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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意见不合孤枕难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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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五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又把屁股下的凳子往贺余方向挪了挪,哥俩好地揽住她的肩,语重心长道:“先撇开我是不是故意的不提,你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读书?”
姜五湖虽然知道从小到大贺余是个什么性子,也知道贺余这个暑假以后原本既定的命运,但他总有一个念头——贺余不是这样的。
即使她小时候在男同学的书上写“xxx是个大傻逼”,把人家男同学的书包和裤子脱了藏起来让他在女生堆里嚎啕大哭,把自己的书撕掉冲父母大喊“我讨厌读书”,还冒充家长签假条自己跑出去疯玩……姜五湖仍是觉得,一个会把《西游记》藏在废弃工厂里的女孩不会是其他人口中“讨厌读书不如以后草草找个人嫁了算了”的没出息的文盲。
但贺余现在的表现就是不喜欢读书。
果然,贺余根本没给自己思考的时间,白眼一翻,用不知是阴阳还是自嘲的语气说:“不喜欢。”
“那你以后打算干嘛?……不说以后,就这个暑假过完,你要去哪里?去你爸妈让你去的地方打工吗?”
贺余有些敷衍地反驳:“难道不可以?”
“可你根本就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姜五湖的语气上了火,“你以为我不知道叔叔阿姨要是没出事你就要逃走?”
他一指贺余紧闭的卧室:“你有种就给我打开看看这里到底有没有你收拾好还懒得归回原处的行李!”
贺余也皱着眉,扭头不善地盯着姜五湖看,两人靠得很近,目光交缠,却谁也不让谁,一股风雨欲来的火药味。
贺余盯着他看了一会,自觉拉开了距离:“你这次来,该不会是劝我读书的吧?”
她还没等姜五湖开口,就自顾自地说:“可是,像我这样的人,中考几乎科科都不及格,谁也没对我抱有希望,人人都认为我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
“就算读了书——就算我把高中读完了,那又怎么样呢?”姜五湖恍惚间,贺余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她弯下腰,鼻尖对着姜五湖的鼻尖,气息全都毫不客气地喷薄在他的皮肤上,一股难闻的烟味环绕在他们周围,“到时候我还不是只能拿着那点稀薄的分数,用虚度的三年来安慰自己好歹有个高中文凭,就算找个不像样的工作也不会那么窘迫。”
贺余的声音尖锐起来,带着些脱离控制的愤怒:“我不过是在和没出息的同龄人做同一份工的时候,多一些心理安慰罢了。你说对吗?阿湖?”
姜五湖忽然感觉到自己肩膀有些刺痛,她这番话落,他才发觉是她的双手在他的肩膀上缩紧,掐出了几道红印。
姜五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贺余放开了他,眼睛有些发红,但说的话还是硬气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看,我成绩不行,爹娘死了,小叔不亲,至少我出生后也就在爹娘死后见过他一面,也没有义务抚养我们——他早在我出生前就和我爸闹掰了。所以我根本就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而且还剩了个人人都希望他有出息不像他姐的弟弟。"即使她弟的成绩也不好。
言罢,她又嘲讽地嘟囔:“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自己什么样儿心里没数啊,基因这么强大还做梦希望自己的种聪明得和神童一样,简直是瞎扯淡。”
贺余轻轻咬了咬牙:“当然了,作为姐姐,我又有什么义务不去供我弟弟上学呢?他可是我们贺家的宝,九年义务教育都没享受完呢。”
贺余走进一个房间,拿了包烟出来点了根,刺鼻的烟味和缭绕的烟雾把两人隔开,好像隔了道天堑,让姜五湖看不清烟雾下贺余的模样,只能隐约看到那个忽明忽灭的烟头。
“我这还没恢复过来想多混几天呢,你几句话一冲,就把我给拉回操蛋的事实来了。”
贺余笑了笑,在尼古丁的作用下恢复了那股玩世不恭的语气:“这事儿别让老王头知道,不然他非得给我叨叨死。”
姜五湖仍是沉默,贺余眯缝着眼,看不清他的神态。
贺余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开始有意暖场说:“你看啊,你和你哥成绩都好,老爹老娘又那么爱你,不能理解我我知道的嘛,语气别那么冲,我从小就不是那种好脾气的人,容易和人冲起来——诶你小子别哭啊。”
要说贺余这人混,肯定是真的,她嘴欠得很,有时能把人给气死,但好在有个降服她的小缺点——怕别人哭。
人家一哭,她就没辙了,再混蛋也会拉下脸子去哄几句。当然,哄不好就算了。
姜五湖小她几个月,这个时候身子还没怎么抽条,比一米六五的贺余要微微矮上那么一丁点。此时他坐在凳子上,弯着腰,一偏头,倔强的眼泪就从发红的眼里流出,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滑下,一副委屈拧巴但爷绝对不说的表情。
贺余心里如果具象化的话,就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泥石流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把一个名为贺余的小人毫不犹豫压倒吞噬,让她丢盔卸甲,抱头投降。
果然,贺余看到姜五湖流泪的第三秒,就有些不情不愿地承认道:"多大人了还哭,就知道拿这招来对付我……好啦我错了,我爱读书,只是迫于生存压力只能卑微放弃……怎么样满意了没?"
