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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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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等待已经到了结局。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不愿相信他们已经离开人世。
——就像她一直担心的那样。
这封信来得太迟太迟,在长期的积压下已经泛黄,笔墨之间还有淡淡的硝烟气味无法散去。涩泽龙织摩挲着粗糙的信纸,仿佛再次抚上了养母细纹密布的温暖手背。
他们是一对仁善的父母,也是矢志不渝的忠诚恋人。可惜残忍的命运从不为爱所转变。
殉情是他们彼此爱情的句点,也是人生的终点。
他们就这样离开了。
她如今的□□,她的人格,她的秉性,都是她的两任父母用爱塑造。
没关系的,已经不是第一次失去双亲了。
不要悲伤。
他们只是去追逐了自己的月亮。
江户川乱步尊重隐私,没凑过去看她的家书,但超乎常人的智慧使他早就看破了结局。
“你可以再哭一会的,别憋坏了,我又不会笑话你。我爸妈死掉时,可哭的比你惨太多。”他看上去被涩泽龙织的情绪所感染,又看上去想起了什么过往,心情也有些低落。
涩泽龙织抬手向眼角拭去,流的那一点泪甚至都沾湿不了手帕。
“难过归难过,但这是第二次失去父母,说实话我想哭也哭不出来了。”
她转头,担忧地对江户川乱步说:“你不该去偷信的,这恐怕会害你被处罚。”
“没关系啊,我只拿了属于你的三封。反正明天也要被老板辞退了。”江户川乱步摆摆手,语气轻松。
很难想象,来自常暗岛的那么多封信都被无情扣留,背后又是多少个家庭的苦苦等待。
若不是江户川乱步的好心,恐怕她永远也无法真正了解到真相。
另外,信件中的一些表述也令她十分在意。
——由军医‘森鸥外’与‘晶子’诞生的‘不死军团’。还有被运用到战争中的大规模杀伤性异能力……
字里行间都暗示着不妙的信息,又是与异能力相关。她甚至可以断言,如果没有异能,战场上大部分的普通人至少是不必被牺牲的。
她深深地叹息,试图将积压已久的郁气全部吐出。情绪渐渐松弛下来,她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状态,对江户川乱步说:“谢谢。只是在这之后,你要怎么办?”
“唔……我认识了一个眼光很好的社长,他说我有【超推理】的异能力,就邀请我去他的事务所做侦探。”
能一眼看破涩泽龙彦的阴谋,推测出信件中的信息。无关异能,江户川乱步必然是个做侦探的天才。
涩泽龙织衷心地赞成。“这个职业很适合你。”
“那是当然的,将来我会成为名侦探乱步!”他得意地翘起下巴。
冬季天色黑得很早,失去热源的夜间气温骤降,电视节目里,气象主播正在播报着,横滨全市夜间即将迎来一场大雪。涩泽龙织看了看江户川乱步的矮个子,又看了看他身上的单薄的披风,出于人身安全的考虑,建议他留宿。
江户川乱步欣然同意,并提议晚上吃咕嘟咕嘟的滚烫寿喜锅。
“你还是真不把我当外人看。”
“我救了龙织你一命,又给你送信,怎么不算生死之交呢?”
江户川乱步已经单方面将涩泽龙织当作了朋友,他喜欢涩泽龙织的稳定情绪和强大心脏。无论他怎么作乱都不会被讨厌,就像认定他的天赋,接纳了他的社长一样。
两人吃完热气腾腾的晚饭,又赖在温暖的被炉里看了会电视。
他们看的是晚间档的悬疑剧,案件紧张刺激且跌宕起伏。可惜一集单元剧刚看到一半,江户川乱步就不由自主地张嘴开始剧透:
“是凶手这个黑头发的女人。”
涩泽龙织还在专注地跟随着剧情,闻言她一愣:“为什么?”
“动机。其他几人都与被害者或多或少有些摩擦。这个女人看似与被害者无冤无仇,她的学历、工作、婚姻皆与被害者间接相关,充满了目的性。显然她利用了她的全部人生,为这一天的行凶做铺垫。”
一谈到案件,江户川乱步就难得露出了些严肃的神情,与他平日随性懒散的样子区别极大。
“很完美的密室手法,可惜过犹不及,反而在其它方面产生纰漏。不过,她本人看上去也不是很在乎是否被拆穿。”
涩泽龙织看着荧幕中的女人,在剧中的主角侦探说出与江户川乱步分毫未差的分析后,凶手供认不讳,很坦然地道出了牵连上一代的血海深仇。
但当她被银色的镣铐锁住双手时,满眼却都是超脱生死、大仇得报的快意。
涩泽龙织看得投入,一时间沉浸在这名女主演的出色演技中。
剧终,女人挣脱拘束她的人群,奔向山崖,人们追望她的身影,只看到悬崖之下海浪拍击着石面,又像是女人在抒发着滔天的仇恨。
很精彩的一集。
荧幕的光打在两人脸上,结尾只剩演员表在闪动,涩泽龙织感触颇深,低声说:“为了复仇甚至去改变自己的人生,究竟是对是错?”
