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季来

7、第 7 章

　　扬州巡抚杨继人过五十，来扬州任上七年有余。永阳帝还未亲政之时，太后、太子、世家望族三方周旋许久明争暗斗，前任扬州巡抚便是不知如何得罪了扬州城中的望族，而被人联合上书弹劾丢了官职。
　　杨继当时官居兵部侍郎，此人虽已年近半百，可经营官场很有一套。以至于京城中这诡谲风云，硬是没能波及到这位杨大人身上。

　　不少官场的老油条私下都不免称赞他才是个真正的“官场混子”，当时情形之下，不少官员选择明哲保身，加之天子尚未亲政，这哪边自己都得罪不起。
　　杨继也不知如何打算的，一方活动下竟下放了个扬州巡抚的美差，填了这巡抚位置的空缺。扬州物产丰富、人杰地灵，下放到此处做官，也是一大美事。这调动看似不升不降，可在其他官员眼中，地方官哪能与京官相提并论？

　　不过后来的变故却证明了此人确有独到的远见，自他离京之后那几方势力的斗争，又波及不少官员，官场上不少的清流之士，贬官的贬官，辞官的辞官。
　　永阳帝亲政之后，大刀阔斧整顿朝政，不少太后以及世家势力因此落狱被治了罪。

　　太后自此幽禁后宫，与世家有干系的官员皆数惩治，各地世家盘踞势力均受损毫。而杨继身处扬州，远离权利中心，倒也安然无恙。
　　七余年间看似他是个闲散巡抚，谁也不得罪。可扬州如此辎重要地，南去连接南岭地区，北上可到京畿重地，粮食供应重中之重。

　　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自然有着不少想要借此发财之人。能在群狼环伺之处，坐稳了七余年的巡抚，可见此人功力非同一般。
　　王易之所以提起杨继，一是杨继此人为官长袖善舞，从不站队，他不会因为牵扯哪一方而望而却步。二是赈灾银两被盗背后势必牵扯到了地方官员，各级官员之间，这位巡抚定然是没有嫌疑的。

　　可云客帆却就此犯了难，他与这位杨巡抚除了年节之际的政务往来，实属没有旁的什么交情。
　　两人几次短暂的相交，云客帆也能知晓这位巡抚的脾气秉性。表面对谁都是笑呵呵，以礼相待；实则精于算计、为人老道，几次政务往来足以见此人行事滴水不漏。

　　果不其然云客帆说明来意之后，杨继便开始转移话头，言语之间含糊其辞。不说同意，也不谈阻拦。
　　三言两语便将云客帆打发了，出了巡抚府的大门，云客帆脸有愠色，愤愤然，“这个老狐狸……”
　　杨继未给云客帆丝毫允诺，从头至尾都在强调确切的证据。不能仅凭江湖人士的消息以及报案人的推测，而断言赈灾银被盗。

　　他身为巡抚若是赈灾银被盗，上报事宜他这个巡抚如何不知？云客帆知道，杨继这是不想得罪各级官员，因为如是查探有误，难免会被人参一个诬告之罪责。可若是实情，负责押送官员未上报，巡抚擅自领兵剿灭盗匪，又会伤到同朝情谊。

　　由此看来这个杨巡抚也是指望不上了，而丹阳县属于受灾县，王易还有不少灾后重建以及灾民之事需要安顿。于是调查此事的人还是只剩下云客帆，虽然未能搬来什么帮手，可是也算知晓了谁能成为自己人，至少王易和杨继不是幕后之人。
　　云客帆从书房出府后，杨继脸色一凛，全然不似刚才嬉笑之态，神情愈发凝重。他拿起桌上茶盏，杯盖敲击杯身发出三声很有规律的响动。

　　声响过后几秒中，一个黑影跳窗而入，单膝跪于地下，那黑影眼神直盯着杨继。杨继负手在黑影身前来回踱步，“刚才可听清楚了，老规矩书信一封，加急立刻送往京都，不得有误。”
　　那黑影点头抱拳行了个礼，又悄无声息地从窗户一跃而出，仿佛屋内从未出现过第二个人。

　　屋内仍是寂静一片，天色渐晚屋内的光亮减弱，门外的仆从已经在外等候给屋内掌灯。
　　杨继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来回摆弄髯须，在书案前来回踱步，神色依旧凝重。霎时间眼神中精光闪过，喃喃自语道，“云客帆，一个小县令，以前倒是忽略了。”转头出得屋内，向门外的小厮耳语吩咐了几句。

　　云客帆回到县衙，叶初阳早已在府内等候多时。一见云客帆推开房门，便立时站起来迎着云客帆的目光。
　　从巡抚府返回的一路上，云客帆思量过多，没有杨继的背后支持，自己擅自调查四县赈灾银两，难免不合规矩。

　　再则这其中牵扯，自己一个小县令从何查起？可此时见到叶初阳，积郁心头的思绪仿若豁然开朗，想着二人结识不过几日时间，看到对方却觉得如此安心。
　　真是怪哉，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也不过如此罢了！

　　叶初阳今日跟随府内护院，跟到了流寇之中几个人的踪迹。那几个流寇就由那晚的领头人带着，出城到了郊外一个茶摊吃茶，吃茶期间其中一名男子借口出大恭，这一去便是半个时辰之久。
　　叶初阳觉出不对劲之际，立马派人出去寻找，可方圆几里根据找不到那名男子的行踪。
　　叶初阳向着自家的护院使了个眼色，那护院借口滋事，故意将滚烫的茶汤泼到了邻桌的流寇身上。

