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收徒？我？ ...
-
云水宗，濯浊峰顶。
广明殿。
玉石铺砌的大殿内，弥漫着淡淡的水汽，绕过左侧流光溢彩的鲛纱，一只巨大的精致的青白瓷瓶瓶身倾斜，瓶口朝下，不断有水流从中倾泻而出。
然而倾斜的水流在即将接触地面的一瞬间，又化作湿润的雾气融入进空气中。在薄薄的水雾里，置放着一座青案，青案后方端坐着松青色衣裳的女子。
宗主前日随信送来了一个小少年，明杳本以为能见证宗主的第四个亲传弟子，但如今看这封信的意思，似乎是希望她能收下这个弟子？
葱白的指间夹着一只朱笔，还不待她落下回复，便见殿内出现一道气息。
“明杳长老、明杳长老，出事了！救命啊！明杳长老！”小弟子焦急的声音从传送阵的方向传来。
“进。”
传送阵亮起，与此同时，朱红的字迹也落在信笺上。
从传送阵中急匆匆走出一个神情慌乱的弟子，明杳抽空瞥了一眼他身上的服饰。
内门弟子。
“为何如此慌乱，发生了何事？”
是又斩了别家宗门的山？还是又填了旁人府上的湖？抑或者惹恼了自家哪位长老，想找她求情？
“长老，云翊出事了！”
明杳抬起头，青案上放置的通讯石适时响起，一通滴滴乱叫。上方的气息，好巧不巧正是云翊。
她看了一眼面前的弟子，在弟子焦急地神情下接通通讯石。
甫一接通，对面便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明杳长老，救命啊！！！”
少年哀嚎的声音时远时近，伴随着扑棱的杂音，回响在大殿内。即使看不见，也能想象少年此时的狼狈模样。
？
什么动静？
明杳蜷起手指，扣了扣案桌，“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站在她面前，方才还十分着急慌忙的弟子此时却仿佛被噤声，扣着衣服上的绣纹，支支吾吾半响说不出话。
明杳干脆一拂手，青白瓷瓶里倾泻的流水逆流而上，在她前方汇聚成一面水镜，云翊那边的场景被清晰投影出来。
这个金丹初期的天才少年剑修正被一群灵鹤叼在嘴里，扔来扔去，像一条死鱼，或者一块破布。
“……”
水镜对面的哀嚎声还在继续，但明杳熟视无睹，沉默半响才出声，语调和平常并无二致，但寒气阵阵，“宗门新规是否有写，不允许私自前往三清峰顶？”
金丹初期就敢去挑战一群随时可能结婴的金丹巅峰，手这么痒，怎么不来找她。
一股无名寒气蹿上弟子后背，他赶忙撇清关系，“长老，我可没和他一起啊，我时刻谨记着长老的嘱托呢。”
明杳摆了摆手，水镜消散，“我会联络三清峰驻守长老……”
“罢了，”明杳想起了什么，改变主意，“我亲自去。”
*
三清峰饲养着云水宗从隔壁生灵宗高价买来的灵兽，而峰顶则是一群朱尾灵鹤的地盘。
生灵宗御兽一道，天下无人可望其项背。经他们宗门所出的灵兽，皮毛光亮柔顺，灵智清明，修为都要高上一大截。故而这些姿态优美、聪慧敏捷、修为不差的灵兽颇受云水宗弟子们钟爱，不时便要来寻它们讨教。
剑修弟子追求实战中修炼，这本无可厚非。但偏生这群修为最高灵鹤看上的峰顶，实则毗邻宗门禁地。
这便麻烦了。
禁地内高阶剑气萦绕，这群毛都没长齐的弟子误闯其中，好一点的还能躺着出来，差一些的，只能变作这万千剑气的养料。
为了避免发生以上惨案，在长老们商讨后，做出了一系列防护措施。
先是设立重重阵法，封锁禁地；后又立下石碑，警告弟子；同时安排长老轮替驻守三清峰，追踪每一位入峰者。
按理来讲能阻挡一大半弟子，但还是偶尔会出岔子。
譬如现在。
云翊究竟是以何种方式溜进三清峰顶这并不重要。
明杳同山下驻守长老打了声招呼，在驻守长老瞪大的眼睛中御剑至峰顶。
峰顶此时已经一片狼藉了。
云翊比水镜上所见还要狼狈，灰头土脸，衣裳破烂，但并没有性命之忧——如果那群鹤没有打算将他往悬崖里扔的话。
！
“且等一下。”明杳出声，落到地面。
云翊循声看去，看见来的人是明杳，眼睛“腾”一下亮起，他立即挣扎起来，哇哇叫着救命，“明杳长老，你终于来救我了！”
