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摽有梅》荼蘼醉夜

13、12.风雪夜归人

　　雪梅吃完早餐回到宿舍时，外面已经开始落雪，冷得厉害。
　　小菲已从床上爬起，正在洗脸，见了她，嗔怪着怎么没给自己带个早饭之类的。雪梅努嘴说，你昨晚喝得那么醉，谁知道什么时候醒。
　　小菲笑笑，说这不是偶尔的嘛，你们都不在，自己无聊得紧这才去嗨吧玩了会。

　　雪梅于是皱眉说，小凡哥说那个嗨吧不能去，你以后还是少去为妙。
　　小菲不以为然：“没他说的那样邪乎，我昨日在那里还结识了一位阔气的朋友呢，就是他请我喝的酒。我自己可是一分钱也没掏呢。”
　　说着，脸上现出了一抹骄矜之色，大概她觉得能让男人请客买单是自己的魅力所在。

　　雪梅想跟她倾诉昨日发生之事，谁料身后传来“砰”的一声门响，小菲出去了。
　　雪梅扭开取暖器，坐在桌旁，百无聊赖之下只得打开电脑，上去一看，昨晚的那个叫午夜的牛战果然不在线。不过他留了言：梅梅，你来了要是我不在，可以发信息给我，之后是一串以139打头的数字。

　　雪梅没理会那串数字，自己独个儿玩起来。由于梅梅这个角色等级太低，又是弱势职业，任务中总是被人明里暗里欺负。半天过去，愈发觉得枯燥乏味，还是有个大号带着给力些。雪梅找出手机，记下了那头牛战的手机号，犹豫片刻，编辑了一半的信息还是没给发过去。
　　就刚刚认识的虚拟世界的朋友，这样贸然联络总归是有些唐突的。

　　门锁发出轻微的声响，有人回来了。
　　雪梅头也不回，只顾着手上的游戏，口里唠了一句：“小菲，回来了呀。”
　　无人应答，雪梅一扭头，惊喜地发现是金豆。
　　她撇了游戏，起身说道：“金豆，你去哪儿了？我可想你了！”
　　金豆看起来满面春风：“还不是跟你一样去南岳登山，昨天多玩了一日就没回来。”

　　雪梅想要给她一个拥抱，突然觉得金豆似乎跟平日里不大一样，再一打量，几日南岳之旅几乎让她改头换面。腰间斜挎起了一个皮质的小包，代替了之前常背的布制的书袋子。那条黑油油的麻花辫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精心修剪过的栗色披肩直发，衬得琉璃色眼眸越发清亮妩媚了。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稍作打扮就祛除了之前的“土气”，跻身于都市美女的行列了。雪梅禁不住赞叹：“你这头发是在哪儿弄的，真不错！一下子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是吗是吗，我看看。”金豆三两步来到穿衣镜前，盯着镜中全新的自己左瞅右看了老半天后，甜美地笑了。

　　当然，雪梅没忘把昨日发生的惊悚事件跟金豆倾诉，意料中地换来了一堆安慰。
　　“这不是你的错。”金豆拍着她的肩膀说。
　　又是这句话。不过这次，雪梅在听过后选择了沉默。
　　半晌后问：“对了，南岳出游时，你为何没跟北汐走一起？”
　　金豆的表情略呈慌乱，嗫嚅说：“我......我跟她走散了。”
　　雪梅眨眨眼，凭直觉，眼前人说的不是真话，可她跟北汐的说法又不谋而合。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雪梅也懒得去想。

　　一整天都没见虞老师的信息。雪梅憋不住发信息过去询问，对方的回答还跟昨天一样，半个人影也未找着。还说，搜救队在谷底发现了一汪寒潭，虽看起来面积不大，但其实内藏洞天，水域一直延伸到地底深处，深不可测。以目前的情形来看，两人十之八九是掉进潭里了，预备着明日进行打捞。
　　这么说来，赵小凡他们是九死一生了。
　　雪梅悲从中来，捂着嘴嘤嘤地抽泣。

