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人（舞剧戏曲）》林西月

26、勇敢

　　《玉簪记》是小生戏份比较重的昆曲剧目，所以他到现场来观看、学习是非常有必要的。

　　江平生转过头来，看向何韫青，似乎用眼神在问：“真的不下来吗？”

　　他的目光，穿过红色的座位，抵达她，她轻笑摇头。江平生也只好用表情回应她。

　　何韫青有点儿恍惚，觉得今天要上台演出的是江平生。她估计会一直在台下笑。因为这个男主角潘必正，可是很会“花言巧语”的！

　　《玉簪记》写了这样一个故事：因为战乱，民众逃难，少女陈娇莲在逃难中与母亲失散，入金陵女贞观为道士，法名妙常。

　　女贞观观主潘法成的侄子潘必正会试落第，来到了女贞观。陈妙常和潘必正二人经过茶叙、琴挑、偷诗一番曲折后，终于私定终身。

　　观主知道二人的事情后，马上让侄子潘必正去赶考。潘必正启程那天，妙常追到江边，雇船赶上潘必正，哭诉别情。

　　“琴挑”是《玉簪记》中最打动人的一折。陈妙常秋夜弹琴，遇到潘必正。二人以琴探情。潘必正用话挑逗妙常，妙常表面生气，但内心却已经对他暗生情愫。“琴挑”一折，唱腔婉转，词句优美，感情细致入微，又一波三折，牵动人心，受到不同时代的观众的喜爱，已成为昆曲代表曲目之一。

　　这潘必正的唱词，着实有些“孟浪”了，幸好是诗词，没有过分直白。如果是江平生来唱，会是怎么样的？不知道第一次顺这样的词，他会不会害羞？但可以肯定的是，用如今的白话文说这么长一串，他估计会觉得有些“羞耻”吧！

　　男主角的扮演者是秦续老师，是江平生的师伯。秦老师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虽然身形已经有些发福，但是眼神、唱腔十分到位，细腻圆润，虽说是挑逗，但半点不觉得油腻，只觉得他风流多情，自有一番潇洒气韵。昆曲演员的职业生涯真的很长，业界也认为秦老师正当舞台演出的“黄金期”。

　　今天的演出依照昆曲多年来的《玉簪记》选本，删掉了原本的大团圆结局，在秋江别离就收束，更有余韵。陈妙常一个妙龄女子，孤身寄居女贞观，多方人士觊觎她，她却有着非凡的勇气，坚定的内心，只想找一个知己。

　　“妙常，你一曲琴声，凄清风韵，怎教人断送青春。那更玉软香温，情儿意儿，那些儿不动人。”

　　“誓海盟山永不移，从今孽债染缁衣。”

　　明明情愫已通、心心相印，二人却不得不分开，故事在二人别离时就结束，更显得陈妙常的孤勇，为故事增添了悲伤的色彩，更让人久久无法忘怀。

　　演出结束，观众散场。

　　迟莉看到何韫青还沉浸在戏中，目光有些散，演员谢幕时，掌声雷动都没有让她缓过来的感觉，也就没有开口找她说话，二人安静地走向出口。

　　走到外面，迟莉又看到了江平生，她看向何韫青，何韫青还在戏中一般，神情恍惚。

　　“韫青！”江平生出声，何韫青却好像没有听到一样。迟莉赶紧拉了她的胳膊：“韫青，那个人好像是在叫你。”

　　何韫青意识回拢，眼前的江平生渐渐清晰起来。她慢慢地漾起一个微笑：“平生。”

　　“你不舒服吗？”江平生看她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太一样的感觉。何韫青蹙眉道：“好像是有点儿发晕。”

　　迟莉出声道：“那早点回去休息吧。”

　　“这是北剧院的迟莉。这是国戏京昆班的江平生。”何韫青还是没有忘记礼数，给二人介绍了一下。

　　他们礼貌地打了招呼之后，就急着把何韫青送回去。

　　“不用送，就是有些头晕而已。”何韫青的嘴唇有些泛白。

　　迟莉：“不行，得送，你这样万一晕在半道上，那可怎么办？”

　　“你明天不是一早就要出发去庐州演出嘛！不用送，我打个车就好。”何韫青不想太麻烦。江平生道：“我送韫青回去吧。你放心去演出。”

　　迟莉有些迟疑地看着何韫青，何韫青想支走一个是一个，就赶紧点头：“我和平生一起回去吧。”

　　迟莉走后，江平生拿出手机，问何韫青地址。何韫青摇头道：“你不用送我的，我缓一下就行。”

　　江平生见她脸色实在不对劲，再三坚持，甚至要带她去医院。她很清楚自己只是可能快感冒了，需要休息。拗不过，只能让他送的。上车之前，还给她买了瓶水。把她送到后，又叮嘱她要和他保持联系，实在不行就去医院。

