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摽有梅》荼蘼醉夜

14、13.再见小凡

　　12月底，课也少了，很快就要期末考了。
　　一大清早，雪梅在洗盥盆前匆匆梳洗着。
　　金豆一见她这架势，就知道一定有事，不然这人非睡到日上三竿不可。
　　“你有事？”

　　雪梅点头：“昨晚北汐回来了趟，小凡哥现在在医院，我得过去。”
　　“阿弥陀佛，人总算平安。”金豆感慨道，接着又好心提醒，“今天上午有两节课，虞老师的。”
　　若换了其他老师的课她这会儿想也不想准逃了，可对方是虞宵嘛......

　　雪梅在迟疑片刻后，仍旧决定去医院，毕竟赵小凡的伤是大事。她花了整晚上的时间想好了，这次见了赵小凡，她要大声地告诉他，说自己愿意等他！
　　早饭后，雪梅径直来到公交站。

　　雪天，公交车的车次有所削减，候了半天仍瞧不见一辆车的影子。
　　手机清脆的铃声透过手提包响起，雪梅抄起一看，是虞宵打来的。
　　“喂，虞老师......”
　　电话中，虞宵嗓音低沉，富有磁性：“怎么没来上课？”

　　“这样，陆北汐跟我哥现在在医院里，我得赶去......”
　　虞霄不高兴地打断她：“今天的课内容很重要，有关考试。你先过来，上完课我跟你一块去。”
　　虞霄都这么说了，雪梅只好折回学校。等推开教室的门时，她已是迟到了十几分钟。
　　讲台上的虞霄再次笼罩上一层威严的光环，在板着脸孔严肃地扫了她一眼后，示意她赶紧找位置坐好。

　　这已是格外开恩了，谁都知道虞霄是个严师，往常迟到的学生，特别是像迟到这么久的，定然要记名扣学分。
　　雪梅缩头缩脑地走过一排排座位。
　　靠后的角落有人在悄声喊她：“雪梅，这边。”
　　雪梅一看，小菲正朝自己挥手，于是在她身边安顿下来。

　　“金豆呢？你们没一起？”
　　小菲用一根指头指着前头：“在那里呢。”
　　雪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金豆就坐在她们前几排，紧挨她的还有一个身板宽阔壮实的男生，两人正在小声地说着什么。

　　小菲吐舌头：“我可不愿意当电灯泡。”
　　雪梅咧嘴坏笑：“一开始还以为就属她最保守，谁知道，这么快就谈上了！”
　　课间，雪梅特地跑去找金豆，要求“从实招来”。
　　一过去才看清，她身边的男生原来是苏奕。
　　苏奕很大方地同雪梅摆手，随后说：“抱歉啦，抢了你的闺蜜。”

　　金豆娇憨地朝他瞪一眼，嗔道：“别听他胡说。”
　　亲昵的态度让雪梅觉得他们关系已非寻常。是什么让这两人猝然间拉近这么一大截距离的，雪梅记得半个月前，金豆还对这个男孩不咸不淡，熟视无睹呢。
　　雪梅一拍脑袋，恍然说：“我懂了，这次南岳之行，你们俩是结伴登山的吧。”
　　金豆愣住，随即飞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途中恰巧遇上的。”

　　想起金豆去了南岳两日，回来后恍然变了个人似的，时尚洋气，雪梅不由感慨，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能让一个素来不大在意外表的女孩瞬间变美。
　　雪梅坐回来后，跟小菲有声有色地聊起自己方才深入一线所了解的情况。后者瞟了瞟言谈正欢的金豆两人，语调里酸酸的：“那男孩看起来家境不赖，这回可让她捡到宝了。”

　　雪梅感到奇怪：“你怎么知道苏奕家境好？你认识他？”
　　小菲摇头：“不认识，凭感觉，你看他从头到脚都是名牌货，特别是桌上那个背包，阿曼尼的！”
　　“阿曼尼？”雪梅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她所玩的游戏里的那个阿曼尼帝国，一个由兽人和棕熊组成的反派势力。恍惚间，她仿佛见到苏奕变成了一只长着獠牙的阿曼尼兽人，背上背着那只阿曼尼双肩包。
　　“意大利顶级奢侈品，一个包几千。”
　　雪梅眉间微微一蹙，她不大赞同小菲这种凡事以物质为先的评价方式，却没觉察到自己或多或少的也受了些潜移默化的影响。

　　这时，一个二班的女生正好坐在附近，忍不住也插进来：“可不是呀，苏奕是咱们班妥妥的官二代，听说他爸爸可是高级官员呢。”
　　小菲张大嘴：“哇！那么牛。”
　　停了停，压低声音不解道：“奇怪了，这样的人......是怎么看上金豆的，没道理呀......”
　　二班女生也附和：“这谁说得清，很多有钱人对于感情都是玩玩的......”

