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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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久没有看到过这般柔和的夜了？
何韫青半仰起头，看了天空好一会儿。
天空像是一汪深邃的蓝墨，深沉洁净。如纱般轻柔、如棉絮般洁白的云在这沉静的蓝上，随着夜风翻涌。月儿就在躲在云朵的身后，悄悄地看着人间。
三月，春光初盛。置身于江南水乡，姑苏城中，温柔的晚风拂过，整个人似乎都柔软了。
她来得也不算晚，但座位的确不多，第一排的好位置已经被人坐满。
近段时间，每周六晚，昆曲传习所会有一场实景版的《牡丹亭》折子戏演出。
观众名额很少，除了单纯观看演出之外，还可以画扇面、和近距离观看主演们上妆。在园林中欣赏昆曲，对于普通观众而言，可谓是一件不可多得的雅事，因而大家都是神情愉悦，有期待、有好奇、有赞叹。
除了何韫青之外。
演出围绕着池子，观众们坐在临水的轩中，主舞台设置在观众席对面的轩里，两旁的柱子放置着竖长的屏幕，用来显示剧目和台词。
萧声起，《阳关三叠》，演出开始。
《游园》一折，杜丽娘身着一袭大红斗篷，从廊下缓缓步入左边的“镜花水月亭”中。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秋香这时也从廊下走来，唱道：“烛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水磨腔，从水的那边传来，更显婉转悠扬，丝丝入扣。
随着剧情推移，柳梦梅上场，杜丽娘和柳梦梅走到主舞台，大家的观看也更加方便一些。
随着演员的转场，何韫青也稍微偏了一下头，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晃过。待她再向右边看去，看到了一张清俊的侧脸。
灯影恍动，落在他的眉宇间，她的呼吸不由得一滞，心跳空了两拍，她忘了把目光移开。
难道是他？
那人似乎觉得有人在看他，稍微看了下左前方，对上一双眼，下半张脸被口罩盖得很严实。
只一息之间，她就着不算明亮的灯光，稍微看清了些那人的样貌，年轻俊朗。
不是他。
何韫青这才平了心绪，把视线转回主舞台，继续看柳梦梅和杜丽娘的故事。
周一上午，何韫青站在苏城昆曲剧院大门前，看着匾额，鼓足勇气，迈步向里走去。
“韫青？真的是你！”
何韫青在做访客登记，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转过身，看到白老师站在她身后。
“白老师好，好久不见。”
沙哑的声音让白老师听了微微一顿：“昨天余燕说你今天会回来，我还不信呢！看来她没骗我。”
回来？
应该可以叫回来。
何韫青做完登记，跟着白老师往里走。
白老师说老师们都很期待她回来，何韫青也没有回话，只是安静地笑。
白老师也知道，她现在的嗓子不喜欢说话，所以就自顾自说着，还要把她送到练功房去找余燕。
何韫青赶忙轻声说：“白老师您不用送我，太客气了。我自己去就行，我认路。”
走到练功房门前，何韫青用目光寻找余燕老师，目光从东边扫过去，看到东北角有一个巾生在练身段。
只见他左手先往上抬，左脚向前，右手袖子一甩，左手往后背，腿也跟着动，右手往上并往后一翻，左脚再往前，脚跟着地，脚尖往上翘，眼睛向前定住。
这动作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折袖”吧？
待到何韫青看清他的脸，不由得错愕地睁大了些眼睛。不过又很快定了定神。
不是他。
那巾生似乎有感觉到些什么，目光扫了过来，一双桃花眼撞上何韫青的眼。
何韫青没有想到他会看向自己，马上把眼睛转向其他地方。
“怎么停住了？继续往下做呀！”一旁的指导老师边说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见到何韫青，赶紧帮忙叫人。
“余老师，韫青回来了！”
余燕笑呵呵地走过来迎何韫青，二人一起到了办公室坐下来。
唠了唠家常后，余燕终于说到了这次找何韫青来的理由。连云舒也跟何韫青说过了，但她想都没想就拒绝。她之前就有预料到，多年不联系自己的余老师找她来，多半也是因为这事儿。
她的家乡湖城要拍一部宣传片，有一个单元是管道升和赵孟頫的故事，有一部分计划以湖剧的形式呈现。
