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冷风过境》秋水慢

24、田螺先生

　　“嗨！”身边一个女生凑了上来，刻意压低了声音，脸胖胖的，但身型小小的，穿着宽宽大大hello kitty的卫衣和齐膝牛仔裤，露着细细的小腿。

　　“宋游？”

　　宋游一眼就认出了，她是那天海岸露台采访记者的其中之一。不过他平时出现在公众面前大都是夸张造型，今天口罩带得严实，她是怎么认出来的。

　　“你是那个记者？”

　　“我是方群青，你也是来…带猫看病的？”方群青朝医生看诊台上瞅了一眼，“还是个小流浪？”

　　“呃，是…刚捡的。”宋游支支吾吾，伸手护住小猫，他生怕小猫因为脏脏的又收到莫名的嫌弃。谁知方群青半蹲下来，仔仔细细的瞅了一眼：“好可爱呀，看起来好像才出生不久，别看它现在黑乎乎的，长开了是个三花，可好看了。”

　　“你不错啊，都养出经验来了，”医生一边检查着小猫，一边夸赞：“不愧家里两猫一狗。”

　　“你…也？”宋游问道。

　　“我家猫猫肠梗阻了，住了好几天院，我今天特地跟主编请了个假来接它。”

　　“哦。”

　　“这猫名字蛮有意思的，”方群青看见病例扉页上的名字，不禁笑道，“小猴子…为什么叫小猴子啊？”

　　“因为他妈妈原来的外号就叫小猴子。”宋游脱口而出，连自己都惊到了。

　　方群青则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没再多问，谁都知道，宋游有个恋爱多年的女友，这也是他专一长情形象树立的基础。方群青知道，再细问下去，就不礼貌了。

　　比她更尴尬的是宋游，这样的话说出去容易引人误会，最重要的是让自己误会。

　　气氛瞬间尴尬，方群青秉持着记者的职业素养，决定率先打破这尴尬。

　　“听牧野说，你们同意接受第二次采访了？”

　　“嗯。”

　　“那真的很麻烦你们了，流影她是第一次反复采访，采访稿也比较犀利，要是她有什么冒犯大家的地方，还请你们多多担待啊，这次采访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方群青一脸诚恳。

　　“怎么说？”

　　方群青咬了咬牙，决定告诉她：“流影最近在编辑部很被动，主编怀疑那篇采访稿是她找人代写的，昨天还因为降薪的事跟主编吵了一架，两人很激动的样子，今天她直接旷工了…哎，也是雪上加霜了。”

　　“那篇采访稿，她自己怎么说？”

　　“她说是她独立完成的啊。也许她的确有天赋，也肯努力，我做了这么多年采访，在他那篇稿子前，也相形见绌。”

　　“她果真这么说？…倒也不奇怪。”宋游喃喃道。

　　“什么？”方群青没听清。

　　“我是说，你怎么看出我是宋游的？”宋游转移话题。

　　“啊，其实的确很多人都不知道你的真实长相，毕竟你很少以…不那么夸张的造型示人。”方群青笑笑，“是徐牧野，她给我发过你们私底下聚会的照片，我才…”

　　“猴子的家长…”医生抬头看他。

　　“我在！”宋游反射性地回答。

　　“跟我来，拿点药，就可以回家了，还有记得要定期带过来打疫苗…”

　　宋游朝方群青挥了挥手，算是告别。看着他弄猫手忙脚乱的样子，方群青忍不住好奇，在手机上查找宋游女朋友的照片，那个曾经外号是“小猴子”的女人。

　　徐颜心，网页上面是一张端正的证件照，仔细一看，是ucla的学生证件，亚麻色的大波浪个小香风衬衫，颇有一副韩剧财阀之女的贵气。此人的风评论，大都是“羡慕嫂子，何时修成正果？”，“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游”，“嫂子门第学识家世都杠杠的，关键又漂亮又体面，绝对的大家闺秀。”

　　方群青不禁瘪嘴：这样一边倒的评论，多半是买的水军，毕竟像游这样的明星，公布恋情，不可能没有反对的声音，可这照片明显经过精修，在公共平台上这样呈现，粉丝们可能不知道游的真正长相，但绝对知道这位 “嫂子”的精修五官。

　　她顺手有点进了徐颜心的社交媒体置顶的一条便是某家知名杂志对她的专访，点进去匆匆看了几行，她就不忍直视退了出来，全是假大空的话，标榜自己贤惠与自立同时并存，一面支持宋游事业，一面运营社交媒体，推广自己的服装品牌。

　　与此同时，一个点子在方群青脑海里闪过。

　　。

　　禁食禁饮好几个小时后，终于可以吃点东西了，刘一新端来热腾腾的粥，细心地喂给她吃。

　　张流影一看包装盒，是五膳坊的。浓淡合宜的小米南瓜粥，瞬间勾起了她的馋虫。

　　刘一新很细心，粥也很合胃口，张流影心里暖暖的，在生死线上挣扎过的人总会对这种瞬间非常珍惜，心防也格外脆弱，她竟滴下眼泪来。

　　“哎哎哎，你别哭啊，”刘一新慌了，连忙给她擦眼泪，“不管有什么问题，我都愿意帮你，一起面对，好吗？”

