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冷风过境》秋水慢

13、分辨

　　宋游在去往庆功宴的途中，遇到了急急忙忙赶来的徐颜心。

　　她的额上冒着汗，气喘吁吁，却有着完好的妆面和精心搭配的服饰。她总是这样，需要名分。

　　宋游太了解她了，她会体面的出现在每一个聚会场合，和每一个重要人士敬酒，笑容甜美，为人亲和，她会说：“感谢您对我们家宋游的照顾。”

　　这样所有和他一起工作的人都会知道，他有美丽大方的女朋友。

　　她像一条美丽温柔的锁链，缓缓地嵌入一只狼的骨肉，让他永世不得在广袤的草原上奔跑。而宋游知道，亲手将这条铁链绑上的，另有其人。

　　饭吃到一半，宋游接到徐牧野的消息：“有个Modeling的记者要见你，我让她去酒吧了。”

　　“哪个记者？”

　　“名字我不记得了，好像姓张。”

　　舒逸之前通过徐牧野约过他，说是要缓解两人之间的矛盾，时间定在了他音乐剧演出的那晚。宋游知道他的心思并不在缓解矛盾上，而是另有所图。他早就回绝了这次见面。

　　可现在看来，他不得不去一趟了。

　　。

　　进入酒吧，音浪袭来，曾子超坐在老地方朝他挥手。

　　“还以为你不会来！”曾子朝因为宋游的出现而格外兴奋。

　　“徐牧野呢？”宋游在他身边坐下，扫视这着全场。

　　“今天来了两个妹子，谁知道他去哪里把妹了。”曾子超道。

　　“还有一个呢？”

　　“哦，逸哥啊...他在...”

　　“我是说另一个女人。”宋游打断他。

　　然而他已不需要曾子超的回答，舞池里那个女人熟练地脱下衣服，露出肩颈，那白皙的肤色将唇上的一抹红衬地更加亮眼，她的腰身正被身边的那个男人环住，他们紧贴着、扭动着。男女之间这样的距离。在这种地方大概是在正常不过的了。
　　宋游微微眯上眼，喜怒不可知。

　　然而曾子超却对这些毫无察觉，他自顾自地说着：“那个女人啊，呵，主动得很，一上来就跟逸哥敬酒，大概是粉丝什么的吧，还一身职业装，正经得很，瞧，现在已经把衣服脱了，看来很上道...”

　　宋游的手不自觉握紧，身体却丝毫不动。这女人做什么他都不觉得稀奇，她本性低劣。

　　曾子超还在旁边喋喋不休，他很擅长评价女人，从衣着打扮道身段体态，在他口中每个女人都可以得到一个具体的分数，而每一次扣分都有理有据。

　　“这女人堪称完美，要我说，可以打90分。”他摩挲着自己的寸头，下了结论。

　　宋游冷哼一声，并不搭话。而曾子超并不在意，他继续解释：“想知道这十分扣在哪了吗？太轻浮，缺了些欲拒还迎，假矜持那味儿，看起来人尽可夫似的，扭的姿势也别扭，不像在配合，反而像在自我欣赏，和这样的女人，只能玩玩。要是跟她认真，她会折磨你、凌辱你、然后玩死你！”

　　“够了！”宋游忍无可忍，曾子超的话格外刺耳，却又那样精准。他找不出任何语言反驳，却又痛恨自己想要为她辩解的冲动。而此时，舒逸正准备垂头吻她。

　　曾子超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兴奋地“噢”了一声，见女人巧妙地躲过，他又像没尽兴地叹了一口气。

　　“老练！”他侧过身，却发现宋游早已不在身边，只见他熟练地随节奏舞动，正往那女人身边去。

　　。

　　在分辨谁是谁的问题上，张流影承认自己太过刻板印象了，她本以为台上邪魅舞动吉他的宋游，在台下也会高调浮夸，谁知他一身松垮地卫衣造型，顶着尚未全干的头发就出门了。

　　得了，认错就认错吧，骂人是什么意思！张流影还没来得及跟他理论，宋游就已陷入另外一场纷争了。

　　他的后背突然遭受重击，他毫无防备，直接往张流影身上倒去，然而他很快稳住身体，转过身去给了身后的男人一拳头，那男人应声倒地，双手护住头，不无委屈地哭诉道：“这是我的女人，你横叉一脚算什么？！”

　　“你的女人？”

　　张流影抬头看去，那男人嘴角勾起，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似乎在宣誓所有权，“你问问她，她到底是谁的女人？”

　　宋游虽然嘴上不留情，他的出现也算是从那男人手中解救了她，她当然知好歹，识进退，她上前一步，恰巧逃脱了他勾住她的手，朝对面那男人笑笑：“我找宋游，您哪位啊？”

　　作为一个在杂志社谋生的人，她虽然每天和图形、排版打交道，却也见过负责采访同事们的工作方法，这点敏感性肯定有的。

　　眼前这两人多半是那综艺中打架的主角，至于谁是打人的，谁是被打的，从体格上，张流影了然于心。此时已然涉及内部矛盾，而她偶然成了导火索，这可是极不理智的。

　　她回头悄声问宋游：“他叫什么啊？”

