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与狸猫》金刚小草拳

17、第 17 章

　　江淮锦从来没有过青春叛逆期。
　　爷爷不懂什么叫做“青春叛逆期”，但是会咧着嘴向邻居夸他很乖。妈妈没有向别人夸他乖的机会，但是每次见他，眼里的疼爱和骄傲是那样的毫不遮掩。她对他讲：“学习生活中有什么问题和烦恼，都可以和妈妈讲，妈妈会帮助你的。”
　　他有了自己的问题，但是却没有办法和妈妈讲。
　　“江淮锦，你没有女朋友吧。”隔壁班的女生堵在他课桌前信誓旦旦地问道。
　　江淮锦抬头看着那个女生，眼神清亮，没有害羞也没有回答。
　　那女生脸蛋儿红红地，咬了一下唇，继续说道：“我让茵茵给你的信....看了吗？”
　　江淮锦转头去看江茵茵。
　　江茵茵对上那双眼睛，欲言又止，脸颊涨红，最后将头低了下去。那女生随着江淮锦的目光一起看过去，江茵茵将头垂着，彷佛置身事外，不看他们也没有任何回应。
　　“你不会没有收到吧.....算了，也没有关系。我挺喜欢你的，怎么样，你现在要不要和我交个朋友？”女生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的表情。
　　教室里所有的眼睛都投过来，原本喧闹的教室顿时安静下来，窗边和门口趴着几个好事的同学。傍晚的风吹着桌面的书页哗啦哗啦地响，从打开的窗户里传来其他班级笑闹的声音，就像是盖着一层玻璃罩子。
　　不是她。
　　江淮锦在心里想。
　　“你现在回答不了也没有关系，我给你三....”
　　“你的信我收到了。不需要考虑，我不想。”
　　“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就是单纯的朋友。”女生勉强微笑着说。
　　江淮锦摇了摇头：“我们不是一个班级，没有必要成为朋友。你...你还是好好学习吧。”
　　“嚯呦”班里学生发出惊叹。我的个年级第一啊，连拒绝人都是在劝学习。
　　教室的依旧在躁动着，江淮锦已经埋首在书本间。笔尖在纸页上快速滑动，他的思绪很快就和题目纠缠在一起，再也没一丝多余的想法分散到其他事情上。
　　江茵茵看着那个挺的直直的身影，蔫蔫地趴在课桌上。她有些被发现的难堪，又有些暗暗的高兴。晚自习结束，几个人同行的人一起骑自行车回家。她和江淮锦住的比较远，所以江淮锦总是要先送她到家门口，再骑车回家。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江茵茵终于鼓起勇气说：“对不起，昨天姜小童让我转交给你的信让我弄丢了。”
　　一开始她真的想把信丢到垃圾桶里，但是她没有。鬼使神差地她想多扣留那封信一会儿，她把信放到了背包里，然后背着包去上体育课。回来之后发现拉链开了，信也不见了。她想解释，即使听起来真的很像编的。她想如果江淮锦问的话，她就要指天发誓了。
　　“嗯，没事。”江淮锦拨了一下车铃，提醒在路上乱窜的野猫。
　　江茵茵抿了一下嘴巴，又轻声说了一遍：“对不起。”
　　江淮锦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用腿撑住了车：“到了。我走了。”
　　“哎。”江茵茵喊他。
　　江淮锦回头看她，等着她继续说话。
　　江茵茵脸红红的：“你真的不喜欢她吗？她那么漂亮。”
　　江淮锦摇了摇头，想了一下又说道：“人不能只看长相。”
　　毕竟他没有经验，他从别人那里获取的经验就是：人不能只看长相。他觉得他也不是一个看长相的人，因为他对那个女生，没有感觉。
　　江茵茵又问：“你是不是...喜欢米奈？”
　　江淮锦皱起了眉：“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因为你每次跑操之前都要去她的课桌前晃一圈啊，我们都觉得你喜欢她呢。”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她也很漂亮。”
　　“我不喜欢她。”江淮锦斩钉截铁地说。
　　他只是去看窗台的花草。有颗多肉被掰下来几片叶子，随便扔到了盆里，这几天生出了小小的根芽。
　　“那你喜欢嘉欣吗？”
　　江淮锦的眉头越皱越紧：“这又是哪里传出来的？”