　　金豆却安慰说，可不一定，没到最后，不要轻易下任何结论。找不到人或许并不是个坏消息，相反也有可能是好消息。
　　雪梅听她这么一说，受到了启发。她赶忙再次拨打赵小凡的电话，这一次终于不再是忙音。听着手机里长声的接通音，雪梅整颗心在不住地乱颤，我就知道，他一定没事的！

　　一直到提示音响起：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雪梅脸上晴转多云，她泄气地将手机一扔，真不知它搞的什么鬼。
　　挨到第三天早晨，淑容打来一个电话，碰巧是雪梅接的。

　　一聊才知，小凡妈这天接到好几个电话，皆是赵小凡工作地打来的，对方清一色地焦急询问他今日为何没来上班，又联络不上人，所以才打了合同上的备用电话。小凡妈急得团团转，心想小凡不是跟雪梅要好么，于是就托淑容打电话来问问，看雪梅是否知道些情况。

　　难怪赵小凡瘦成了那样。同时身兼数职，一天只睡四五小时，当真是不要命了。雪梅摇头感慨。
　　眼下怎么说合适呢？
　　雪梅抓抓头发，暂时瞒下了滔天事件，只说赵小凡暂且在这边玩几天，叫他妈妈别担心。

　　傍晚，手机叮咚地边响边闪光，一看，是虞宵的信息：这两天还好吧。
　　雪梅：还好。有他们的消息了吗？
　　虞宵：刚打捞到一具男尸，已运往公安局，需要你过来辨认一下。十分钟后，我会来楼下接你。

　　雪梅看着信息，一颗心瞬间凉透，她木然地下了楼，任刀片似的晚风刮得脸生疼。对不起小凡哥哥，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毫不犹豫地答应等你。
　　记着，你下辈子皮肤可要变得白一些，最好消除脸上那个窝窝......还有，记得找一个物质条件好一些的人家投胎......

　　等候片刻，虞老师的黑色轿车由远及近，直到看清车牌的最后两个字母YX，她才冲车里人挥挥手。车子缓缓停靠在眼前，雪梅拉开了副驾驶门。上车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把安全带系好，随后转脸看向虞霄。
　　虞霄穿着一件笔挺的毛料大衣，墨黑的色调衬得他的脸庞尤为俊美逼人，就像是光华流动的美玉般温润。
　　二十分钟左右，车子在警局门口停下。
　　虞宵转过脸来说：“待会，警局的人有可能会对你进行询问，笔录一些坠崖前后的情形。你先在心里准备准备，打个底稿。”
　　雪梅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虚：“知道了。”

　　踅进警局的一间徒有四壁的空房间里，雪梅看见一具裹着白布的尸身，静静地躺在一张简陋的担架床上。她感觉自己几近窒息，一时间难以把那个像红枫一样热烈，浑身散发着温暖气息的男人跟眼前这具冷冰冰的尸体联系起来。
　　从门口到床前，不过才短短几步路，像是耗光了她全身的力气。雪梅一步一挪地靠近来，伸出手去，手指不可控地颤抖着。
　　“放松，有我在，不怕。”虞宵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烟草味，从耳畔传来。

　　雪梅定定神，白布欻一下被揭起。
　　那下面，是一张被水浸泡得过度的，浮胖惨白的脸孔。
　　四周空气一下子凝滞了，两秒后，只听得一声惊喜的呼声：“不是他，不是他！”
　　“什么不是他。”一旁年轻的警官尚未反应过来。
　　雪梅几乎喜极而泣：“我不认识这个人，他不是我哥！”

　　一位年纪稍大的警官挟着一个本子，示意雪梅出房间去：“麻烦你到这边来，我们想了解一些当时的情况。”
　　虞宵说得果然准，好在有他事先提醒。
　　雪梅言辞流畅地配合着作了笔录，把那天是怎么遇着陆北汐的，又是如何陷落险境的，以及自己在关键时刻九死一生幸免于难的情形说了个七七八八。

　　当然，个别地方她略作了修改。
　　她把赵小凡的到来说成是专程赶过来爬山游玩，隐去了为自己庆生的事实。对于因自己的任性莽撞而导致选错路的环节只字不提，后在被问起时，说是领路的赵小凡坚持要走的那条险路。
　　这样的话，这事大概怎么也怪不到自己身上了吧。雪梅心虚地想。

