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人（舞剧戏曲）》林西月

18、京北

　　读大学时，何韫青受邀去给一个当红女演员孟洁瑜当舞蹈替身，跳几段舞。

　　何韫青和孟洁瑜相处得还算融洽，就在剧播出后，在微博上晒出了很多在剧组工作的照片，其中几张是她和孟洁瑜的合照，带上了剧的词条，还@了剧组的主创，包括孟洁瑜。

　　这条微博下面很多剧粉和路人来留言，说那些舞蹈跳得非常好，还说何韫青作为替身，长相却比孟洁瑜还要美。

　　何韫青谦虚地回答了几个网友的评论，说感谢大家喜欢自己的舞蹈，并表示孟洁瑜本人很美，只是不上镜而已。

　　没想到，孟洁瑜的黑粉借此小题大做，害得孟洁瑜的粉丝为了维护自身偶像的声誉，四处控评。

　　甚至有些过激的粉丝把矛头指向了何韫青，认为是何韫青借孟洁瑜的名气炒作，有几个过激的粉丝私信、评论辱骂她，让她删掉微博。

　　何韫青感觉自己很受委屈，她觉得自己没有错，删掉那条微博之后，又发了一条微博。

　　微博写着：“娱乐圈的事情我不明白，我只是分享工作日常而已，请大家理智一点，谢谢。”

　　孟洁瑜的黑粉又借题发挥，说是孟洁瑜的粉丝欺负素人，还说何韫青是舞蹈演员，艺术家，比孟洁瑜“高贵”。
　　粉丝们吵得不可开交，何韫青的微博像是炸了一样，战火纷飞。

　　这事还影响到了何韫青的学业。有一个人打电话到何韫青所在的京北舞蹈学院，举报她作风不正，让学校严查并教育；有一些人在学校的公众号下留言，给何韫青抹黑，甚至说以后只要是她的表演，就不去看；以后哪个舞团签了她，就把那个舞团拉黑，再也不看那个舞团的作品……

　　学院分管的领导知道后，让何韫青注销了微博账号，让她低调行事，远离公众视线。本来学院很看好她的，因为这件事，很多本来属于她的机会，只能另选他人了。

　　一年过去了，本以为这件事已经淡去。但是对于何韫青来说，一切都好像变了。

　　何韫青只能默默承受。幸好，她没有因此消沉，而是不断精进自己的舞蹈。刘观英老师也陪着她，细细打磨了一支舞蹈，送评，虽然没能拿下大奖，但也得到很多肯定和好评。舞蹈的视频上线后，还引发了不小的讨论。

　　舞蹈生们赞叹她的技巧和爆发力；普通观众被她的美貌所吸引。有几个孟洁瑜的粉丝或者说黑粉不长眼地在视频下方留言，说一些不好听的话，如“一个舞者要靠脸蛋博出位”“跳得不过如此”，被舞蹈生和路人很不客气地回怼了。

　　毕竟这是舞蹈博主的账号发出来的，是舞蹈生的主阵地，也是喜欢看美人的路人的聚集地，大家不仅有自己的鉴赏能力，还会维护自己喜欢的人。

　　这一回，何韫青对待网络上的评价，心态变了很多，不仅有年岁长了的缘故，还因为看到张琳对待网络恶评的态度。

　　在意，只会让这些莫须有的污名变成伤害自己的利刃；不在意，这些就只是转瞬即逝的与自己无关的话。

　　虽然要做到完全不在意，肯定非常难，但如果用一种悲悯的心态去看待，怜悯自己的同时也怜悯那些人，心里就会平复很多。

　　很多人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被大众裹挟、被欲望、情绪裹挟，他们的确也值得可怜。

　　离开一个多月，已然是满城烟絮的时节了。

　　突然从湿润的江南回到干燥的北方，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这一次舞团对她的态度会是怎样的，会让她接下来如何去做。

　　但是她知道，她离开舞蹈房和舞台似乎太久了，她很怀念，她很想跳舞，她也相信自己能跳好舞蹈。

　　何韫青照例先去京北拜访了一趟刘观英老师。刘老师觉得何韫青这次从湖城回来，感觉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好像是更加从容淡然一点儿了，给她上了两节“私教课”，在练习时也能感觉到她的热情和投入变多了，眼神戏也更足了一些。似乎好像没有那么遗世独立了，更加有烟火气，和老师也更亲近一些了。

　　虽然还是会偶尔在排练休息间隙出神，但是神情不再是落寞和孤寂，而是隐隐透出一种纤巧的轻灵之感。

　　刘观英很期待，但也压制住了自己的期待。

　　这么多年过来，刘观英清楚的知道，何韫青和其他人不同。

　　比起前些年，当下的网络消息传播更快，自媒体活跃度更高，舞团领导对网络上一些关于舞者、舞剧一些评价甚至舞者私生活的传言、谣言、臆测的反应也比之前从容得多了。

　　因此领导们看到网络上有关何韫青的一些视频和评价，没有对何韫青做任何的提点，只是让她注意保持身心健康，少看负面评价；有必要澄清的，需要单位出面，也可以提。

　　何韫青心中一暖，时代真的有在进步。

　　甚至李副团长在看到“这个就是我喜欢的宝藏舞者何韫青，郑城歌剧舞剧团的舞蹈演员！我看了这个宣传片，再去详细查了一下管道升和赵孟頫的故事，完全可以排成一部舞剧呀！郑城歌剧舞剧团看看这个故事吧！@郑城歌剧舞剧团”还带着故事简介的截图这样的微博评论后，也点开了湖城宣传片管道升和赵孟頫的部分欣赏了起来。

