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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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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公主躺在床上,沉睡着。
各地而来的医生戴着鸟嘴面具,排成一列,站在屋外的长廊,等待着国王的号召,被叫上名字的人,则跟着侍卫单独进入公主的卧室,为其看病。
只是每个人的反应都一模一样,先是疑惑,再是不解,查不到任何症状,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国王叹了一声又一声,挥挥手,再传唤下一名医生进门诊病。
夜色催更,巍峨的王宫也像是与公主般随风入眠,薄纱笼在挑高的大床上,缱绻的橘色油灯将床上病人的面貌照得忽明忽暗,显得尤为动容。
凉风从屋内吹入长廊,沿着排队的医生一路向后,摇曳着烛火投在墙沿的影子,也吹乱了众人的心。
荷芙排在队伍的末尾,与众人的穿着不同,她戴着一顶尖顶帽,裹着一件披风,披风纯黑,唯有两肩与前胸处用银丝绣满了蝴蝶。
她时不时便要抚平披风里那件淡绿色衬衣上的褶皱,还要低头去看长靴有没有并拢,心里再慌张,表面也不能显露。
队伍里不时有人窃窃私语,恰好站在她前面的两名医生谈论起了公主的病情,她立刻屏息凝神,竖起了耳朵。
罗曼王朝的公主克莱尔·罗曼(Claire Romain)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受到了全国的万千宠爱,有花仙为她送上美貌,有地精为她递上聪慧,有远道而来的勇者献上最奢侈的珠宝,罗曼王朝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的公主是全天下最受人爱戴的贵族。
只是三年前,十八岁的克莱尔在生日宴会上离奇失踪,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从戒备森严的王宫里突然消失的,国王带领众人将王都——十字城(City of King’s Cross)翻了个底儿朝天,又派了骑士团在王都附近到处寻找,依旧无果。
最后,在五十英里外的幽林中,骑士团找到了克莱尔,发现公主时,她就软软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巨树,昏迷不醒。
克莱尔被骑士团带回了王宫,令人惊奇的是,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受伤,只有手臂上有一行写有波斯语的印痕,印痕闪闪发光,时隐时现。
国王急忙找了翻译官,这才知道了印痕的含义:
沉睡,是另一种永久的清醒。
公主自发现那日起,开始一睡不起,国王寻遍天下名医,没有一人能治好这诡异的病症。
有人说是巫师嫉妒她的美貌,给她下了沉睡的诅咒,有人说是幽林里的邪灵作祟,抑制了她的思想,可国王不信鬼邪,用尽了各种偏方,依旧无计可施。
听到这里,荷芙宝蓝色的眼珠转了半圈,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悄声问道:“你说全王朝的名医都无法让公主苏醒,既然这病如此玄乎,那国王给的赏金岂不是非常丰厚?”
话音一出,两名鸟嘴医生皆是一愣,随后回过头来,这才看到一脸谨慎的荷芙。
“三根金条,养活下半辈子算是绰绰有余了,”其中一名医生轻嗤一笑,鄙夷地瞥了荷芙一眼,“那么多医师都空手而归,你年纪轻轻的,还指望能拿到吗?”
荷芙斜了一眼:“难道你们就有把握能治好公主的病吗?”
闻言,两名医生面面相觑,各自摇了摇头,又讥讽道:“那也比你有希望,我看就是国王太想让公主醒来,什么人都要招来试一试,你连个鸟嘴面具都没有,看起来就不像是行医的人,趁国王还没叫你进屋,赶紧离开王宫吧。”
荷芙在嘲笑中默不作声,她清楚二人说的没错,自己的确从未学过医术,此番报名前来治病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纯属胡闹罢了。
可她清楚,自己今天的目标不是素未谋面的公主,而是那三根金条。
队伍慢慢向前,如平原淌水般流动,终于,在那两名刚刚嘲弄自己的医生依次进入卧室后,荷芙的紧张达到了顶峰。
她深吸一口气,好安抚跳动不安的心,所有进入过房间的医生皆是垂头丧气,每个人都撇头看了眼荷芙,再啧啧几声,多多少少带着几分讥讽的意味。
“医术靠的是经验,越老才越值钱,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就敢给公主看病,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
“你看她连行医箱都没有,哪知道是不是什么骗人的术士,我猜国王甚至都不会让她走上前,直接就让侍卫打发走了。”
不悦耳的声音偶有响起,或大或小,荷芙听得一清二楚,但她无动于衷,不理会任何人的闲言碎语,只是严肃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房门再次打开,一名侍卫走出房间,带着刚刚失败的医生,请他自行离去,又定睛看向了眼前的人,礼貌道:“试问您就是荷芙·温德米尔(Haftel Windermere)小姐吗?”