方才才因为明杳的声音停顿的身影，此时又高高抬起长喙，和长喙叼着的弟子。
一道术法落在他身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身形高挑纤细的女子看也没看他，双手下压，做了个安抚性的动作。随着她的动作，松青衣袖顺滑垂下，露出一截皓腕。
“诸位暂且冷静，既然是弟子扰了诸位清静，我自然会给诸位一个公道，何须上升生死坏了道途。”
朱尾灵鹤首领，也就是现在正叼着云翊的那只灵鹤听了明杳的话，歪着头看她，绿豆大的眼睛里清澈又机灵。
云翊半只脚悬在崖边，身体将落不落。
灵鹤此时的态度已经明了了，倘若明杳给不出它们满意的公道，云翊就会被送去轮回。
明杳垂着眸子思索片刻。
“思过崖思过三月，藏书阁守楼一年，这个惩罚如何？”
灵鹤首领踱着步，尾羽朱红鲜艳，这是它们名字的来源。转了几圈后，鹤嘴猛的向后一甩，发出清唳，然后振翅腾空。其他灵鹤纷纷扑扇着翅膀跟上。
这是同意了，但不满意。
明杳来到云翊身旁，果不然在他手臂上看见一枚半白半红的羽毛印记。
被打上追踪烙印，他接下来这段日子可要不好受了。不过只要不危及性命，吃些教训也好。
云翊还有点晕晕乎乎，撑着身体坐起来，抬头就看见那张熟悉的清丽面容，他有些心虚，“明杳长老……”
“现在晓得疼了，我之前如何同你们说的？”
少年剑修嗫嚅着左顾右盼。
明杳扔给他装着丹药的瓷瓶，“吃了药，好生受罚去吧。”
“我已联络你师尊，你的惩罚大抵是要翻一倍，宗门大比你是注定去不成了。”云翊的师尊是执法堂长老，以严厉著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天天惹些乱子来。
听见明杳提到“宗门大比”，他眼睛一亮；但听见她说他注定去不成了，又立即哭丧着脸。
“原来我当真要去啊。”
明杳略惊奇地看他一眼，提醒道：“虽说你的通识课成绩不佳，但撇去这一点，旁的成绩综合下来你可是行三。”更何况他师尊那里还有一个推举名额，他又是他师尊唯一的亲传弟子。
“你为何认为你不会去？”
“啊？？”
对上他震惊的眼神，明杳觉得这小子可能连自己第几名都不清楚。
不过这都是之前的情况了，现在么……
“你是去不成了。”
这是板上钉钉没跑的事。
云翊苦瓜脸。
丢了芝麻丢西瓜。
明杳看他一眼，“还不快去领罚？”
云翊维持着苦瓜脸，抱拳告退，踩着灵剑飞向执法堂的方向。
*
明杳下山时，特意御剑绕道去了一趟演练场，那个新来的小弟子似乎暂时就被安置在这里。
这里是内外门的交界处，也是弟子最多的地方。弟子们聚集在此处，通过比斗练习着剑法，偌大的广场上人声鼎沸、剑光乱飞，站在人群里的看客不时就拔剑加入其中。而她要找的人正抱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木剑，站在一众弟子中探头往前看。
看什么呢这是？
明杳隐匿身形御剑至上空往下看去。
结果看见了那个现在本该在执法堂挨骂的身影——少年剑修盘腿坐在人群中间，意气风发笑容满面，而他面前正摆放着一把朱尾灵鹤的翎羽，羽毛尖端有着如朝霞一般美丽的橙红。
？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上等品质的朱尾灵鹤翎羽折扣出售咯！金丹巅峰期，绝佳的火属性灵剑锻造材料！不要三百不要三十只要三块上品灵石咯！快来瞧一瞧看一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云翊用剑柄敲着铁盆，一边敲一边吆喝。
“云翊师兄，这翎羽是从哪来的呀？该不会……”
“诶，哪里来的你别管，你就说新鲜不新鲜吧？喏喏，你看还冒着火苗呢。”
“新鲜是新鲜，但这也忒贵了点……等等，这玩意怎么会冒火？！”
