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过勾的》冉生竹

18、番外（二）

　　接受完采访的第二天就是难得的休息日。
　　今天本该由我值班，但上次同事因为有事和我调换了班次。借此机会，我终于搬进了公寓里。

　　公寓很宽敞，三室一厅两卫，我只用主卧和里面的卫生间。这里又很空荡荡，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医院的我，每次跨进这里就想要逃离。
　　可后退一步的脚又不知道该去向哪里。

　　整理完东西，我来到客厅沙发上坐下。其实也没多少东西，日常换洗衣物，几摞书装满一个行李箱，别的多的我没有。
　　所以那天的一整个下午我无所事事。
　　但并不觉得无聊，客厅视野很好。有着一整面的落地窗能够感受日光的变化，看见黑白的交替。
　　窗外的高楼大厦让我想起，心底还有一个归居田园，做一个山野村人的小小梦想。

　　冬天的黑夜来得更早。这也是我喜欢冬天的原因之一。
　　我终于从沙发上离开，下一秒手机铃声将我又拉了回去。
　　“喂叔叔。”这次我头朝公寓大门在沙发上躺下，眼睛望向开放式厨房。
　　“嗯，已经吃过了。”
　　“工作很好。”听着叔叔的关心话语，我却想起沈叶的脸。
　　“我也很好。”
　　又想象起我能在厨房里做饭的场景。
　　“您也注意身体，上次寄给您的药还有吧，要是吃完了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岔开话题，也想要结束通话，不愿听电话那头的老生常谈。
　　“嗯我知道。遇到合适的人我会去试试。”

　　通完电话，拿着手机的手开始不明以发抖。
　　等窗外的一束夜光照在天花板上，我才慌忙爬了起来，冲到橱柜前，从里面拿出一块蛋糕。
　　低血糖的心慌发抖，在吞下一口蛋糕那刻渐渐消散。我感受着这错觉，靠着边台继续慢条斯理地吃起来。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慢慢滑动。

　　联系人一栏，沈叶的名字闪烁在眼前，我不敢拨通那个号码。
　　向院长索要电话号码的勇气已不复存在。

　　就简单说一句谢谢呢？也太刻意了。
　　那请吃一顿饭呢？别人已经有男朋友了。
　　就当是朋友之间的约餐呢？我不想和沈叶做朋友。

　　终于吃完蛋糕，我的胃还不满足。我的心摇摇晃晃，不敢再去盯那个名字和那串数字。
　　可数字已经在大脑里刻下。
　　我只好刷起微博，慢慢踱步到落地窗前，企图让各种娱乐八卦冲掉杂念。

　　下雪了。是初雪。
　　熟悉的话语，是陌生的人。

　　我竟然无意间找到了沈叶的微博。我欣喜地大笑出声来。激动又颤抖的手游走在她的主页。

　　在初雪的后一条，她写上：一直有个天真心愿，就是想和所爱之人共看初雪降临。
　　在过去的一个月，她吐槽工作的繁琐，同事的作妖。
　　在今年一月，她和父母一起庆祝她的29岁生日。照片上是一个大大的蓝色生日蛋糕，戴着蓝色围巾的她只露出歪着的一颗脑袋，看不见脸。
　　她的配文是：谢谢爸爸妈妈送的围巾，我很喜欢。

　　发布的内容不多。一直看到九点，不满足的胃对我发起进攻。
　　我饿了，于是换鞋下楼吃饭。怀揣博主生椰子再次更新的满心期待，迎面而来的冷风也是温和的。
　　走到小区外，脚步却往门口的超市走去。我想为自己做一顿饭吃。想在每一个空闲时间里学会一道菜。

　　公寓厨房里，我边啃着苹果，边洗菜切菜。
　　超市里没有生椰子。超市阿姨说，这个季节里没有椰子。

　　切着胡萝卜块的时候，我停下动作开始认真巡视起整间屋子。一种勃勃生机出现在这里。独自生活也不再觉得是孤身一人。
　　因为沈叶写：要好好吃饭，学会做饭。这都是更爱自己的一种方式。
　　喜欢的寒冷冬天，因为沈叶的出现，我不再觉得冷。只觉得时间漫长又短暂。

　　时间很快来到一年的尽头。生椰子，也就是沈叶，她的微博动态如估计得一样，更新很少。
　　她似乎和我一样，都工作繁忙。
　　忙起来也好，这样就能少感觉时间的残酷，多领悟生命的脆弱。

　　两周前，一个小女孩去世了。
　　在做完心脏手术的这一年里，小女孩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复查那天，她一进门就对我笑，接着冲教授和我大喊：医生们好，我又来了。听着复查结果，女孩父母喜极而泣，对我们一再感谢。
　　[有时候不幸的事也会发生在善良的人们身上。]这是《妇产科导论》序章中的一句话。就在我也一起为此感到欣喜时，意外发生了，女孩当场离世。她才来到这个世界六年，还没能多看一看这个宽广又拥挤的世界。
　　事情发生如此突然，女孩父母忍着痛心最终签订了器官捐赠协议。
　　我站在教授身后，看女孩父母递过协议的手不停颤抖。
　　长长的走廊尽头，我和教授一起向他们鞠躬感谢，说这是为另一个生命的延续。

　　那天下了班，我呆在值班室，再一次对生命感到窒息和无力。
　　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人和我一样。每一年我都有想要死掉的想法。
　　这些想法涌现的时候，我会变得更无所谓：死掉算了，干脆就死掉好了，反正什么也没有。从7岁那年到现在，我不尊重生命已经20年。
　　作为医生，有着这样的想法，我感到可耻。面对生命，我对自己感到不幸。
　　而今年的这一次，我在想，不如将我的命换给其他人好了。这样也算死得其所。
　　可这哪能如愿，世上没有心软的神。世上没有神。

　　可是沈叶，我是不是从一出生就是错的。
　　我在心底发问。
　　她却写：我们都没有错，幸运的事不一定发生在善良的人身上。
　　我清醒也沉沦。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她又写：不谈有缘。只要坚信，无缘无分也能再见。

　　我一遍遍读着。
　　这些不是与我对话，却掉进我心底的字句。直到泪眼摩挲，直到窗外飘雪，直到新年来临。

　　我开始试着学抽烟，打开抽油烟机，用蓝色火焰点燃香烟。结果只得到一阵阵咳嗽。我不再为难自己。想着能够为沈叶点燃香烟就行，找到专属于她的烟灰缸。
　　将公寓里的窗户都打开，让冷空气填满整间屋子。我清醒地发抖。
　　“新年快乐。”这是一年来，我第一次主动发起对话。在消息栏里，没有等来沈叶的私信回复。
　　我想，除开她不会理会陌生网友的来言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事等她去做。
　　沈叶在刚过了一分钟的去年10月订婚了。
　　婚礼应该是在今年4月举行。因为她很早就写：冬天太冷，夏天太热。春天很好，生机勃勃。
　　我感到一丝窃喜。我们都不喜欢秋天。我的生日在春天。

　　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就很少刷微博了，一是为了专心准备考试，二是为了更好地生活。
　　再等到一年的尽头里，我照例在对话框里给沈叶发一句“新年快乐”。
　　一连五年，我的神都没有回应她的忏悔者。

　　每年等待初雪来临时，我还是会想念她在那方红白天地的蓝色围巾，想念她一人吞云吐雾时的倔强脸庞。
　　还有和我看了一场初雪的——未约定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