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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苦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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涩泽龙彦不见了。
第二天早上，龙织发现了这个事实。
涩泽龙彦收拾了鲜血满地，乱如狼藉的客厅，将一切复原成最熟悉的模样。他的房间也打理得很整洁，仿佛从未有人居住过。
甚至只言片语都没留下，很标准的人间蒸发。
又好像在说，不必怀疑，他已经不会回来了。
不过也好。龙织沉默地将他的卧室门轻轻合上。她将睡袍丢进洗衣机，希望能涤洗去发干发硬的血渍，又照常拎着书包去了学校。
虽然这一切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但命运就是将她推向了被动的境地。
涩泽龙织不喜欢这种会令她感到不安与焦灼的未知。
书房中与异能力相关的书籍她已经读遍，可理论的用处终究有限，她需要更多的实践，不然某天莫名其妙死在哪里都不清楚是谁害的。
死亡果然能激发人的潜能。在此之前，她也只是个跑八百米都要呕出心脏的弱鸡高中生。如今也被迫养成了运动的习惯。
也许持有异能，就是注定要与死亡作伴。
她走进书房，油墨和木头的清香令她感到平静。这也许是她在这个家中最熟悉的一片角落，木架上的书她已经读完一大半，接下来呢？
在这之后，她该做什么?她茫然地看着如排列整齐的书脊，目光掠过一本一本藏书。没有一本能为她指明方向。
她的目光看向书房内的唯一一张实木桌子，上面已经空无一物，除了一张写满字的稿纸，压在一瓶墨水下。
应当是父亲离开之前写下的，在此之前，她习惯坐在地上看书，居然从未注意到。
涩泽龙织迟疑着拿起稿纸，片刻后，她读完了稿纸上的字，张大了嘴。
“欸？”
——这是一封父亲写下的，就职异能特务科的推荐信，而被推荐的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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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涩泽龙织能做的只有学习。而在此期间，涩泽龙彦了无音讯，从未出现在她的眼前。
涩泽夫妻只能单方面向他们寄信，而岛外的普通人无法向常暗岛寄出信件，信抵达的时间间隔如无尽的战争一般越拉越长。到现在，她已经接近一年的时间没有收到一封来自他们的家书。
季节轮回的很快，冬雪又一次铺满街道，街头报纸与广播的字里行间都在暗示着，战争兴许是快要结束了，但没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时间，没人敢保证会迎来久违的和平。
涩泽龙织两年前已经完成高中学业，通过大学的入学考试，被异能特务科特招。她学的是与涩泽夫妻相同的专业，再过一年，她完成学业就可以顺利凭借养父的介绍信进入他曾经任职的地方。
她确实，也是想去异能特务科看看的。
在常人听来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但她长久以来的伏案绝不作伪。
她的黑色长靴踩过积雪，怀中抱着几个纸袋。路面湿滑，一路上见证了好几个不慎平地空翻的路人，她行走得尤为谨慎。
家门在远处逐渐清晰，离家还有一百米，她看到邮差打扮的身影坐在她家门口的台阶上，再定睛一看，居然是许久未见的江户川乱步。
似乎自从第一次送信之后，她们再没见过面。
