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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又失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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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熊猫儿终于喝到了心心念念的酒,配着他们自己摘来的山珍和河鲜,连白飞飞都被王怜花拉来喝了几杯,苗民自己烤的土酒确实烈,没多久一群人醉的东倒西歪,白飞飞绯红着脸飘到池中,瞧着冰霜覆盖中的白衣男子,伸了手描摹他的眉眼。
“沈大哥,飞飞好想你,”她长到二十来岁,其实没见过多少男子,而第一个放在心里的就太好,好到叫她眼里再也瞧不见其他男子,“你还要睡多久,”她不顾寒凉靠在他胸前,小声啜泣着,“你一定,一定要醒过来,你醒来了,飞飞不会缠着你,飞飞不会叫你为难,飞飞只要你好好的……”她靠着他絮絮叨叨,就像曾经靠着墓碑那样,倾诉心绪。
“飞飞,别睡在这里。”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一只手伸过来扶住她,她摇晃着身子站直,“宋大哥,你也来看他啊,他还没醒。”语气里带了些害怕,“怎么办,飞飞好怕他再也醒不过来。”
宋离看着冰雕般的沈浪,熟悉的容颜在冰里若隐若现,三年前他恨过他,他死了,也带走了飞飞和他的希望,他那么努力才叫飞飞心里有他,他一死,飞飞心里他成了唯一,飞飞曾经许给他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漫长的三年里,他游过大洋,穿过大漠,领略过江南的风光,也看过南疆的风景,尝过岭南的荔枝,喝过草原最浓的奶酒,他终于明白,白飞飞心里从来没有他。可他心里全是她,听到朱七七订婚时,他心里藏了一丝期许,三年过去,他是不是也可以重新进入她的世界。
沈浪已经走了,飞飞再爱他,他也死了,曾经朱七七不也爱沈浪爱的要生要死,因着沈浪的离开,在家里醉生梦死过一段时间,可不过一年她便有了新人,飞飞自然比朱七七恋旧些,但时间总会带走一切,不管是痛苦,还是甜蜜,总会过去的。
他怀着一丝期待写了信给熊猫儿,熊猫儿也不负所望给他回了信,信里说飞飞已经好了很多,说她只想守着小屋过一辈子,他有些难过。百灵也送了信来,她说飞飞时常一个人呆在墓前,一坐就是一整夜,累了就睡在墓前,她说飞飞其实很孤单,她担心她再这样下去,大概会被孤寂折磨疯。他又有些窃喜,飞飞会孤单,说明她的心还没有真的死去,他还有机会,只要他再努力些,也许他真能代替沈浪照顾她一辈子,一辈子那么长,她总会忘记沈浪爱上他,于是他带着那丝期许回来了。
朱七七订婚宴飞飞没来在他预料中,他本打算喝完喜酒就去崖底小屋看她,陪她说说话,聊聊天,他花了四五天想他们再见面时他要说些什么,为此他做了详细的计划:首先他不会同她提沈浪,其次他不会讲那些伤痛的过往。因此,他们之间能聊的,便是他这三年的所见所闻,而她能同他说的大概很少,那也没关系,他可以说给她听,他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瞧见很多风景,也准备了很多话,预备同她说一辈子。
可惜老天到底没站在他这边,沈浪没有死,他回来了,他杀了快活王,他毁了快活城,他变了,他身边有了新人……他清醒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他祈祷飞飞不要知道,可飞飞又知道了,他怎么就忘了王怜花是个多么爱搅合的人。
一路上他想方设法接近她,可她总在有意无意中避开他,是啊,沈浪回来了,她的心里自然全是他,她将自己的心事藏的极隐秘,可一直注视着她的他如何猜不到呢,她喝醉了,再也不愿隐藏自己的心思,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来看她的心上人,她抱着他哭,诉说着自己的委屈,看的他心疼。