湖剧适龄旦角演员中没有合适的人选，湖城文化馆的老师们就想起了当年到苏城学昆曲的连云舒。没想到人选刚定下，半个月前连云舒才去签完约，就在练功时不小心伤到腰，需要休息比较长的时间。
他们想到连云舒的双胞胎姐姐连韫青，后来改名叫何韫青，让她来演这部宣传片的管道升一角。
要不是因为这件事，余燕也没有必要再和她联系，不是吗？
何韫青耐心听完余老师的话，语气很柔和，但却很坚定地说：“老师您为这事操心了。我也很想帮忙，只是我这么多年不练，早都生疏了，这事还是找其他人吧。抱歉，老师。”
余燕拉住何韫青的手：“韫青啊，只是一段需要用到湖剧，你后来改学跳舞，身韵身段什么不用担心，我和湖城文化馆的贺老师来带你。湖剧的身段没有昆曲那么难。唱的部分你就更不用担心，贺老师帮你配音。”
这些话连云舒也跟何韫青说过。
何韫青还是摇头：“老师，跳舞和影视表演是不一样的，我真的做不来。我的假期也没有那么长时间，这个忙，我是真的帮不上。”
余燕见何韫青如此抗拒，还是想再争取争取：“真的不打算试一试？要不然这样，你也来训练，我也让文化馆那边再选选人，过几天，再让组委会他们来定谁来演管道升。”
“老师，不用了。”何韫青本也不想来，是出于礼貌，应邀过来拜访一下昔日恩师。
何韫青还没来得及说下去，就被敲门声打断了。
门外的人问：“余老师在吗？”
“好像是张副院，我先去开门。”余燕起身，何韫青也一同起身，走向门口，她本想躲在门背，避开不必要的寒暄问候，但没有想到人家张副院第一句话就是有关于她的。
“听老白说，韫青在你这里，回去了吗？”
何韫青只好迎着余老师的笑容，主动站出来，打了招呼。
张副院不来还好，一来，何韫青就更加走不掉。张副院转达了湖城文化馆那边的想法，说当初送来的好苗子，苏昆没有舍得放人回去学湖剧，这次拍摄，希望苏昆尽最大的力去配合。
当初有一般宣传片计划稿，以“青春湖城”为主题，要拍湖城有所成就的青年人，她们这对在文艺界的姐妹花，也在主委会的邀请名单上，主题就是“湖城文艺双姝”。
不过，这样的宣传片比较普通，组委会想要一些更新颖的创意。经多方商议、审批，在这发展特色文化的大环境下，组委会想到要以湖剧为载体，支持本土戏剧的发展。
文化馆新入职不久的编剧，年轻有为，不仅在行编曲填词，还挖掘到了管道升的故事，编写了剧本。只是填词要贴合古代的音韵曲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剧本的创作肯定是一个耗时的过程。于是主委会决定先拍一版普通影视版的宣传片，在重点的一段戏，也就是比较著名的《我侬词》中用上湖剧的形式。
没有选娱乐圈的演员来出演，是出于预算的考量，组委会想把资金都投到真正展现湖城特色上，而不是单单为了一时的流量关注。选连云舒来演，不仅因为她在昆曲界是后起之秀，外表形象也非常出众，还因为她是何韫青的双胞胎妹妹，宣传稿写上“何韫青”，点击量也会高不少。
虽说何韫青不算是全国家喻户晓的舞蹈家，但也是郑城舞剧歌剧院的舞剧演员，有自己的代表作、略有名气的舞者。
出色的舞技、出众的容貌再加上极强的个人特质，让她在舞坛有一席之地，也让她在各大网络平台时常被提及。
有人喜欢她的容颜；有人惊叹于她的功力；有人喜欢她不断突破自我的精神；有人喜欢她的低调；还有人心疼她脖子上的伤和沙哑的嗓音……
美丽、强大、倔强。
宛若冬夜一弯冷月下，冰雪地上仍旧绽放的白玫瑰。
余老师看着眼前的何韫青，和连云舒八九分相似的脸，气质却完全不同。
余老师不由得想起留园那棵红山茶，开得是那般红，红得灿烂，红得浓稠，像是泛起一点儿黑色一般，不禁再次替这个可怜的孩子惋惜。
“韫青，你之前学了那么久的戏，难道就不想演上一演吗？”余老师的声音压低了些，双眼满含期望、关切，像是一点火星，落在何韫青的心上，那些陈年记忆，怎样都压不住，浪一般袭来。
何韫青鼻头一酸，双眼发涩，别过眼去，怕自己失态。
本以为，这些事早都成了过眼云烟，但现在看来，依然无法真的释怀。
张副院本想趁热打铁说几句说服何韫青的话，但是余老师是懂以退为进的，她怕自己把何韫青逼得太紧，反而不会成事。余老师让何韫青先在院里逛逛，找找感觉，并且认真考虑一下，然后等到饭点，再和她一块儿吃午饭。
何韫青推脱不得，只好答应。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江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