姜五湖还是一副看似委屈巴巴的表情,实则在贺余看不到的另一半张脸微微勾了勾嘴角。
拿捏。
但他一转头,装腔作势道:“真的爱看书吗?”
贺余:“真的真的。”反正闲书也是书。
她把快抽完的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叹了口气:“是我的错……不过话又说回来,就我这成绩,大概率是上不了高中的,所以爱不爱看书又能代表什么呢?没用的。”
“自暴自弃的人第一个放弃的就是自己。”姜五湖说,“高中和初中蛮多不一样的,别轻而易举就否定自己。大把多上高中以后成绩突飞猛进的人,你怎么就确定那些人里面没有你?”
“与其浑浑噩噩地顺着生活这滩死水像个浮萍一样走到哪漂哪,等着沉下去的那一天,不如先抓起一根浮木往前走,也能有所期待地等着未来。”姜五湖苦口婆心。
姜五湖半要挟半逼迫半耍赖道:“反正你无论如何都要考虑考虑这条路。”
贺余沉默半晌:"好。"
贺余家贺余小时候就觉得窄,长大以后觉得这房子更小了。普通的两室一厅,零零碎碎的东西杂乱地塞在各个角落,显得整个客厅更加逼仄了。贺余家在贺余出生之后就商量着买一张子母床——就是高中宿舍里常见的上下铺,摆在闲置的杂物间里,后来成了她的卧室。后来她弟弟贺磊出生了,就把他放在下铺,贺余睡在上面。后来贺家父母去世,贺磊从补习老师那回来住,就不再住她下铺了,他搬去了父母房间那张相对较大的床上。可能睡太死了,愣是没有听到外面这出大戏。
穷人家的孩子是没有男女之分的——有吃有住就不错了。贺父一直给姐弟俩灌输这样的思想,所以一直以来贺余也没有过分房间睡的想法。
洗漱完毕后,贺余就让姜五湖睡下铺,自己洗漱完就爬到上铺去。
收拾好没来得及复原的行李仍然静静躺在床下。
和外面的客厅比起来,这间卧室算是比较干净整洁的了。一张看起来用了很多年都掉漆的桌子上除了笔筒和几本书以外就没有多余的东西,桌子斜上方有一个看起来年代很久远的窗户,它似乎是关不拢,风一吹会嘎吱嘎吱地响,和正在运作的风扇形成了二重唱,成为了宁静的夜里主要的噪音来源。
两人的呼吸声都静静地,没一会姜五湖熬过那股热劲之后就沉沉睡去,呼吸声变得绵长而均匀。
贺余倒是睡不着,她睁着眼睛,静静望着对着她床前窗户外的一轮月亮。
月亮有轮有阔的,虽然亮但并不刺眼。
月亮很好看,她想。
风扇是立在地上的,上铺几乎都吹不到。不过贺余习惯了,即使热出来的汗让她的衣服不太舒服地贴在贺余脊背,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躺着。
贺余盯着那轮事不关己的月亮发呆,脑子里乱糟糟的,但又出乎意料地清醒。
贺余握着手机,手机屏幕发着亮,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联系人是她小叔贺剑星。
她骗了姜五湖——准确来说也不算骗。贺余没给她小叔打过电话,的确不清楚他是否会抚养姐弟俩到成年。
毕竟在她印象中,他们家和贺剑星可是毫不相干的,这仅存的亲情简直稀薄得只剩下她爸和她小叔两人名字里的姓氏。所以当她得知丧事是贺剑星主持操心办的时候,是有些惊诧的。
换言之,贺余惊讶的其实是一个能同他们家十几年不来往的“陌生人”竟然比贺家父母联络了几十年的亲戚靠谱。而且她知道,她小叔是出国出差的,比在小县城里打工、蜗居在窄小房子里的贺父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能让她上学读书呢?
不可能。这个念头还没成型就被贺余否决掉了。
她父母都对她不抱任何希望,更遑论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况且,就她这个样子,真的能读得出“出息”吗?
贺余眼里隐隐有些失望,手指下意识攥紧了手机,一不小心按下了开关键。
手机黑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