　　期间，有民警进来，递给她一架手机：“这部机子是今早晨在悬崖底下发现的，给看看，是不是你那两位朋友的？”
　　雪梅接过一瞧，那是一部十分陈旧的机子。从外壳的磨损程度看来，绝对已使用超过两年了。赵小凡几个月前还在信中说他没买手机，那么这部手机应该不会是他的，他的机子该是新的才对。

　　雪梅摇头说，应该不会是我朋友的。
　　年轻的警官正要把东西拿走，年纪稍大的那位发话了：
　　“你姑且看看，再下结论。”
　　雪梅点头，白润的手指点开了蓝色的屏幕。
　　屏幕上的字是黑白的，背景单调，比起自己手机彩质的画面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屏幕正中显示有几个未接来电，是一个叫卿卿梅子的人打来的。

　　卿卿梅子？！雪梅一愣，她想到些什么，随后按下了回拨键。
　　果不其然，她自己的手机在衣兜里猝然响起。
　　卿卿梅子是自己。
　　雪梅顿时明白了，这部破烂手机正是赵小凡的。他一开始就没有买新的，而是淘了便宜的二手货。

　　雪梅再一翻，翻出了两条信息，都是借款的。
　　信息如下：xx总您好，我现下需要点钱急用，想预支两个月工资。
　　赵小凡从他的两份兼职里一共预支了6000块钱。也难怪那些公司急得把电话打到了他家里。
　　他需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雪梅目光往下一移，信息的日期停留在自己生日的前三天。那么说，这些钱......花在了自己这部昂贵的手机上。

　　她把赵小凡的手机揣进怀里，神色黯然。
　　这天夜里，雪梅做了一个梦，梦中赵小凡从空中直直坠落，摔得粉身碎骨，脑浆四迸，只一双眼还明亮如星。“梅子......等我......”他轻柔地唤着自己，鲜血顺着鬓角蜿蜒淌下。
　　雪梅猝然惊醒，忽感身上润润的，一摸，后背早已被汗溻湿。
　　她腾一下坐起，一看，钟摆正好指向12点。

　　玻璃门处隐微透着如雪的月光，屋里一片昏暗，伴随着轻细的鼾声，其余两人睡得正香甜。
　　门口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像是谁把钥匙插入到锁孔中正慢慢旋动。
　　雪梅的神经一下子绷紧，她的第一反应，有贼！
　　可是三更半夜的，楼底的大门早已锁上，这贼如何进得来？

　　雪梅焦灼地胡思乱想着，门啪嗒一声开了，一个影子走了进来。
　　她忙躺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只见那人径直来到陆北汐桌前，轻悄悄打开衣柜，翻出一件棉袄挽在了臂间。
　　原来是个偷衣贼！

　　雪梅弹簧一样猛地坐起，扯了嗓子要喊。
　　“别喊，是我！”那人早已洞察到这边的动静，抢先一步说道。
　　“你是......北汐？！”
　　雪梅简直不敢相信，从声音来说，确是北汐不假。她拼命揉揉眼，借着朦胧的月光细看，果真是陆北汐。
　　“北汐！你没事了，你终于平安回来了！”雪梅欢欣地说。
　　“嗯，是......”
　　“
　　你找东西么，怎的不开灯呢，黑魆魆啥也看不见。”雪梅指指门口的开关，关切地说。
　　陆北汐摇头：“她们在睡觉，不便开灯。我是来拿些衣服的，拿好就走。好多天没换洗了，身上难受得慌。”
　　雪梅十分惊诧：“你要去哪里？”
　　“回高岭医院，小凡哥还在那里，他的一只手跟一条腿折了，不能行动。他需要人照料。”
　　雪梅心里一个激灵，因激动而话语微颤：“小凡哥他还活着，真是谢天谢地！他在哪一号房，明早我也过去。”
　　“D栋529。”陆北汐说完，轻飘飘离去，连门响声也几乎闻不见，仿佛方才的一切只如一阵风刮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