“宋大哥,飞飞是不是很没用,飞飞忘不了他,”白飞飞紧紧拽着宋离衣襟,“我明明决定了要放手,可是……”她看着那冰雕内的虚影泪眼汪汪,“我一看到他就管不住自己的心,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她使劲捶着心口,宋离怕她伤到自己,赶紧拉住她手掌,珍而重之收在手心。
“他不记得飞飞了,”白飞飞打了个酒嗝,靠在冰座上,有一些冷,她拉了拉衣衫,“那些美好甜蜜,他不要了,是飞飞的错,是飞飞叫他丢掉了曾经的自己。”
“飞飞,不是你的错。”宋离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温暖着她的手指,“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他违背了你们的诺言,是他放不下他的江湖侠义,你不能因为他死了,就把一切错揽到自己身上。”那双眸子如往常般深情注视着白飞飞,“飞飞,爱人先爱几,你若要沈浪再爱你,你得更爱你自己才是,你忘记了吗?”他闭了闭眼,将沈浪的遗言拿了出来,“他要你好好活着的,你现在这样,他看了会心疼的。”
“对,沈大哥要我好好活着,”白飞飞果然听了进去,“我得好好活着,我听话。”她转身向温暖的小屋走去,“天黑了,我要睡觉了,睡醒了就能见到好好的沈大哥,然后飞飞就能告诉他,飞飞很听他的话。”她穿过挂着竹铃的廊檐,走过正在拼酒的熊猫儿和王怜花,迈进自己的卧房,倒头睡下。
百灵不放心跟进去,替她盖好被子,透过窗户瞧着池中冰雕的人儿,幽幽叹了口气。
宋离瞧着塘边温暖的小屋,回头看着冰霜里的沈浪,他依旧一动不动立在池中,像是一座存在了千百年的冰雕,“沈浪,你为什么要回来?”他茫然问道。
“不是他要回来,是你们抓着他不放。”唐岳拿着一壶酒走过来,“他从来没想过要出现在你们眼前,是你们紧紧抓着他不放,他说了无数次不认识你们,你们有谁真放在心上,他说自己不是沈浪,又有谁真的相信他不是沈浪。”
夜风刺骨,他喝了口酒暖着身子,继续道:“你们这些人啊,总打着为他好的旗号,逼着他承认自己是沈浪,好扛起沈浪身上背负的担子。曾经的沈浪很傻很善良,他面上瞧着洒脱肆意,内里被世人用道义情意拴着。若是你,你愿意过回这样的人生吗?”
宋离不知道自己愿不愿意,若能和飞飞在一起,他大抵是愿的,可沈浪的人生不只有白飞飞,还有麻烦无数的朱七七,有仁义山庄的担子,朱家的恩情,满江湖大大小小的琐事……他的心太大,装得下整个江湖,他注定会活的很累。如此想来,他大概是不愿意的,他的心很小,曾经只装得下一个义父,后来只装得下白飞飞,一个是亲人,一个是爱人。
又下雨了,南疆的雨总是说来就来,叫人毫无准备,唐岳又喝了口酒,热气游走在四肢,驱散一丝丝冷意,他收起酒瓶,“走吧,这雨怕是要下几天。”
“他……”一阵冷风刮过,宋离身子抖了抖,指了指冰雕后裹紧身上衣服,“要不要……”盖个什么。
唐岳瞧着他,蓦然哈哈大笑道:“难道你觉得他会冷到?”瞬息间暴雨倾盆,他压下大笑,埋头往回跑,“走吧,不碍事。”连寒冰都不怕的人,如何会怕雨,若真叫雨浇一浇就会冷,那反倒是件好事。
这雨果然一直没停,缠缠绵绵,断断续续,一连下了半个多月,下的朱七七恢复了活蹦乱跳,王怜花等人同唐岳打成一片,白飞飞同彩月、白凤也熟络了些,一群人总算不再斗鸡眼般。
王怜花帮着彩月、唐岳研究如何替先生治病,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何况这三人并不笨,商量来商量去,倒还真想出了几个歪门邪道的法子,不过一切都需等先生苏醒才能行动。
又四五天过去,山里的云雾散去,阳光洒满整个山坳,闲的快长蘑菇的朱七七拉着熊猫儿等人去城里玩,百灵等人自来生活在北方,从没经历过这么久的雨天,欢呼着一起去了,唐岳和白凤自然做东。
彩月则带着王怜花去山里寻一种较少见的草药,于是热闹了许久的黑水塘旁,只剩下个身体不适的白飞飞,幽静的山林中,鸟鸣应和着风声,正是好睡时分,一觉醒来已是午后,如往常般推开窗子向池中看去,池上空空如也,吓得她鞋袜都未穿好便奔了出去,“沈大哥?”她慌乱的寻找着他的身影。
“你是何人?”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转头看去,白衣男子脸色如霜,手中长剑指着她,似是没有察觉到杀气,收剑入鞘,复又安静瞧着她,再次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
白飞飞脑子“嗡”一声,他又忘记了她,她惴惴不安看向他,“你不记得我了?”