“是我。”荷芙答道。
“请跟我来。”侍卫优雅地推开房门,邀请她进房间。
荷芙紧跟他的脚步,踏入了公主寝室。
繁复的灯饰闪着碎钻般的灯光,在白鹅绒地毯上留下星状倒影,薄如蝉翼的帘子直通装有中世纪壁画的天花板,垂落的纱幔围绕着大床上的患者,这奢华的景象让从小在市井里长大的荷芙看呆了眼。
屋内有许多人,皆是王亲贵族,国王坐在离床边最近的侧榻上,或许是女儿久病缠身,国王明明正值壮年,看上去却苍老许多。
侍卫走上前,禀告一声:“陛下,这位就是今日最后一位报名者了。”
国王抬起慵倦的眼皮,微张干裂的嘴唇,上下打量了遍荷芙,仅是两秒后,他又闭上眼睛,扶起额头,满面愁容。而国王身后的不远处,那些同样担心公主病情的贵族,也皆是目露无奈,对眼前这名姑娘的医术不抱希望。
侍卫见状,识趣问道:“陛下,那还让她试吗?”
国王刚要挥手,想要停止今日的问诊,荷芙却开口道:“陛下,来都来了,不妨就让我试一试吧。”
国王犹豫片刻,最终叹了口气,微微点头,算是妥协了。
荷芙走在床边,抬起帽檐,掀开帷帐,看向了患者。
屋内悄然无声,只有公主均匀平淡的呼吸,这张绝色的面容让荷芙看得出神,她定了定心思,慢慢握紧公主的手腕,佯装观察病症,又上前撑开公主的眼皮,借此挡住国王与众人的视线。
没有人怀疑她的行为,但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和所有前来诊治的医生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荷芙心中不安,表面却有模有样地演着,余光时不时瞥向身后众人,趁着身子挡住国王的视线时,她假借查看病情,将公主的手心连忙压在被子下,仅露出了五个指头。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她转过身,面朝国王和贵族们,刚要开口,谁知国王先说道:“看不出来就下去吧,走廊尽头会有人带你离开王宫的。”
荷芙挤出微笑:“陛下,我想我已经找到了救治克莱尔公主的办法了。”
话音刚落,众人瞬间睁大双眼,国王立刻从座位上起身,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您请看。”荷芙往后退了半步,身子一斜,双手缩回披风里。
众人一并聚精会神地看向了华贵的大床。
一瞬间,公主的手腕突然有了反应,她的食指与中指交替抽动,轻点着床,除此之外,公主的神情虽然安详,没有睁眼,可眼珠却在里面左右晃动,像是下一秒就要苏醒。
动静虽小,可众人已然大惊失色,国王更是冲到床边,不可思议般看向女儿,又侧头看向一旁的荷芙,目瞪口呆。
他惊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荷芙早已准备好应对的说法,毕恭毕敬道:“传说幽林里生长着一种名为马钱子的毒草,我想公主应是不小心触碰了草毒,于是昏睡了过去,我暂时帮忙压制了毒性,公主这才有了反应。”
“马钱子毒?”