　　“舒逸。”音浪太强，而他靠得很紧，气息落在张流影的耳尖，她竟起了一阵酥麻感。

　　“舒先生，久仰久仰。”张流影立刻换了一副面孔，靠近一步，双手握住舒逸的手。

　　这幅景象落入宋游的眼，格外刺眼。这是谄媚。

　　舒逸满脸不悦，对她的示好半理不理，最终话题落在几天后的采访上。“到时候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谨慎落笔！”舒逸拍了拍她的肩，这让她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

　　“一定一定，稿子写完，第一个发您过目！”

　　解决完一个，张流影转头去找宋游时，他早已不知所踪了。

　　张流影见此次和解无望，便出去给方群青打电话。刚一出门，就看见方群青正往里走，而她的身上披着徐牧野的夹克。

　　徐牧野随后也跟上了，两人一见张流影，都面露尴尬，张流影凑近了才发现，方群青的红唇已然有些晕开了。

　　“见到宋游了？”方群青问。

　　“见到了，没说几句话，又没见人了。”张流影无奈地摊了摊手。

　　徐牧野见不得方群青失望的样子，连忙说：“群青刚刚已经跟我说了，可能您和宋老师之间有些误会，这次没说开没关系，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我也会跟他吹吹耳边风的，你们放心，采访一定会顺利进行的。”

　　“那就麻烦您了！”张流影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我叫个车送你们两回去？”

　　徐牧野这样说，可张流影知道他的心思在哪，张流影以不顺路为由，自己先离开了，走开一段距离后，她再回头看，只见方群青上了徐牧野的奥迪。

　　张流影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了，石岩地面笼了一层潮气，为步行街平添了几分落寞的色彩。

　　她的工作很少有加班到这么晚的时候，这算加班吧？她突然质疑自己，然后很快打消疑虑。

　　算！怎么不算！若不是为了工作，她至于大半夜不睡觉来这种地方跟这样难缠的人纠缠吗？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无尽的孤寂涌来，来来去去孑然一身，没有人为她披上外套，更没有舒适的奥迪等着她，就连差点被那个舒逸揩油也无人诉说。她又按开手机，点进了李重山聊天的界面。

　　最近一条信息是“想你爱你”。

　　难道爱就是在偷情快被发现的时候丢下她而去？难道爱就是在和她你侬我侬的时候，同时和周婉有条不紊的开展备孕计划？

　　张流影是真的不懂了，她不懂爱，只能靠高三元旦晚会那晚的幻想支撑着。她那光鲜亮丽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空洞而虚无的内心，当这颗心暴露在四下无人的月光下时，是那么分明，又是那样残忍。

　　一滴泪落下，同时，手机又亮了。

　　是小乞丐：“今天回来吗？”

　　张流影往上浏览，上面是她问他的名字，他回了“李陵”后，她就没说话了。

　　不知为何，一句“今天回来吗”让她心里涌过一阵暖意，她正准备回复，又一条消息蹦出：
　　“要是没回来就别回来了，毕竟只有一张床。”

　　张流影愣在原地，只觉得周身更凉了些，而周围的树都纹丝不动，根本没风。

　　“滚！”

　　张流影抱住胳膊取暖，呼出的气都融成了水雾，虽然她不想如李陵所愿，但还是决定回酒店睡觉，只因为酒店离这里更近。
　　她转过身去，那才是酒店的方向。

　　。

　　同一阵夜风也吹起了宋游耳边的发，他提前离开只因为他看到徐颜心出现在了酒吧里，她向来讨厌他出现在这种乌七八糟的地方，更讨厌那些舞池里穿着清凉的女人们，但她从不直说，而是每次紧挽着宋游出现。宋游专一好男人的名声就是这样传出的：毕竟他是连去酒吧都会成双成对出现的男人。

　　出了酒吧，他给徐牧野发了个消息，让他进去，以免舒逸再做出过火的举动。他只是不想平添麻烦而已，毕竟张流影这趟是冲着他来的。

　　但他没有走远，只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果然，张流影很快出来了，她走得歪歪斜斜，昏黄的路灯下，她脸颊微红，头发散落，夜风微凉，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吊带。

　　他离她不过10米，可以全然看见那副落魄孤寂的可怜样，白日里那都市精英的模样不过是一击即碎的假象罢了，此时的她才是真的她。

　　一文不名，一无所有。

　　所以，谁才是乞丐？

　　宋游的心泛出一阵报复的快感，他无数次想要扼住她的喉咙，对她诉说，对她发泄，只为听到一句道歉，然而现在的他想要的却不止于此了，一股模糊的欲望从他心底生出，若是一场报复，充斥着不顾一切的自毁情节，该是多么精彩啊。

　　他拿出手机，用李陵的身份奚落她。

　　从背后看她，都能想象她令人厌恶的嘴脸。

　　突然，她转过身来，而他毫无防备，直面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知道此刻他是李陵还是宋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