白衣男子皱眉沉思了会,摇头道:“对不住,姑娘,我确实不认识你,对了,你可见过住在这里的一位小姑娘,还有一位性子跳脱的少年。”
暖风吹过,白飞飞冷的浑身发颤,一颗心似在酸梅里泡过,又酸又涩,她勉强打起精神,瞧着眼前淡漠更甚的男子道:“先生问的是彩月和唐岳,他们出去了,”怕他不信,又细细解释道:“彩月去山上采药,唐岳带着我几位朋友去城里逛,日落时候应该会回来。”
“多谢姑娘解惑。”白衣男子看看日头,进屋拿了竹篓背起,便往山林里去。
“你要去哪里?”白飞飞忙跟上他,“你刚醒来,先吃点东西再去。”
白衣男子回头看她一眼,“彩月还小,一个人采药我不放心,”瞟到白飞飞赤着的双足,忙转身又道:“姑娘不必跟随。”
白飞飞勉强将玉足藏进衣裙,出声劝道:“她不是一个人,我一个懂岐黄之术的朋友陪她一起去,还带着一位武功高强的侍卫,想来不会有什么事。”反倒是他,数十日不曾进过水米,只怕还未走几步便倒下了。
白衣男子想了想,彩月不是会拿自己性命玩笑的小孩子,转身回了小屋。
白飞飞见他回屋舒了口气,回去穿上鞋袜,又走回小屋,见他拿了一本书安静看着,也坐到一旁,端过竹篮拾捡着野菜,一篮子菜捡完,白衣男子已经换了一本,白飞飞半日没用饭,此时饿的五脏庙翻腾,忍不住问道:“你饿不饿?”
白衣男子眼神依旧留在书上,摇头道:“姑娘若饿了,请自便。”
怎么会不饿呢?白飞飞眉心染上一丝愁绪,近一个月不曾沾过水米,什么样的身子能扛住。她端起篮子走进灶房,一刻多钟做好了两菜一汤,一道鲜笋炒熏肉,一道野菜,一坛野鸡菌菇汤,将菜摆放好,又进厨房盛了两碗米饭端出来,见他依旧坐在窗口看书,白飞飞轻声唤道:“吃饭吧。”
白衣男子看着桌上饭食,又抬头看看白飞飞,见她一脸期待看着自己,脑海里有个小姑娘也喜欢这样看着他,终是放下手中书坐了过来,接过筷子夹了口米饭送进嘴里,香甜软糯的米饭在他嘴里淡而无味,他勉强咽下去,见白飞飞依旧看着他,出声问道:“怎么了?”