　　雪梅抿着唇仔细思考片刻后，说：“应该不是，我能感觉他对金豆很真诚。他们开心就好。”
　　小菲撇嘴：“是了，开心就好。”

　　很快又上课了。
　　雪梅很快发现身旁座位上多了一个人，一个男学生。
　　“雪梅妹子，小生对你仰慕已久，想和你交个朋友。”男生无比顺畅地说道。
　　雪梅强烈感觉他是在背台词，机械感太强。

　　她反问道：“你几班的？你认得我？”
　　“三班的，当然认得你了，辩论赛上见识过姑娘的风姿。”
　　男生顶着一张无比灿烂的笑脸，无比恭维地说。

　　雪梅一听，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的糗事，本想等时间一久忘了也就忘了，不想竟被人铭记。
　　怎么听都觉对方是在揶揄，而非讨好。
　　她气得背过脸去。
　　这时，虞霄的声音响起在大厅里：“请某些同学不要随意调换位置，调换了的请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去。”说罢，朝雪梅处瞥了一眼

　　雪梅转头冲那男生道：“你听听，不能换位置，还不快回去。”
　　男生迟疑着起身，恋恋不舍地跟雪梅道别：“那下次见了，梅。”
　　雪梅被雷得几乎要吐，心想，快走快走，还下次呢，下次见了你还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远处的虞霄扶了扶眼镜，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终于下课了，虞霄朝雪梅看了看，扬了扬下颚指向门口方向。见雪梅会意后，他转身出了教室。
　　雪梅急忙跟过去，与虞霄保持着一前一后的约莫一米的距离，期间虞霄始终不曾扭头看她。
　　很快到了停车场，虞霄打开车门：“上车吧。”
　　雪梅微微讶异：“这么确定我跟在后头？”
　　虞霄唇角一勾：“光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丫头。”

　　雪梅也笑了。上车后，她立马拉好安全带。
　　车在医院不远处停下，虞霄偏头嘱咐：“呆着别动，我去买点东西。”
　　雪梅点头，看着他下了车朝一家花店走去，回来时，手中握满一大束橘色康乃馨。

　　医院里，两人很快穿过了门诊大楼。在去往住院部的途中，雪梅向一位身着粉色护士服的姐姐询问道：“请问一下，D栋在哪里？”
　　对方用满是同情的眼光看着她，随后指了指一个角落。

　　雪梅谢过，径直朝角落走去，果真有一座房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老旧泛黄，外墙剥落。
　　虞霄抬眼望了望：“看起来不像是住院部。”
　　雪梅也跟着望了望：“D栋，没错呀。就是这里。”
　　进去之后，雪梅觉得不大对劲。这里头没有一个医护人员，走廊的灯光也闪烁暗淡，到处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气息。

　　雪梅疑惑地说：“怎么连电梯也找不着？北汐说在529号房。要不我去问问一楼的病号看看？”
　　所有的房间都闭着门。雪梅凑近一间正要叩门，手腕猝然被拽住：“走！离开这里。”
　　虞霄力气不小，雪梅被拽得生疼。

　　她受不住，嚷嚷道：“虞老师，你弄疼我了！”
　　虞霄一言不发，手上力道不减，一顿连拉带拖。
　　雪梅发出杀猪般嚎叫：“疼......疼！虞霄，你听不到吗？”
　　直至出了小楼，虞霄这才甩开手，面上无比阴郁。

　　雪梅抬手一看，雪白无暇的肌肤上宛然多了一道醒目的红痕，顿时委屈地眼圈都红了。
　　虞霄走过来：“刚弄疼你了吧，让我看看。”
　　雪梅带着哭腔，嗔怪说：“都红了！虞霄，做什么呢？！”
　　虞霄很绅士地捧起她的手腕，边揉边说：“还好刚没推门进去。”
　　雪梅不解：“进去了又如何？那些病人还能吃了我不成？”
　　虞霄摇头，厉声说：“你好好看看，这幢楼根本就是太平间。”

　　雪梅怔住，两秒后发出一声呼天抢地的鬼叫：“我的妈呀！”
　　虞霄蹙眉：“别叫了，还不是你带的好路。”
　　雪梅思索片刻，疑惑说：“北汐明明说D栋529，难不成是我耳背了？”
　　“自然是你耳背了，说不准是B栋呢。”
　　“也对，医院就这么点大，住院大楼在哪本就一目了然。”
　　“先前你怎的不这么想，非要一门心思地往D栋跑？”
　　“这能怪我么，还不是陆北汐那家伙......”

