始努力回想那人的模样...

　　戴着眼镜文质彬彬，高高瘦瘦的，像是弱不禁风。面目倒是清秀，看着很诚恳的样子...

　　“他给你点的外卖？...他自己这么说的？”李陵挑眉道。

　　“还用人家说，我要转钱给他，他非不要，说是没多贵，贵不贵我不知道啊，那盒子都是五星酒店的，应该也不便宜…”张流影啧啧道。

　　“好吃吗？”李陵笑道。

　　“好吃，特别是第一天上午那个粥，不知道是我饿了还是怎么，到今天还记着那个味呢！”

　　李陵又笑，心想那可是自己足足挑了半个小时，才选出来的，其他家的粥不是太油腻就是食材太杂，护士小姐说了，第一餐要清淡，流质饮食，浓淡要适宜。

　　“你笑啥？”张流影眼睛眨巴眨巴，脸凑到他跟前。

　　“我笑你，一碗粥就可以把你收买。太容易被骗了。”

　　“哎，你不知道，这样的情，非要还了才安心，不然…”张流影又想起那个短信，不禁叹了口气，“总会有地方还的。”

　　见她这副为难的样子，李陵的嘴角抑制不住上扬：“还有这样的觉悟…”

　　张流影叫他一副嘲笑自己的模样，便拿出手机，划拉两下递给李陵：“不信你看。”

　　“如果成了我女朋友，会不会就可以不拒绝这些钱了？”

　　看完信息的李陵的嘴角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坦白的话欲言又止，只挤出两个字：“无耻！”

　　“有什么办法呢？”张流影故作姿态地拢了拢头发，扬起头来，“姐姐我魅力太大，实在招架不住。”

　　“那你准备怎么办？”

　　“能怎么办，用心招待，然后回到普通同事关系！”张流影摊了摊手，“不过需要你帮个忙哦，你和你这些东西，可能要回避一下。”

　　“你！”李陵来不及反应，就被张流影一把拉出门去，“这么迫不及待要赶我走！”

　　“陪我去买菜啦！”

　　“不是，请他到外面吃不行吗？”

　　“外面吃显得没诚意。”只有张流影自己知道，兜里空空如也，就连这个月发工资前的活命钱，都是靠垫付住院费的退款。家里吃应该比外面吃便宜吧。

　　“说好只陪你买菜啊…”

　　“知道了知道了！”

　　“……”

　　有人说，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无法隐藏：咳嗽、贫穷和爱。

　　在张流影的眼神时不时飘向超市巨大SALE标牌的时候，李陵心如明镜：她捉襟见肘。请人吃饭还抠抠搜搜，李陵看不过去，偷偷往购物车里丢了好多进口水果。

　　“喂！”张流影抓住他的手腕，“这车厘子把你抵了，都买不起。”

　　谁知他轻巧背过手去，张流影顺着他，企图用双手控住，谁知却全然搂上了他的腰。他下巴正巧抵住她的头发，一阵蜜桃洗发水的香飘入鼻腔。

　　他觉得异样，垂下头去，脸颊恰好触碰她的额，是烫的。

　　“你...发烧了？”

　　张流影本来就烧灼的脸，更红了，她只好放开他：“待会付不出钱，你在这儿就地卖艺。”

　　“喂，你发烧了还要买菜做饭？”李陵一把脱下宽大卫衣，扔给张流影，“穿这么少，你完全不懂得照顾自己吗？”

　　脱下卫衣的李陵，又只剩下一件露出臂膀的背心了，张流影色眯眯地盯着他：“想秀肌肉就大大方方的，干嘛找这借口。”

　　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她熟练地套下卫衣，期待着这份温暖的清香笼罩一整个上午。

　　“喂，能不能看在我是个好人的面子上，”那颗脑袋从卫衣领里钻出，恰好套上了巨大的帽子，半张脸被遮住，只见她吸吸鼻子，挺直小巧的鼻尖瞬间红润了许多，她继续说：“你来做饭。”

　　“哈？”

　　“帮个忙，小乞丐。”

　　李陵伸手把那帽子取下，那双眼睛滴溜溜得转，又眨巴两下，如一汪引人沉醉的葡萄酒。而那眼下的两排绯色，不知是因为体温过高，还是距离过近。

　　“喂...小乞丐！”见李陵不说话，张流影轻轻地推开他。

　　“你刚刚说的话，我不同意。”李陵移开脸，“第一，你并不是个好人；第二，到现在你都没记住我的名字。凭什么让我帮你做饭？”

　　然而李陵还是围上了围裙，他一脸黑线地现在蒙尘的灶台前，重操旧业。

　　出国留学的那几年练出的厨艺，竟然在此时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