白飞飞偏头将眼里的泪逼回去,复才看着他笑了笑,“没事,刚才炒菜放了点花椒,熏到了。”说着夹了一箸鲜笋送进嘴里,吃了小一个月的鲜笋,今日终于品出了它的鲜美,白飞飞心绪起伏落下泪来。
这是她期待了多少年的画面,无数次午夜梦回,她在崖底小屋,做好满满一桌饭菜,等着他回来,有时他会带着刚打的猎物回来,衣服上满是血迹,然后她便会嗔怪地看着他,怪过后还是会帮他把衣服洗干净;有时会提着一坛酒回来,这时候她便会气恼地瞧着他,而他会像猫大哥般撒娇求饶,缠着她一起喝;还有的时候,他会将领取的赏金尽数交给她,叫她想买什么买什么,然后她便会开心的将钱放进他们屋里的钱柜子,那里面有满满一箱银票,若他同她吵架,她就威胁他,趁他不在家,抱着这全部的银钱走掉,叫他人财两失,跺脚哭去……这都是很美好很美好的场景,是她不曾体会过的平凡夫妻的生活。
“你是……幽灵宫宫主白宫主?”白衣男子放下碗筷说道,白飞飞一愣,惊喜道:“你……”她想问他是不是想起来了,可这么陌生的称呼,他大概只是听说过她。
白衣男子淡淡道:“白宫主同沈公子之间的纠缠,便是我也有所耳闻,而我又疑似那位沈公子,你又一直盯着我落泪,想来你便是那位清丽佳人白飞飞了。”说完他不再看白飞飞,拿过刚才看的书递给白飞飞,“我只是忘记了过去,但脑子还算好,白宫主,斯人已逝,何苦自困!”
白飞飞接过一翻,竟然是沈浪同他们这些人的过往,难怪他认出了她,她收起书看向他,“若你所爱为救你离开,你能忘记她吗?”她想问,若当初挡箭去世的是她,沈浪会记得她,还是会遗忘她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情爱于我,并非唯一,若我是沈浪,爱人身死,我大约会悲伤些日子,然后继续往前走。”白衣男子注视着她,“世间男子多薄情,白宫主,沈浪也是男人,你何必将他神化。”屋外白云悠悠,翠竹摇曳,白衣男子眉宇间晕出一丝淡淡笑意,“白宫主好不容易从仇恨中挣脱,从此天高地阔任你遨游,又何必为了个逝去的男人,荒废了时光,虚度了韶华。”
“可我只要他,飞飞自幼命苦,活在仇恨中,是沈大哥给了我一束光,叫我知道了生的快乐,我如何能忘。”世间女子,总是比男子深情些,旁人点滴之情,恨不得以命相赔,恰如白飞飞这般。
白衣男子收起嘴角笑意,淡淡道:“他是位侠士,想来给过许多人光,你那束,于他而言也不过顺手为之,他待你不同,也不过见色起意,白宫主,你同他相识太快,相聚太短,你真的了解他?”
“我当然……”白飞飞忙出声急道,她不允许任何人贬低她的沈大哥。
白衣男子拦住白飞飞抢道:“唐岳和彩月欲找柴玉关报仇,为了他们性命着想,我仔细了解过你们所有人,其实你们这一段情,起于欺骗,终于自欺,不是吗?既然是假,又何来真心,既无真心,又何必执着。”
“不!”白飞飞含泪道:“那不是欺骗,”她定定看着白衣男子,“我们都付出了最珍贵的心,你不能这样,沈大哥,你可以忘记我们的过去,但你不能诋毁我们之间的情谊,你不能。”白飞飞悲戚不止,含泪离开。
“世间多少痴儿女,枉掷光阴空自怨!”白衣男子倒了一杯温水送到唇边慢慢喝下,滋润着寒凉的身躯,一口后复又拿起筷子继续用饭,依旧淡而无味,夹了一片鲜笋送到嘴里,味如嚼蜡,几口用完饭,想了想,终又替自己盛了碗菌菇汤,汤该是散发着微微余热,有丝丝白气升起,入口正好。
他端着碗小口小口喝着,想着彩月曾经同他形容过的味道,碗里的汤便如真有了味道般,不再那么寡淡如水。所以,他这样的人如何再去爱,他连每一个人生来便有的东西都已失去,更何况是复杂千万倍的七情六欲,那些东西,是他不能触碰也不可触碰的,碰之即死,而他还不想这么快死去,他还有很多事没完成,他得看着唐岳同白凤成婚,看着他家小姑娘寻到自己的归属,看着他们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