一声年轻的嗓音从众人当中亮出,荷芙循声而望,只见一个年轻男人走上前来,男人长得妖艳,一头黄色齐肩长发,眼眸深邃,若即若离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他的怀里抱着一只金毛小狗,小狗有了困意,不吵不闹,乖乖趴着。
男人摸了摸狗,怀疑道:“以前也有不少医士提出过这个猜想,可他们都说此毒无药可解,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一边问着,一边再次看向了大床,此刻的公主已经没了刚才的动静。
“市面上目前的确没有马钱子的解药,可我却有一道秘方,“荷芙从怀中抽出一瓶药水,顺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这是我用奇花自制的解药,只需为公主连续喝上一个月,病情就会有所好转,到那时公主自然苏醒。”
“奇花?”年轻男人再问道。
“没错,各种花,尤其是我自己种的鸢尾,十字城可没有。”荷芙的后背已然出了层冷汗。
“记住了吗?”国王转头对身旁的侍卫嘱咐道,“按照医士说的,每天给公主准备一杯,定时定量喝下去,少一天也不行。”
荷芙看向应下此事的侍卫,急忙说起了心中所想,“陛下,我想问问赏金的事……”
“哦对,差点忘记了。”国王往旁边一瞧,侍卫则取出了三根金条,金光闪闪,耀眼夺目。
国王再一挥手,侍卫便要将金条递给荷芙,就在即将送入手中之时,抱狗的年轻男人再次开口,声音略显严肃,令荷芙心中一颤。
“慢着!”
“埃文,又怎么了?”国王问道。
年轻男人摸着怀中的爱狗,说:“父王,我认为不如先赠予这名医士一根金条,剩下的两条等克莱尔完全醒来后再说。”
此话一出,荷芙心中洞悉,原来这位心思如此缜密的人是王朝的王子,埃文·罗曼(Evan Romain)。
国王本没有太多的想法,毕竟金条这种东西,王宫实在是不稀奇。听完埃文的谏言后,点了点头,认为有理。
侍卫听到口令,收回两根,将唯一一条放入荷芙手中。
沉甸甸的金条表面冰凉,冻得手心发寒,荷芙一手握住,没能拿到三根,实属无奈,但为了不惹人非议,只能无奈允了声“好”。
“想不到你年纪不大,药理经验竟然比大多数医生还要丰富,真是年少有为,”国王对荷芙赞不绝口,又担忧地看向了床上的公主,“今晚你立了大功,若克莱尔真的平安无事,我一定再重重赏你。时候不早了,先让克莱尔继续静养吧。”
话毕,他伸出右手,示意侍卫送荷芙出宫。
荷芙藏起金条,小心翼翼地跟在侍卫身后,虽然松了口气,却仍感到一阵心悸。在踏出门外后,她又向屋内回望了一眼,国王与其他贵族都正担忧地看向公主,只有埃文王子正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目光犹如两道利剑,闪着锋利的寒光。
很快,克莱尔公主即将醒来的消息传遍整座王宫,不论是王公伯爵,亦或者宫人骑士,这则消息都成为了大家的谈资,此刻注定是近三年来,王宫最热闹的夜晚。
而制造这场奇迹的人,是一个年龄刚满十八岁的年轻女孩儿。
没有人知道她做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来头,更没有人意识到,这只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魔术表演。
长廊上,耳畔不时传来惊呼与夸赞声。
“快看,这就是那名救活了公主的姑娘!”
“真是人不可貌相,果然名医穿着都和我们不同!”
荷芙低着头,压下帽子,脚底像踩了火,步子大得像流星。唯独路过刚才那两名看不起自己的鸟嘴医生时,特意对二人眨了下左眼,露出显摆似的微笑,匆匆而过。
两名医生瞠目结舌,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仅脚下走不动路,甚至心中还为自己刚刚冲撞了“神医”而感到万分内疚。
荷芙不多说一句话,只跟在侍卫身后,像加冕般在旁人惊羡的目光中离开了王宫,在与侍卫道别完后,心脏在这一刻骤然忐忑,她特意走了条和家相反的路,在确保没有人跟踪自己后,便沿着漆黑的林木一路狂奔,脚下的碎叶随风扬起,身影随着披风逐渐隐匿于黑暗之中。
王宫内,众人笑靥如花,甚至有人把酒言欢,对唱高歌。
荷芙把所有人都蒙在了鼓里。
夜阑如墨,唯有一轮血月即将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