“人生又不是无趣的剧本,何来改变一说呢?”江户川乱步嘴里不停地嚼着零食,含糊不清地回答。
“……说的也是啊。”涩泽龙织瘫回靠垫里,抬头望天花板。
“你看上去可不是什么极端的人。”江户川乱步余光看向她,渐渐收敛了嘴角的笑,“真的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不愧是未来的名侦探,一下子就看破了她的心中所想,她有些惊讶。
“两任父母都被杀了,任谁也不能忍气吞声吧?”
“至少我可没有想闹出人命的打算。”涩泽龙织将脑袋蒙在抱枕里,瓮声瓮气地说。
复仇的计划已经在心底萌生,在她看来已经是最大限度的仁慈。决心难易,但江户川乱步还是有些担心。
“——明天,你没有事情吧,要不要去看看我们的侦探社?”
既然放心不下,他果断决定把困难分享给他的社长,疏导陷入迷途的未成年什么的,他应该很在行。
明天她确实没有安排。涩泽龙织望着他期待的眼神,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夜深了,龙织从涩泽龙彦的衣柜中翻找出一件干净的睡衣。幸好她清理得还算频繁,衣服虽然放久了些,但还算看得过去,勉强能穿。
她把睡衣展示给江户川乱步。
“呃,不要。”江户川乱步扭紧眉头,表示拒绝。
“啊……确实,这件衣服对你来说可能太大了。”
明晃晃的目光在江户川乱步全身上下扫过,涩泽龙织得出结论:“果然零食会让人营养不良。”
江户川乱步气得跳脚:“放尊重点!我可比你大了四岁!我都二十二了!”
最后,江户川乱步屈辱地接受了涩泽龙织的全新睡衣。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穿上去非常合身。
“那,今晚你睡这个屋子?”涩泽龙织指向涩泽龙彦曾住的房间。
江户川乱步显然非常嫌弃涩泽龙彦的纯白西洋风审美。他不想穿涩泽龙彦的睡衣,自然也不愿意去睡他的屋子。
用他的话讲,睡在那个房间里就像睡在了西式葬礼的正中央。
好诡异,绝对不要。
最后他选定了客厅中间的大被炉,温暖、舒适。曾经能盖住一家四口的被炉,正好也能盖住他的全身。
江户川乱步感受着被炉的热意传遍四肢百骸,发尾贴在他的脸颊,他翻了个身,像一只灵活的仓鼠,慢慢睡着了。
小猫总是喜欢用别扭的姿势窝在稀奇古怪的地方,涩泽龙织放任着思维朝奇奇怪怪的方向发散。
她在客厅呆呆地站了一会,踩着拖鞋,轻声走进了涩泽夫妻的卧室,打开房间的灯。
在亲生父母死后,她时常坐在孤儿院的角落,安静地思考。
她在想,死亡是什么?
死亡是□□的瞬痛,是永久的告别。这是涩泽龙织曾经的回答。
如今,她觉得,死亡是对生者的凌迟。
她推开门,径直走向了床头柜,上面摆放着一个白色相框,里面是一张涩泽夫妻的合影。
画面里,夫妻戴着钻戒的的手紧紧相交握,二人笑靥如花。
回忆在飞速闪过,在亲生父母的、养父母的家,美好的记忆都被突如其来的惊变所取代,渐渐也记不清了。
她一开始,只希望能和家人相伴过完一生。
“晚安。”她将相框放回原位,对着二人说。
她退出房间,关上了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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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午,江户川乱步被涩泽龙织从床上薅起来,又在爬出被窝的过程中反复睡着三四次,终于磨磨蹭蹭地换回衣服。拉开客厅的窗帘时,被布满冷凝水的玻璃窗透出的寒气激了一下。
窗外,已经有活泼好动的孩子在街对面堆起了雪人,胡萝卜做的鼻子歪歪扭扭。
“好厚的雪。等下要怎么出门?”
涩泽龙织喝着牛奶,回答:“用异能。你告诉我地址,我们就可以飞过去。”
“不用挨冻真是太好了。”他坐下。
“呃、你知道晚香堂吗?”
“是哪里?”
“一座讲堂,在地铁站的深处。”
“哪站?”
见江户川乱步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她直接找来了横滨地图。
“唔……嗯……”他由于再三,在地图上指了几个可能的站点。
像是胡乱指的。
涩泽龙织扶额叹气。“邮差、江户川乱步先生,其实你是一个路痴对吧。”
“之前去那里都是有社长带路的,我没去几次,不记得也很正常呀!”江户川乱步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反驳,翘起的发尾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算了。
谁能和一只小猫计较呢。
涩泽龙织无奈,拉着他的手,两人的身影瞬间被黑雾吞没。他们飘出了房子,找到就近的一个地铁站钻进去,顺着地铁线路,将可能的地铁站找了个遍。
他们的速度很快,沿着地铁隧道往深处前进,没走多久,涩泽龙织看到了一个交叉口。
“啊!就是这里!”江户川乱步脑内灵光一闪,指向分叉的隧道。
隧道里阴冷且灰暗,偶尔能听到列车呼啸而过。
往前走大概五百米,他们看见前方逐渐有了光源。
一个隧道内的讲堂,门上的牌匾是手写的三个字【晚香堂】。
门前,正站着一个披着大麾,身着灰绿色和服的银发武士,他的腰间挂着一把太刀,身形如山般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