　　由此两桌人起了争执，就此交上了手。可交手试探才发觉，这伙流寇武艺稀松平常，根本就是一群江湖小卒，短短十几招便被打得哀嚎一片。
　　因此叶初阳也是疑心而起，这伙人如此普通的武艺，是何以从训练有素的押送官差手中盗得赈灾银？

　　朝廷押送的官差即便不是久经沙场的精兵强将，那也必定严密挑选，武艺定然有超群之处的将士。
　　无论如何，这伙三脚猫功夫的流寇是绝对难以在朝廷官兵的手下进行劫盗。护院之中有一大汉说道，“少爷自古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武艺再高强要是碰上不择手段之辈，一点小阴谋诡计也能让人防不胜防。”

　　叶初阳抱剑思索右手摸了摸下巴，“这倒也是，押送途中路途遥远，难免一时警惕放松，让人着了道也是常事。可赈灾银两按说走的都是官道，在官道之上劫盗也太过大胆。况且即便银两被盗，将实情禀告朝廷，及时派人追回银两也是正事。可这些官差密而不报，也是怪事。”

　　叶初阳说完，云客帆暗自思忖片刻。叶初阳未敢出声打扰，他不懂官场的弯弯绕绕，兴许自己有什么思虑不对的地方。
　　云客帆眼神一变，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想告知叶初阳。谁知他刚才踱步之际，叶初阳跟在他身后，这一猛然回头，两人身体便贴在了一起。

　　火热的胸膛相贴，叶初阳呼吸一滞，心脏不可抑制地跳了几下。云客帆尚未在意，也没看到叶初阳逐渐泛红的耳尖，他拉开两人距离，道，“今日王易曾说四县县衙的人早已在进入扬州的官道之处等候，可并未见到押送队伍，由此而见只怕赈灾银早在还未进入扬州地界之时，便已被这伙人所盗取。”说完他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可惜杨继那个老狐狸不肯出手相帮，看来还是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叶初阳看似在听云客帆说话，实则思绪不知飘往何处，心脏处的跳动仍是不歇。看云客帆等着他的回复，平复心情便回道，“嗯，好。”
　　云客帆看着他这一脸坦然的样子，不由得轻笑一声。他平日不苟言笑，看着略带威严，这一笑起来春风拂面，煞是好看。

　　叶初阳刚平复的心又为之一荡，只见那笑着的主人嘴巴一张一合道，“我们都没有帮手，你居然毫不担心。”
　　“你还有我呀，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武功这么高强，再加上你足矣。我们两个联手也能把这些人杀得片甲不留。”说着手上还比划着打打杀杀的动作。
　　云客帆又恢复到了凝重的神色，看向叶初阳，“看来我们夜间还要再探一次那个废宅。”

　　是夜二人并未惊动陆明等人，身着夜行衣施展轻功，疾驰往后山去了。林间县衙的官差埋伏其中，两人悄悄潜进后门。
　　院内那伙人喝的酩酊大醉，白日里茶摊叶初阳所见那名外出的男子俨然位列其中。

　　屋内有两人正在低声耳语，微弱的灯火光亮笼罩在两人脸上，看得不那么真切。叶初阳和云客帆轻掩脚步声音，隐约听到那两人说着什么，“明日，不可。”
　　低语声消失，灯光也灭了。那二人出了里屋，叶初阳和云客帆闪身躲进了墙壁之后。顺着墙壁看去，后院有一上锁的屋子，二人蹑手蹑脚上前，左右张望只有右侧的窗户并未落锁。

　　二人相视点点头，叶初阳动作很轻将窗户打开，二人越窗而入。屋内装束显然是作库房使用，地面横陈着的正是那日二人所见的木箱。
　　二人将木箱一一打开查看，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锭，每个银锭底部都留有官银的记号，果然是赈灾的银两无疑。还有两三个木箱上残留着官府的封条，显然是还未来得及撕去。

　　心中猜想得以佐证，二人正欲原路而出。忽听得前面一声大喝，“今日的银子点了没有，一个个喝的跟死猪一样，把正事都忘了。”
　　没想到这群流寇还挺谨慎，每晚都清点银钱数量。眼见脚步声临近，此时若是越窗必然会为人所发现。而屋内更无隐藏遮蔽之所，二人眼神一对饶是心理素质再好，此刻也是冷汗尽出。

　　说时迟那时快，黑暗中传来一声声响，脚步声忽而停下，那名汉子明显是往声响去寻去了。二人得此时机，立刻越窗而出，轻功使出转眼便已到了丈许之外。
　　危机解除二人可算喘得口气，叶初阳右手抹去额头冷汗，“没想到我叶初阳今日居然被几个无名小卒吓到了，真是可笑。这若是被人知晓，还不知道江湖上的人怎么耻笑于我？”

　　云客帆道，“若论单打独斗，这些人只怕都不是你的对手。可今日即是查案之举，想来即便那些江湖朋友也能理解的。”
　　叶初阳转念一想自己都被逐出门派了，以后还行走哪门子江湖，谁爱耻笑便去耻笑吧。

作者有话说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出自苏轼《拟孙权答曹操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