下一秒这个弟子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一大团火焰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直直砸入人群中。弟子们当即拔剑四散。烟尘散去，翎羽的主人显现身形，在空中冷冷地注视着下方一群弟子。
“啊啊啊云翊你真去拔它们毛了啊！”刚刚讨价还价的弟子躲过最初那团火焰后抱着被烧焦的衣摆，哭丧着脸御剑又离云翊远了一分，“你快把它们带远一点啊！！”
又是一团火焰朝人群中砸下来，众人仓皇躲避，各出奇招。
云翊闪身躲过，为了自己的风评挣扎，“什么拔毛！那是我捡的！捡的！！”
而朱尾灵鹤一听见云翊的声音，怒火再添三分，双翅腾起火焰，猛一振翅，羽毛飞射而出，朝着弟子们无差别攻击。
“啊啊啊别打我啊，打云翊啊！我又没招惹你们！！”
弟子抱头乱窜，一时间演练场里混乱无比。少年几乎是擦着边躲过这些无差别攻击的，他躲到一棵树后，刚想喘口气就听见有人发出惊呼，他抬起头，燃着火焰的羽毛倒映在他瞪大的眼睛里，而他僵硬在原地，一步也动不了。
“快躲开！！”
“不对他是个练气，快救人啊！！”
云翊在发现他的一瞬间就斩出一道剑气。
“当——”
两股力量相撞，羽毛被剑气绞成齑粉，云翊斩出的剑气却打在了叶年安身后的树上，将树斩作两截，而人影不见踪迹。随之而来的是空气中出现阵阵波动，所有筑基巅峰以下的弟子被一股温和的力量送离演练场，仅余留在场中的弟子们面面相觑。
但他们没能多愣几秒，悬在上空虎视眈眈的朱尾灵鹤才不管发生了什么，攻击一波比一波猛。
弟子想要御剑离开这个危险之地，然而一道无形的屏障却挡住了他的去路。又躲过几枚羽毛后，终于崩溃大喊：“云翊！！”
云翊假装听不到，缩着肩膀躲避呼啸而来的攻击，朝着虚空大喊：“明杳长老我错了！明杳长老救命啊！”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团炽热的火焰，他赶紧闭嘴，抬手斩出一道剑气的同时御剑后撤。携带着水汽的剑气撞上火焰霎时便炸开一团白烟，云翊的身影从白烟中钻出，剑尖直指灵鹤首领。
高空之上，明杳垂着眸子看下方鸡飞狗跳的混乱场景，眼底不自觉染上浅浅的笑意。
虽说云翊这小子浑了点，但这天资确实不错，这不过挨了两顿打就能和高他两阶的对手对上几招。
“咳咳，咳咳咳，长、长老……”
听见动静，明杳这才松开手，把刚刚差点命丧云水宗的练气小弟子放在剑上。小弟子身形晃了晃，却又不敢去碰明杳，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剑上寻找平衡。
“你就是叶年安？”明杳回头上下扫视着他。
被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这样打量，叶年安下意识慌乱起来，疯狂转动脑筋，仔细思考自己来的这几天是否做过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来，“对、对的，我是叶年安，长老。”
明杳颔首。
她取出一枚符纸将云翊此事前因后果拟写清楚，又用一道灵气递送至执法堂长老手中。
小弟子们练练手可以，可别真被打死了。
确认执法堂长老很快便会来这边捞人，自己又额外再次对下方的弟子打下烙印保证其安危后，她这才御剑驶向另一座山头。叶年安本来还有些心惊胆战，担忧自己会掉下去，但当真的飞起来才发现自己想多了，别说是掉下去了，他整个人被两堵墙夹在中间动都动不了。
灵剑最后悬停在在广明殿中，明杳拂了拂衣裳，自空中缓步拾阶而下。叶年安还在震惊于大殿陈设，忽然间桎梏着他的空气墙消失，他差点直接摔在地上，还是一道清风扶着他安然落地。
灵剑回归明杳手中，她细细地擦拭着。
既然宗主想让她收下这个弟子，她就收呗。不过云水宗向来尊重弟子意愿，照例她还是要询问一句——“我乃云水宗杂役长老明杳，叶年安，你可愿入我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