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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命数纠缠因果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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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离前夕,星象错乱,斗柄欹斜,紫微幽黯。
荧惑暴曜,炽欲焚穹。
清莱山向来都是没有什么人烟的地界。
孤峰耸立处,其巅锐破云霄,诸象之变,风云之会,皆可察于须臾之间。
山中忽而生起狂风,万顷松涛怒号,乱沙石而蔽空。
飞沙走石之间,身着麻衣的老者孤身立于峰顶。
使万木偃伏的风,竟连他一片衣角也未曾撼动,不甘地低吼数次,忽又臣服,盘桓着散去。
老者始终一动未动,负手望天。
“坤卦上六,龙战于野,血玄黄而天地悖,阴阳舛而灾祸萌。”
到了他这般境界,窥探天机本易如探囊取物。
然今时不同往日。
他喃喃低语,直至心神耗尽,也只算得出一个“了无生机”。
有莲香自空中袭来,云雾缭绕之处,胜雪的裙袂蹁跹着落下。
来人有一张皎洁若朝霞的面庞,明眸似满含了世间所有星辰,行止之处,尽显能使万物俯首的神圣庄严。她落入凡尘,云间的月色便黯淡了三分。
老者上前,正欲行礼,却被对方虚虚扶住了。
“看来道祖也已推算出了结果。”女子似是在安慰他,浅淡地笑了笑,只是这笑掩不住地透着几分凄然。“天命如此,神族终究逃不过这场劫难。”
“雪画姑娘,你当真要赴这有去无回的战场?”
“而今魔族由世魔掌管,一旦得势,必然为祸六界。我等神族仙家尚难自保,人妖冥三界便只有做那砧板上鱼肉的下场。”
雪画顿了顿。
茫茫夜色,她的面容与星辰交相辉映,方才的凄然却已尽数被决绝取代。
“既是天意,若能用我等的性命换六界安宁,至少也算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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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檩觉得自己被跟踪了。
说起来,大概是从半个月前的那天开始的。
好友路小宙原本和同门约好了去听安云大学某位著名教授的历史学讲座,同门却在前一天病倒,路小宙攥着两张好不容易托人要到的门票,在洛檩面前长吁短叹了好久,软磨硬泡,终于让洛檩这个从上学的时候就历史巨烂的社畜同意牺牲宝贵周末,陪她一起前往。
安云大学作为名校,有个相当配得上其名声的气派礼堂,据说某国国宝级的剧团还曾在这里有过演出。
但现在礼堂里的人多得似乎有点过分。
洛檩和路小宙在拥挤的人流中跋山涉水,期间被踩了七次脚,踩了别人四次,并受到两次肘击,终于找到了她们的位置。
“路小宙,你确定这里是历史讲座,不是哪个明星的见面会?”礼堂里人声鼎沸,就算是面对面,洛檩还是不得不提高了声音。
“人多就对了!这可是学界最知名的教授!”路小宙也扯着嗓子。“据说啊,他真人,特!别!帅!”
洛檩虽然只听清了“特别帅”三个字,也顿时心领神会。
她们的位置不算靠后,然而离讲座开始没几分钟,前排一下子来了好几个大高个的男生,给她俩挡了个严严实实。更不巧的是,那位传说中的教授随后是坐着轮椅上来的。
两个人在后面抻了半天脖子,也就只能时不时地从前排男生脑袋的空隙里瞄到半张戴着金丝眼镜的帅脸。
至于讲座的内容,本来对历史就不怎么感兴趣的洛檩几乎没听进去几句。
“真是太失策了,早知道应该早点拜托师兄抢票的。”散场,被周围人裹挟着往出走,路小宙揉着脖子哀嚎。“我都快成长颈鹿了!”