　　幸好，只是头晕，她马上灌了很多热水，缓过来之后洗了个热水澡，第二天起床就没事了。

　　江平生7点就发消息问何韫青身体情况，她回复之后，他才放下心来。

　　天越来越热了，何韫青一大早来到练功房，练完基本功后，身上都已经快湿透了。她擦了擦汗，开始跳考核的片段。

　　邓引凰师姐看她练得正起劲，就看了一会儿，等她休息的时候，给她提了点建议。

　　她们其实以前就是差一级的师姐妹，在学校的时候也算打过几次照面，还一起跳过两次舞。

　　何韫青很感激邓引凰的提点，连着道谢。谁知说完动作，邓引凰顿然低下声，悄悄地问：“韫青，你最近是不是有交往对象了呀？”

　　“没有呀！”何韫青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师姐会突然和自己聊这些内容。

　　邓引凰温柔地笑着说：“你不要害羞，也不要觉得是我窥探了你什么隐私。我只是觉得，或许你谈恋爱，整个人的状态会好一些。”

　　何韫青觉得有些尴尬：“师姐你别开我玩笑了，我现在的情况怎么谈呀？自己都管不好自己。以后再说吧。”

　　“我们每次都说‘下次’、‘改天’、‘等有空了’、‘以后再说吧’，但好像真的没有一段时间真的能空下来，很多说下次做的事，大多都没有做。”邓引凰的这话，轻轻柔柔的，却像是一记重锤，砸到何韫青的心上。

　　见何韫青不接话，她继续道：“人、感情也是这样的。等一段自己的心完全能接纳的时间，恐怕太难了。你的工作和感情不应该冲突。好的感情可以给你支持和力量，会让你对角色、情节有不一样的解读，会让你的舞蹈有更有感染力。”

　　邓引凰不是不知道何韫青早早就经历了难以承受的伤痛，她更希望何韫青能感受多一些人间的美好与甜。

　　何韫青仍是安静地听着，不知道现在脑子里想的是什么。邓引凰也就不再吵她：“你如果遇到了，就勇敢一点儿，无论结局如何，这一过程就足以美好。”

　　邓引凰说完，款款离去，留何韫青一人，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扯出了一抹苦涩的笑。

　　喜欢？是一种何其稀缺的感觉、何其宝贵的能力。

　　有勇气有耐心去做喜欢的人的追随者，无所顾忌大胆去爱的勇气，她早就丧失了，或者根本就没有过。

　　那些故事里真诚又热烈地捧着一颗心放在对方面前，接受或丢掉你随意，你喜欢不喜欢我都会一直喜欢你的那种莽撞去爱的感觉，她从来都没有过。

　　何韫青怕，怕自己对他而言，更像是猎物，他享受的只是去征服她的过程，在意的是他是否会成功，而至于结局如何，他根本不在乎。

　　现在有很多年轻男子，把能和“姐姐”谈恋爱，当成一种谈资。

　　况且，他是真的喜欢她吗……

　　昨天刚下过雨，周围似乎都干净了一些，阳光打在油亮的叶面上，一阵风吹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光斑摇晃。何韫青的心也一直不能平静，起起伏伏的。

　　何韫青想找江平生好好谈一谈，但是又怕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楚，没法让江平生了解到她心底真正的感觉。

　　她在想，怎么做才是比较好的。

　　这时，她的微信弹出了一条消息，江平生问她周六要不要一起去看一个古代书画展。

　　何韫青的心就从此刻定了下来一样，她决定明天把自己的故事，和江平生说一说，再看看，接下来他们之间该如何。

　　或许，结局注定不美好。但是没有关系，允许一切发生。

　　她做好了决定，觉得自己的心都开阔了一些，人都挺拔了许多。她对着镜子的自己笑了笑。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似乎是在加快速度跳跃。她感受到了一股名为“勇气”的力量，在心底慢慢汇聚，上涌；和一股名为“恐惧”的力量，纠缠、斗争。

　　她自己在矛盾，她在感受矛盾，她允许情绪、情感的流通，感受它们细微的变化。

　　她站在窗边，阳光落在她身上，感受阳光的温暖慢慢包裹着自己，她莫名眼睛发酸。她闭上眼，深深地呼吸。

　　平静下来后，她再次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练功房，那地板，好像在召唤她一般。

　　来吧！跳起来吧！你可以尽情地在我身上舞蹈。

　　何韫青慢慢地走向中间，站好，对着镜中人轻轻点了点头，起舞。

　　这一支舞，她跳得很“随性”，也是这些天练的舞蹈片段，但她没有过分注意动作的技巧难度，而是跟着身体的节奏韵律，完完全全地去感受。

　　一舞毕，她还沉浸在自己的状态里，门口却传来一阵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