　　“因为你们会分享耳机啊....所以班里一部分同学认为你喜欢米奈，一部分同学认为你喜欢嘉欣呢。”江茵茵看向他，那颗心提的高高的，在这样静的胡同里，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像响鼓：“你有喜欢的女生吗？”她没有说，班里还有一部分人认为他喜欢她。因为他会每天送自己回家，虽然是顺路。但是她问不出你喜欢我吗？所以她问：“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江淮锦摇摇头。
　　江茵茵觉得自己的心沉了一下。真的呢？还是假的呢？她分辨不清楚，于是她的心又提起来，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江淮锦依旧摇摇头：“不知道。走了，我爷爷在家要等急了。”
　　江茵茵在他身后是什么样的表情他不知道，也不在意。路上只有他一个人，趁着昏黄的路灯，他骑得飞快。到了自家的门口，江淮锦打开门将自行车推进院子。爷爷欢欢喜喜地从客厅出来迎他。他把自行车停到院子里，一头扎进厨房，用着中午剩下的羊肉汤给自己煮了包泡面。端到堂屋里，呼啦啦就吃起来。
　　老爷子眯着眼，嘴里砸吧着旱烟，看着孙子吃的香，他心里也高兴。他使劲砸吧了两口，混沌着嗓子说道：“等明年你上了高中，就跟着你妈妈去市里吧。县上的高中离得远，你来回路上不方便着嘞。”
　　“不去。”江淮锦头也不抬。
　　“你个娃，还是市里的教育资源好哇。”
　　江淮锦抬头看了一眼爷爷：“老师领进门，出息看个人。县里每年的成绩也很好。”
　　“你个娃...等你跟着你妈妈去了市里高中，我就让你妈给我找个保姆，没有你这个滑头，让我也松快松快。”其实老爷子想的更多。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这两年越发不好了。去年还能给江淮锦做做饭，今年年初的时候滑了一脚，人老了骨头脆的很，前前后后两三个月才算好利索。前段时间心里想吃老家的手擀面，抻面又抻到了手。他照顾江淮锦早已经力不从心了，前前后后都是江淮锦在照顾他。他孙子太懂事了，这个年纪哪有不疯跑疯闹的。隔壁邻家的杨家小子整日扑腾着挨揍。他爹像江淮锦这么大的时候，他都是拿着杆子在后面撵着打。为着他个老头子，把孩子栓在家里，他心里给孙子抱屈嘞。
　　“我在县里上高中，也能让我妈给你找个保姆。到了高中就要寄宿了，我两星期回家一趟，你也能松快松快。”江淮锦把筷子撂下，用纸擦了擦嘴巴，对着老头子嘿嘿一笑。
　　老头用烟巴点了点孙子，心里头酸得很：“你个娃...不听话、和你爹一样。”
　　“谁生的像谁咯。”江淮锦端着空碗，撩开门帘去洗。
　　江淮锦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他想起来江茵茵问的那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江淮锦自己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他对自己有着十分清醒又明确的认知，他在一路长大的生活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人生缺少了什么东西。当他坐在教室里，看着身边的同学因为青春的爱情吃苦或大笑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缺少了却又第一次有些看不清了。那个本该带给青春期少年执拗，叛逆，敏感，痛苦又甘之如饴的萌动，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
　　他自嘲地想，或许他真的是先天学习圣体。
　　他埋首课桌里，挺直的背永远喜欢撑着干净的校服，专注的眼睛永远跟着的是老师的粉笔。他也会在晚自习前，坐在在躁动的班级里，和同桌一起听音乐吹晚风。也会在跑操前，去看一看班里女生养在窗台的花。但是这些，不够的，填不上那个他看不清的，又补不了的缺口。这个问题他想不清，便不再去想，于是转身抱着被子睡着了。
　　妈妈的电话来的越来越勤了，希望给他转学校。他不愿意。
　　“小锦，爷爷在的时候呢，你说不想离开，我能理解的。现在爷爷不在了，你身边没有人怎么能行呢，你到妈妈身边来啊，不要让我担心...”