“往好处想想,”洛檩安慰到,“至少你好像比来之前高了半公分。”
空气中传来一声嗤笑。
如此热闹的礼堂里,这声嗤笑几乎算得上是微不可闻。但不知为何,洛檩竟觉得格外清晰,仿佛就在头顶。
她试图找到笑声的来源,近处却只有一群大学生模样的女孩,聊得热火朝天,显然是在讨论方才的讲座或者教授。
无果,洛檩转过身走出礼堂,莫名有些不安。
是的,想来就是那个时候。
从那天开始,只要洛檩上下班,在路上,在地铁里,好像总有一双眼睛如影随形。而每每她回头去探寻,目光所及之处却无一例外地空空如也。
就连周末,她和路小宙出门逛街,都能感知那双眼睛的存在。
不幸的是,没有任何证据,一切仅凭直觉。
幸运的是,她一直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知道她是被人盯上了。她捋了一遍自己那极为简单的社会关系,很确信没有得罪过任何人。
起初,她以为是专挑独居女性下手的变态,随机挑选目标,吐着信子在暗中窥伺,等待合适的时机。可不同于那些不入流的猥琐小贼做派,对方完全是个盯梢的高手,竟没留下分毫的蛛丝马迹,甚至有那么一些瞬间,她也不免怀疑这是不是平时阿减莎或者江户川正步走的小说看多了导致的错觉。更别说对方有着极为可怕的耐心,持续了这么久,既没有离开,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更像是个志在必得的捕猎者,气定神闲地逗弄着手心的猎物。
洛檩回忆着这些年所涉猎的所有悬疑作品,心里浮现出另一种可能。
连环杀人魔。
可惜她很清楚,警察不会单靠她的直觉作出任何反应。
任凭谁来看,只怕都会把她当成被害妄想症发作的疯子。
也就路小宙听闻此事,很够意思地给她雇了几个临时保镖寸步不离地保护,但洛檩心里清楚,她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那种被注视着的感觉还是丝毫没有消失。
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洛檩本不是个会积极去做什么事的人,此时却也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
她决定主动出击。
她提前跟路小宙通了气,又让保镖从近旁撤走,只远远地跟着。
周五去上班时,洛檩像往常一样坐在地铁站外的花坛旁飞速吃完早餐。
没人看到她偷偷往花坛里塞了什么东西。
是一张三指宽的字条,就像是高中课堂上最常见的那种,怎么看都是垃圾。
但洛檩确定那个人一定注意到了——不需要理由,她就是确定。
“我知道你在。
为什么不敢让我看看你的真容呢?”
这是她的行动,或者说宣言。
对方对此会有什么反应,她一无所知,也没有试图去做无谓的猜想。
周五下午,谢绝了上司的加班邀请后,洛檩准点下班。
回家的路上,一直走到家门口,那双眼睛都没有再出现。
看来是结束了。洛檩无意识地松了口气,在包里翻找起钥匙。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洛檩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了开来,浑身上下的血液全部凝固,眼前霎时间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分不清画面里到底是她的走马灯,还是过年时看到的案台前待宰的猪羊,又或许这本来就是一回事。
她很清楚,在身边的人里,连同那些保镖,没有一个人长着这样的一双手。
耳朵里用来和保镖以及路小宙联络的耳机,上一秒还满是路小宙有些聒噪的声音,此刻只剩下单调的电流声。
不,这不对劲。
他究竟如何能躲过那么多训练有素的保镖的眼睛,悄无声息来到她背后。
她想喊出来,声带却颤抖着不受控制。
但洛檩终于还是操控着自己转过了身,尽管动作僵硬得像在棺材里硬生生躺了几百年的老僵尸。
总算见到了对方的真容。
不得不承认,即使在这种紧张得恐怖的环境里,看到那张脸,她还是不由自主不合时宜地晃了一下神。
那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无论是额头、鼻梁还是轮廓,每一分线条都完美得不似凡人,唯有一双眼睛因着夕阳的照射,隐在眉骨投下的阴影里,晦暗不明,看不清情绪。
洛檩,现在不是注意这些的时候。
她在心底默念了三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是谁?”
洛檩很确定她不认识对方。很显然,如果她曾见过这张脸,绝对不可能没留下一点印象。
而那个男人只是看着她,没有回应,甚至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失重感,洛檩的世界天旋地转。
温热的液体自脑后弥漫,她分毫动弹不得,视线逐渐开始模糊,却像根本感受不到这些,仍极力睁大双眼,注视着楼梯顶端那个高大的身影一步步向她走近。
名贵皮鞋踩在阶梯上的声音干净,清脆,绝望。
世界彻底黑暗前的最后一刻,洛檩终于望进了那双眼睛。
幽深得像是永夜。
刻入她眼底,决不会再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