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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海盗劫船(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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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逍遥破坏了气氛,唐智安也自觉待着尴尬,就独自离开了船长室。
海警船还没来,巡航机还呼噜呼噜地飘在头上。
尸体还晾放在原地,游客们闭门不出。
管家们准备好了餐食,一间一间敲着门送进去,偶尔有想要出来看一看究竟的,都被安保管家堵了回去。
唐智安是唯一一个不受限制的游客,她不想一个人待着,就跑到了大副和二副所在的上层客房。
那两人倚着栏杆望着尸体聊着天,根本没把船上存在死人当一回事,就差找管家要点瓜子饮料来了。
唐智安站在后头,不想上前。
“呦,病号小妹,看不出来这么勇敢啊?游艇上滑雪真有一套。”沈半缘看见她来,侧过身子打趣她。
“那不是着急吗……”
徐先登想起唐智安几乎是一路摔着下去的,关心地问:“有没有摔到哪里啊,船医这会儿应该在驾驶舱,你也让他给你做个检查吧。”
想到驾驶舱里的光景,唐智安不由得双颊一红。
“轻轻摔了一下而已,没什么大碍的。”
“那也得找个时间看看,万一有内伤……”
“你是不是害怕尸体啊,站那么老远?”
徐先登话还没说完,沈半缘便一针见血地看出了她的窘境:她害怕尸体,想和人一起待着,但这两人偏偏站在这种地方。
“我……”
“病房里没见过么?”
“什么?”
唐智安没反应过来,反倒是徐先登暗暗用手肘顶了她一下,想让她注意讲话的分寸。
“你在病房里没见过吗,死人?”
“见过……”
但没这样具体地见过。脑癌的症状千千万万,缠着她的是除了疼痛,还有嗜睡。
相比起那些常常恶心呕吐的、引发精神疾病的、失明失语瘫痪在床的,她这症状实在称得上老天给她的最后的温柔。
住院期间,病症最严重的时候,她一天只能清醒两三个小时。要能在睡梦中死掉倒也不失为一种幸运,只是每次沉睡过后,她都能睁开眼。
一间病房有六个人。每当她眼睛一闭一睁好几天后,都会有熟悉的人离开,陌生的人又住进来。
不少人是出院了,护士这么和她说,她只能相信。
她只赶上过一次。病房里哭声喧闹,惊扰了她的深眠。她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医生给她新认识的小姑娘盖上白布。
病房里,这样嚎啕的哭声比想象中少见得多。
病人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在这一方小屋内认识的朋友随时会离开。亲人爱人们的心里也总是有数,有人还来不及难过,有人则是松出一口气。
但那天的哭声真的很难过,也真的让她很难过。
“那还怕这个?”沈半缘欠欠地问。
“没见过这样的……”
“好机会啊,多看看呗。看多了就脱敏了。人都是这样的。”沈半缘说完,转回身去又面向那尸体。
那是个差点夺走了她和江逐浪生命的亡命徒,根本不值得同情。可不知为什么,她还是为他感到惋惜。
-我们来救你啦,囝仔,赶紧回来呦。
唐智安曾听说,人在听到熟悉的语言时,在脑海中形成的音量会是其他语言的三倍。
所以她才那么执意地想找出那个海盗的故乡。能在那么生死危机的发狂时刻,让他分神的故乡。
连普通话都听不懂的国人,利用同胞之情欺骗国人的海盗,还能对故乡的语言感到熟悉吗?唐智安不确定,但那海盗用生命做出了回答。
明明那只是机械的无情的翻译女声,明明听得出那是假的,还是忍不住想要相信。
他早该知道,做海盗的人,才是先抛弃了家的那一个。
既然选择了一条路,就不要既要还要啊。
那海盗要是彻头彻尾无情无义的坏蛋就好了,她想。这样一来,她也就不会为了他的死亡而分神了。
真是个邪恶的念头。
唐智安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沈半缘的身旁。
“会做噩梦的呦。”沈半缘说,“要是晚上害怕得睡不着的话,就来我的房间好了。我住的也是单人间哦,那床还挺大的。”
“别小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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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警船来的时候,江逐浪、沈半缘和徐先登都到甲板上去协助办案了。
警方收集完现场,等着江逐浪做笔录时,沈半缘布置好清洗用的高压水枪,开始冲洗甲板。
和唐智安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本以为那血水渗入地板缝,会被永远地留存在那里。
然而事实却是,水流轻轻一滋,血迹就被洗掉了,一点儿都没能留下。
她在上面看得清楚,水柱过后,就再也指辨不出哪里是那海盗曾经躺过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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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平息之后,江逐浪把乘客们聚集起来,表示他将对此次的事件负全责。
他说,游艇最晚将在后天抵达印尼雅加达港口,届时,不想继续旅行的乘客可以在那里乘飞机回国。游轮方承诺全额退还中止旅程的乘客们在船上的所有消费,并且报销补偿回国的机票。
一位年长的女士举手说道:“这是上仙给我们的警示!我要回家!立刻回家!”