　　在这段故事中，李副团长看到了一个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何韫青，或者说，他完全在这段视频中看不到一点儿何韫青的感觉。

　　那个穿着元代衣衫的女子叫管道升，清冷的书卷气和江南的美景相得益彰。李副团长看了三遍，甚至还点开了一些二创视频，都意犹未尽。

　　李副团长继续翻看管道升和赵孟頫的故事，他觉得那个粉丝的建议是有可取之处的，但是操作起来难度很大，而且目前团里已经有两部舞剧同时在排，而且一些主要演员被其他单位借走了，一时之间，还真的开不起来了。

　　李副团长在和京北歌剧舞剧院的金主任聊天的时候说起这个故事，让对宋元文化很感兴趣的金主任受到了启发。

　　说起古代才女，李清照就是很多人心目中的第一人。这下，新的舞剧有灵感了。

　　李副团长把何韫青的湖城宣传视频和她之前的舞蹈视频发给金主任，大力推荐她作为李清照的备选。

　　金主任简单了解、梳理了一下故事的脉络，请来几位编舞老师一起协商，觉得这个想法可行，然后再跟团长和书记提出建议，这个剧目基本就要开展起来了。

　　分工、查资料、编舞、服道化、舞台设计、配乐、确定人选……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领导们在选主角的时候，出现了意见分歧。金主任觉得可以让何韫青跳B卡的女主角，因为她舞蹈功底不错，古装扮相又非常好，书卷气很浓。

　　而北剧院的彭院长和编舞赵老师觉得还是要从演绎的水准上来考量，而且要紧着自己本院的人，应该选北剧院的其他舞蹈演员来跳B卡的女主角。

　　如果何韫青有绝对的压倒性优势，倒也可以让她跳B卡女主，但是说真的，并没有。

　　这部《李清照》是今年唯一的新舞剧，那就要把它做到最好，于是他们开始试图说服对方，也在寻找更合适的选角方式。

　　最后决定，进行公平的角色选拔，公布《李清照》主要角色的选角信息，一周后进行考核。邀请的评委不是京北歌舞团的老师，而是其他团、舞蹈学院的老师，让舞者们公平竞争。

　　何韫青得知后，一颗心跳得非常非常快，撞得胸口隐隐生疼。

　　李清照。

　　一个旷世才女，一段传奇人生。

　　京北歌剧舞剧院。

　　女主角。

　　这些字眼，分量太重了。

　　她一遍遍在心里读出这些字。

　　这是她第一次离大型舞剧的女主角这么近，或许，也是为数不多的机会了。如果把握得好，可能她的未来会不一样。但是如果把握不好，她的舞蹈职业生涯，将就此落幕都不得而知。

　　北剧院中有3位古典舞的女首席，其中两位都有其他的演出任务，只剩下一位苏砚暂时有空闲。苏砚26岁，今年年初刚刚成为剧院的首席，是个非常全能的舞者，她的身高其实没有达到剧院的标准，但是因为其他方面实在是太优秀了，剧院领导们慧眼识珠，珍惜人才，破格录用了。

　　目前看来，苏砚就是《李清照》A卡女主角的不二人选。刘观英让何韫青多加油，利用好时间，排出能打动评委们的舞，毕竟对标是苏砚的话，何韫青要面对的压力不小。

　　练习结束，何韫青整理好，拿出手机，看到了江平生发来的微信，说得知她到了京北，问她是否有空一起吃个饭。

　　何韫青本想直接回最近没有空，但是高强度的训练让她也想稍作休息，就回了一句【过两天看看有没有空】。

　　江平生直接回了一句：【我在北剧院门口，你现在应该可以下班了吧？】

　　她心口一跳，浑身毛孔都打开了一般，一下不知道作何回答，只好赶紧拿起东西往外走去。

　　江平生看到她走出来，笑着对她招手。白色T恤外搭一条藏蓝色披肩，灰色长裤，帆布包，一身排练后最素净的装扮，头上还扎着丸子头，白皙的脸庞上因为快步走泛出了淡淡的红晕。

　　她又瘦了些，但是看起来精气神比之前好。

　　“你怎么来了？”何韫青走到江平生跟前。

　　“来隔壁有事，结束后就顺道来看看。”

　　何韫青没有多想：“走吧，想吃什么，我请客。”

　　吃什么，不是江平生最关心的，而是他想能和何韫青多待一会儿，所以想到的似乎都是作为舞蹈演员的何韫青不太能吃的。

　　“你要控制饮食吗？火锅、烤肉这些你能吃吗？”

　　“最近不行，我最近有两段舞要练，体重还是要控制一下的。不过火锅可以点鸳鸯锅，我吃清淡一点儿的那边就行。”

　　“那就火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