“你……在等我？”
她走到门口，还是措辞委婉地询问。与其说是在等人，江户川乱步的模样更像是可疑人员在蹲点。
希望没有热心邻居因此而报警。
“你真慢，我的手都冻僵了。”江户川乱步甩了甩发尾已经融化的雪水，理直气壮地说：“今天又去买了什么好吃的？”
“可丽饼。这次你要拿什么秘密交换？”涩泽龙织随意摆弄着自己的发丝，没忍住逗了他一下。
“哼。救了你一命还不够吗？”他笑不见眼。
涩泽龙织把还温热的可丽饼递给他，“真是许久不见。”
江户川乱步照旧不与她客气，接过可丽饼就一口咬掉了顶上的草莓奶油，“唔，好吃。现在，你可以邀请乱步大人进你家里坐坐了。”
“好吧，自来熟的乱步大人。”涩泽龙织看着他冻红的指尖，无奈地走到公寓门口，掏出钥匙，为他打开了门。
还是涩泽夫妻的房子，涩泽龙织一直守候在家中，尽力维护着家里的一切，待他们回来也不至于显得冷清。
第一次邀请别人来到家中，涩泽龙织有些不习惯，而乱步踩着涩泽龙织的棉质拖鞋，立刻就在客厅里很新鲜地环绕了一圈，像个鸠占鹊巢后、翘着尾巴，在新领地进行巡视的小黑猫。
他把斜挎包一丢，甩掉拖鞋，盘腿坐在沙发上，有点幸灾乐祸地说：“——所以，他真的离开了。”
“是啊。”涩泽龙织坐在沙发的另一边，点点头，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那个名字。
“他做了什么？”江户川乱步有点好奇，他像个专业的侦探一样开始询问。
“那天早上醒来我就看见满屋子都是雾，就像在蒸锅里。”
“雾夺走了我的异能，然后出现了一个通体黑色的人影，就像这样——”她伸手，黑雾从指尖千丝万缕地散出来，如密密麻麻的黑色毛线，凝聚成了一个纯黑的等比例人形。
指尖的雾气停止输送，不一会便失去形态，变成一团黑色，淹没在空气中。
“它一爪子戳进我的身体里，差点要了我的命。但它也很不堪一击，弱点就在额头的结晶上。”涩泽龙织详细地回忆着，濒死的记忆如同昨日一般鲜明。
“多亏了你的一句话，自从遇见你那天起，我一直枕着菜刀入睡。”
毫无保留的夸奖对于江户川乱步来说很是受用，他立刻翘起唇角：“哼哼。都是我的功劳哦。”
“所以，他的异能是放出白雾，使雾中的异能者与异能力分离。”江户川乱步吃光可丽饼，又捧起了桌子上的红苹果开始啃，随口为涩泽龙织梳理起混乱的思绪。
“而且他的异能力范围尚不清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失去异能的异能者很容易被杀。”涩泽龙织用手托着下巴，一边回忆一边补充。
“一个恐怖的家伙被放出去了啊。”
“是他自己走掉的，我还能把他一直捆起来关进小黑屋不成？”
“哎呀，没准他很愿意被你这样对待呢。”
“别闹了。”涩泽龙织扶额，试图转移话题：“你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唔……没有噢，不过已经到下班时间了，而且明天我应该就要被辞退啦。”他语气轻松，一点没有即将失去工作的忧愁，反而是期待不已。
“为什么？你今天都做了什么，送信？”涩泽龙织蹙眉。
“不，我一直坐在门口，又饿又冷，好可怜啊！”
“……真是辛苦你了。”
“哎呀，辛苦辛苦！”
横滨的邮递员里有这样一个神人，真是邮局的福气。
“所以，你找我有事？”
他闻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被丢到一边的棕色斜挎包里翻出三几封包装一模一样的信件，放进她的手中。
“零食太好吃，差点忘了正事。给你——这是积压在邮政局的信，都来自常暗岛，因为担心寄信人泄露军事机密而被封存。我推理出里面一定有你的几份，就偷出来了。”突然他收敛了笑意，严肃起来。
一股慌乱感在涩泽龙织心头油然而生。她一直期盼的信件，如今突然一下子等来了三封，竟让她产生了些近乡情怯的情愫。