坐在她身旁的年轻朋克女孩按下了她的手:“这回又是哪个上仙啊?我妈胡说八道呢,我们不回去,要继续旅行!”
“我们也不回去!”胖父亲吃力地举高了手,站了起来。
“想回去的示意我就行了。”江逐浪说。
但是胖父亲显然另有目的,他没有坐下,而是胡搅蛮缠起来:“我们要继续旅行!但是,你还是得把船票钱退给我们,就当是精神损失费!”
“我们不接受你的提议。”
胖父亲嚷嚷的声音极大,而江逐浪的回答却是轻飘飘的。
“不接受?这是你们应该做的!不仅如此,你们在接下来的行程里,必须免费给我们提供酒水和食物!这样才能表达你们的诚心,否则的话,等着吃官司吧!”
“没问题。”江逐浪冷静地略过他,继续问,“还有乘客想要中止旅程的吗?”
无人回应。唐智安心想,看来这船上的游客个个都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上来的。说不定,刚刚的海盗劫船还给他们助了个兴。
“那么,要在雅加达和我们道别的,就只有宋筱先生,你们一家了。”
“喂!我没说我要中止旅程啊!”名叫宋筱的胖父亲反驳道。
“吵不吵死人啊你!几张船票付不起你别买啊!”一个身穿深紫色衣服,脖子上挂着一圈老土金链子的精神小伙大声呵斥他。
这年头很少看到有年轻富二代的审美这么老派了,唐智安打量他,像看着什么稀奇东西似的。
精神小伙身旁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头戴着眼镜衣着斯文,看上去像是个文化人。
小伙子嚷嚷时,老人出声想制止他:“魏阳!别这么没礼貌!”
“你别老喊我名字!老头!”小伙的火气又对向那老头。
“唉,不好意思啊,我家小孩年轻气盛,还不懂事……”
“哎呀,爷,我这不是怕他吵着你吗?”
宋筱继续不依不饶着:“不是,你这年轻人,我在帮咱们争取应得的利益,你懂不懂?要是没人帮你出头,你这不就白白赔钱了吗?你怎么还倒打一耙,帮着人家资本说话啊?”
朋克女孩冷笑一声:“呵,学点新词就炫耀,可把你牛逼坏了。”
宋筱气急败坏,先是数落了这些冷言冷语的游客们一顿,紧接着又搬出了自己家的孩子那么小,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理应获得等价的赔偿云云。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战场,但都站在了宋筱的对立面。宋筱累得口干舌燥,满头大汗,但仍然昂着那不存在的脖子咄咄逼人。
宋筱的孩子和妻子觉得丢人,想要制止他,也被吵红了眼了的他一顿辱骂。
言语之脏,让那精神小伙都忍不住频频摇头。
江逐浪和管家们像是见惯了这些场面,不言不语地瞧着热闹。
就在宋筱凭借自己吨位之大、言语之脏而舌战群儒时,一直不吭声的渔女发话了:“你们一家人不想玩就下船去,别扰了大家的兴致。”
在这条吃饱肚子全凭本事的船上,渔女的技能让她成为了所有游客们的衣食父母。此刻,她的言语重千吨,比风暴中心号还要重。
宋筱终于愿意低下头,好言好语地道歉:“你说得对……呃,是,是我的要求太多了,人家船长也道歉了,我们该让步时就让步,对不对?”
宋筱看着自己的妻儿,那两人一脸无语地看着他。
没人想给他台阶下,他只好自顾自地又坐了回去:“补偿不要了,呃,就算那个船长欠我们的!我们继续旅行,继续旅行……”
“既然已经商议妥当了,那就请各位继续自己的活动安排吧。我们正加速赶着路,等到了雅加达后,就可以尽情采购了。”
国旗飘扬,游艇轰鸣一声,驶出了九段线。往后再无人护航,所有的危险要由他们自己面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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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尽管乘客们都对海盗事件津津乐道着,江逐浪依然为了自己的判断失误而道着歉。
为此,他举办了一场鸡尾酒畅饮晚宴。
鸡尾酒微醺而不醉人,虽然累坏了厨师管家,但深得游客们的喜爱。
江逐浪为了表示感谢,一直陪在渔女身旁;大管家搬出了看家本领小提琴;徐先登陪着沈半缘在驾驶室里清醒着。
甲板上灯火璀璨,乐声悠扬,所有人都享受着此刻的逍遥自在。
吴逍遥盯守着唐智安,偷偷把她手里的鸡尾酒换成了药汤,还洋洋自得以为她发现不了。
唐智安望着高挂的月亮,心里想着,只有她在乎刚刚有个人被击落在这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