　　果然B栋才是住院大楼，这回错不了。
　　雪梅连蹦带跳地踏上电梯，一想起马上能见着赵小凡，这让她无比振奋。
　　走道不算长，能见着529号房间就在尽头。雪梅拽开大步，把虞霄甩在身后。
　　来到门口，她顿住。
　　屋里头，赵小凡卧在中间的一张床上，手上腿上缠着一圈圈绷带，绷带下头固定着厚厚的夹板。
　　陆北汐正俯身将他扶坐起来，又麻利地把一个枕头垫在他身后。接着她端起近旁的一盒饭，试了试温，再一勺一勺地喂他。温柔周至得让但凡见到这一幕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地认为这定是一对情侣无疑。

　　浅浅的梨涡再度绽开在赵小凡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只是，这回它不再只属于自己。
　　心头没来由的一阵难过，突然间有种想就这样走掉的冲动。
　　虞霄捧着康乃馨过来，推推她：“怎么不进去？”
　　雪梅不吭声。虞霄于是瞧瞧里头，再看看雪梅的脸色，有些不相信地问道：“他是你......哥哥？”

　　雪梅垂着眼帘，用一种刻意做作的无所谓的语气道：“......嗯，我哥。”
　　赵小凡听到门口的动静，随着眼眸望过来，口里惊喜地喊出声：“梅子！”
　　这一声却是无比虚弱。
　　他冲她招手，脸上瞬间洒满阳光：“快进来！”
　　陆北汐在偏头看到雪梅的同时，讪讪地把手中的碗勺搁置在一边。

　　虞霄同着雪梅一块进了屋。
　　骨科的病号不多，摆着三张床的房间就只躺着赵小凡一人，显得尤为阴暗冷清。
　　雪梅四下里望望，皱眉说：“屋里这么暗，也不开灯？”说着便朝床头走。
　　陆北汐忙摆手：“别开，这灯悬在头顶上，开了怪刺眼的。”
　　雪梅于是立住。赵小凡一把抓起她的手：“梅子，这些天可想你了。可惜我手机找不着，要不早给你打电话了。”

　　雪梅从口袋中掏出手机递给他：“你的手机。”
　　赵小凡高兴地接过：“难怪那时急得哪儿都也不着，怎么上你那里去了？”
　　雪梅撇嘴：“你还说呢，搜救队捡到的。”
　　赵小凡嬉笑着说：“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雪梅想像从前一样拧他，看在伤势颇重的情况下便作罢了。

　　虞霄把花插到床头柜上的空瓶里，橘粉的花儿清新淡雅，洋溢着活力，让冷白调的病房瞬间温馨不少。
　　陆北汐冲虞霄礼貌微笑：“虞老师好！”
　　赵小凡转过目光：“你是雪梅老师呀，你好你好！我是她......哥哥。”

　　虞霄朝赵小凡点头：“你好。”
　　他把陆北汐周身打量了一番，见只有脸上的几处轻微的擦伤。他问道：“北汐......没伤着哪儿吧？”
　　陆北汐微笑：“我没事。”

　　虞霄点头：“那太好了。对了，搜救队连找了三天三夜，怎么没见着你们？”
　　陆北汐解释说：“我们当时并未摔至谷底，而是被崖间的一处凸出的岩壁接住，小凡哥垫在我身下，当场摔晕过去。”
　　雪梅看了赵小凡一眼 ，后者垂眸不语。
　　陆北汐继续说：“当时，我几乎吓傻了。那岩壁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手机也不通信号。挨到晚上，寒风在耳边凛冽咆哮，气温降到零下，我以为要冻死在那儿了......幸好小凡哥在节骨眼上醒过来，他当机立断，与我抱作一团沿着峭壁滚下，一直滚到谷底，这才脱险。那天夜里，我搀着小凡哥一瘸一拐地走在风雪里，怎么问他也不吭声，一直撑到了医院，我才知他的手脚早在坠落时就已经折了。”

　　她说着，给赵小凡投去一个别具意味的眼神。
　　雪梅从她的眼神中读出来一些东西。她自卑地想，他们也算是生死患难过了，这感情自然不一般，而且这些天来陆北汐把赵小凡照顾得稳稳当当，自己来了反倒显得多余了。
　　于是她先前想好的，来了第一时间要告诉赵小凡自己愿等他的那些话，此时却不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虞霄听了，转过脸看向赵小凡：“这次北汐能安然无恙，真得谢谢你。”
　　赵小凡摇头：“只是作为一个男人应该做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