　　刘一新一脸诚挚，张流影哭得更大声，一是为站在悬崖的自己，二是为拼命将她往回拉的眼前人。

　　十分钟前，刘一新去楼下拿外卖的时候，张流影接到一个消息。

　　“奶奶的情况恶化，医院说要赶紧做手术！要30万。”

　　张流影又急又气，她立刻拨通了张流星的电话，张流星但是一改乖张的语气，开始恳求起来，他把奶奶的情况说得很差，而自己无能为力，如果张流影不作为，只能让奶奶等死了。

　　“难道我们真的要走到那一步了吗？姐姐…救救奶奶。”

　　张流影胸口堵着一口气，再怎么发脾气，也是打在棉花上，张流星一味示弱，把所有的责任推给张流影。

　　“姐，你还记得小时候奶奶为了让我们家充裕一点，没日没夜地补课吗？连退休了都要不停地吃粉笔灰，肺病就是那时候染上的吧？…”

　　他喋喋不休，而张流影的回忆却都是张流星用这些钱买耐克、游戏机，跟一些高年级的人鬼混，而自己和奶奶一起在那间屋子里吃着粉笔灰，只不过奶奶在台前讲课，自己在穿梭在厨房和卫生间。

　　那些记忆对于张流星来说，是一段充满感恩的奉献史，而张流影却是隐身的。

　　“你够了！”张流影愤怒道，“你强硬的时候也是要钱，祈求的时候也是要钱，口口声声是为了奶奶，挪用她医药费的不也是你吗？别一副我不拿出钱就是我没良心一样，说别人之前先看看你自己！”

　　“我怎么了？”张流星也提高了音量，“要不是你，我现在就活的像个正常人一样，你以为我喜欢伸手要钱啊，我也是个男人，也有自尊，再说，你那些钱是用什么换来的，别以为我和奶奶都不知道！奶奶还说…”

　　说到这里，张流星陡然停下，他知道这不是激怒姐姐的好时候，然而停了几秒，电话那头竟然传来了抽泣声，他最烦敏感的女人了，他叼上烟，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就挂了电话。

　　“哥，钱马上有了…”他又拿出一根烟，递给旁边的男人，那男人接下后，他又连忙拢起打火机给男人点上。

　　“你确定？那女的……”那男人猛地吸了口烟，缓缓吐出，“那女的，怕不是把钱转移了？”

　　“不会不会，她就嘴硬，我保证，不出一个星期，她就会拿钱出来。”张流星拍着胸脯道。

　　。

　　“嘿！”刘一新见张流影咬了一口苹果，整个人定在那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像只用颊囊储存食物的松鼠。

　　张流影这才回过神来，她含着苹果，话说得含糊，但刘一新却听得清楚。

　　“什么？”刘一新明知故问。

　　“啊，算了算了。”张流影知道这话问得冒犯，她又咬了一口苹果。

　　经过两天的治疗，张流影感觉恢复的差不多了，刘一新不需要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但是到饭点就送来的外卖从来没断过，每天他绝不加班，准时出现在病床前。

　　张流影说过几次，要把外卖钱给他，他总是推脱，还说什么：“你就当这是田螺先生，不是我。”这样的话。

　　她说想出院，刘一新却心疼得很，非要让她多住几天。张流影苦笑，谁不想过这种每天无所事事又有人伺候的日子，可这昂贵的单人间并不是她现在可以负担的起的消费，还是越早出院越好。于是她趁刘一新不在，自己去办了出院手续。

　　谁知要交住院费时，不仅没出钱，还被退了几千块钱，她纳闷儿，收费的工作人员就告诉她，这钱是入院的时候，预存的，现在有多的，就退给她了。

　　啊，是刘一新。一定是他。

　　与刘一新相处的这几天，她被他那种乐观积极的态度感染，似乎很多事情，只要不去想，就真的不存在一样，工作的事，奶奶的事，钱的事…医院和刘一新像一个真空，将她与现实世界彻底隔离。

　　然而，真空往往伴随着窒息的感觉，刘一新每次下班后，陪她度过的那几个小时里，总会限制她下床，吃喝，很多时候，他甚至比医生的要求还严格。

　　张流影有些难受，却因为他的好意将自己的自主性让渡出来。

　　她多余的医疗费转给刘一新，过了好久刘一新才回：“你现在不是缺钱吗？先拿着用！”

　　张流影的确需要这笔钱，可若是就这样收下，却总觉得欠别人点什么，思考片刻，她还是决定把这些钱再次转给他。

　　又过了好一会，钱又被退回来了，转账记录下还备注了一句话，字很小，似乎在躲着什么。

　　然而张流影还是发现了。

　　上面写着：“如果成了我女朋友，会不会就可以不拒绝这些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