“唉，打开看看吧。”江户川乱步托着下巴，看着她，懒懒地说道。
她小心地拆开了第一封信。
【龙彦，龙织：
今日是在常暗岛进行检测的第368天，战局依旧对我方不利，不知何日是尽头。
我和爸爸算了算，今天是‘龙织来到我们家二周年’的纪念日，今天爸爸妈妈吃了速食火锅稍微庆祝了一下。很难想象，在战场后方，连吃到速食面都是一种奢侈。祝你天天开心，龙织。
龙织是个善良的孩子，任何时候都懂事得令人心疼。但，我有时担心龙彦容易走极端。正常点，龙彦，多想美美学习，我可不想回来之后在法制频道上看见你。】
涩泽龙织仔仔细细地读着信，捏着信纸的手微微用力。
原来敏锐的涩泽夫人早就看穿一切。可惜这封信来得太晚，您的孩子涩泽龙彦不仅从未读过你的信，甚至已经成为杀人未遂的法外狂徒了。涩泽龙织心情复杂地想。
后面便是一些贴心的话，涩泽龙织仔细读完，又马不停蹄撕开了下一个信封。
【龙织，龙彦：
妈妈今天又遇到了那个‘晶子’，许久未见，她被军队中传为了死亡天使。
军队中的人经过她的手，变成了反复垂死的麻木□□。军医森鸥外在会议上对官员们骄傲地说：“因为异能者，我们拥有了一支不死军团。”
他在大肆宣扬异能者的强大，企图在名利场上得到他应有的注视。
可我看到的只是一群求死不能的无辜者，正在人间承受地狱十八层的滔天酷刑。
那个女孩，被他逼迫着更改了生死，延长了所有人的苦痛。
有很多人不堪折磨，用武器了结自己，还是被救了回来。
异能力、真的好可怕啊。
……
妈妈虽然是成年人了，但有时也会被吓到站不起来呢。
抱歉，爸爸说这些对你们来说太沉重了，不该讲太多。我想也是呢，龙彦和龙织还是孩子。
不知道你有没有长高呢？哥哥做的饭会让你习惯吗？我猜应该没有妈妈做的好吃吧，哈哈。
……】
她按照寄信的日期，找到下一封。
开篇便使她心头一震。
【龙彦，龙织：
抱歉，爸爸离开了。
那个异能者偷袭了我军后方。太强大了，幸存下来的人说，几乎是瞬间，基地就被吞没了一半。
……
……
如果此生挚爱都与我阴阳两隔，我恐怕也……
这样的人生，如何能称为幸村呢？还有什么勇气能支撑我苟活在这样的地狱呢？
对不起，妈妈是胆小鬼。
饭很难吃、床板很冷、每天都被炮火惊醒、尸体也很恶心。
妈妈也已经坚持不住了。
龙织，我很感谢你的亲生父母培育出如此可爱的你，也感谢命运让你降临我们的身边，每当想到上天能分得我们片瓣的缘分，都常使我庆幸到热泪盈眶。
我不眠不休的工作，每当闭上眼时，脑海中也都是我们一家四口坐在餐桌吃竹笋饭的回忆。我爱你们，龙彦、龙织，我的宝贝，爸爸妈妈爱你们。无论在何处，妈妈和爸爸会永远为你们祈求幸福。
好好吃饭，好好运动。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不要受伤。龙织，不要再整夜整夜的看书，对眼睛不好。
不要难过，死亡不是一切的结束。你们能看到月亮吗？无论你走到哪里，日月总是独一无二的。龙彦有白化病，晒不了太阳，爸爸妈妈就先去月亮那里，等到未来的某天，再继续我们的生活吧。
这也许就是最后了。
我的孩子，再见。】
信纸上，有些字迹已经无法辨明，涩泽龙织能看到养母写下这封信时的每滴泪水，洇湿又风干的水滴痕迹，像是弹痕，一枪一枪将她的五脏六腑震碎。
“啊……”
江户川乱步不知何时靠在了她的身旁，他虽没看过信中的任何一字，却早已知晓了结果。此刻竟也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过后，他的手搭在了涩泽龙织的肩上，热意缓缓隔着衣料传来。
涩泽龙织只是怔怔地紧捏着信纸，红色的眼里终究流淌出的还是透明的眼泪。
一切都迎来了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