　　“不了，比较麻烦的。”
　　那时候爷爷已经去世半年了，他一个人待在白城上高中。
　　“不麻烦的，你莫叔叔这边也没问题的，我们都很期待你来我们身边。”
　　江淮锦在电话那边沉默，还是回道：“我在学校挺好的，高二的课业很紧，老师们很关照我，同学们也很关心我，你不要担心。”
　　他一旦决定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
　　乔卿云叹了口气，妥协道：“小锦，很快就是元旦了，来陪妈妈过节好吗？”
　　他没有再出言拒绝。
　　所以，当他和莫家人坐在沙发上的时候，他见到了莫琦。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莫琦，在却不是第一次知道莫琦。
　　莫琦怎么样呢？
　　莫姑姑说她小时候会把裙子系成绳子从窗台顺着爬下去，挨打的时候就往邻居家跑。小时候不爱学琴，会偷偷把键帽扣下来揣兜里，溜达到公园里，一个一个扔到公园湖里听个响儿。
　　他没见过莫琦，莫琦出现的频率比他还要低。
　　他过节的时候会被乔卿云哄过来，莫琦不一样，无论莫姑姑说的多好听，她都置若罔闻。她只出现过一次，在莫振林和乔卿云的婚礼上，莫琦打了一通远洋电话，电话里她声音有点懒，她说：“爸爸，祝你结婚快乐啊。”
　　江淮锦站在台下，他看到莫振林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看着格外漂亮的乔卿云，心里默默说：“妈妈，我也祝福你结婚快乐。”
　　腊月三十日，冬七九第二天，宜会亲友。
　　朗佑岩乖乖地坐在江淮锦左边，捧着手机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和乔阿姨在厨房，爸爸和舅舅在书房下棋呢。我偷偷告诉你，妈妈在生你气哦。”
　　那边苦笑：“...那怎么办才好呢？”
　　“哼，你有时间看大鹅，不回来和我们一起过新年吗，多热闹啊！”他说的正是屏幕上正大摇大摆走过去的大白鹅。不是天鹅，就是大白鹅。从草坪上排着队，一个一个跳进河里。
　　莫琦沉默了半会才说：“鹅很好吃的。”
　　江淮锦听着这话，抿着嘴角忍不住笑了。这话平平无奇，甚至答非所问。但此刻就像是给一杯水撒了点白糖，让他觉得好生动。
　　朗佑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吃又不能给你吃。你回来，我带你去吃！”
　　“好哦，那我可是要回去咯。”手机里传出来的是那个有点懒的嗓音。江淮锦忍不住转头去看。
　　那声音又说道：“我来看看岩岩变帅了没有，千万不能我回去之后认不出哇。”
　　朗佑岩把手机捧在怀里，肉鼓鼓的脸蛋快贴到手机屏幕上，嘴里说着话：“你等啊...”说着把手机拉开距离，举起手机对着脸找角度。
　　草坪被修剪的很短，草还是绿的。莫琦简单地铺了个外套，躺在草坪上，头枕着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哇，岩岩把我迷倒了。”
　　河面被风吹皱起涟漪，晨阳旭旭踏踏地铺洒在河面上，水面波光粼粼，风吹起发丝贴在面皮儿上，莫琦笑着说话。
　　她长这个样子！
　　他耻于自己的心竟快速跳了两下，因此别开脸去。
　　“稍等。”那声音懒洋洋地说道。
　　江淮锦忍不住又转回脸来。
　　手机里的画面变成蓝天，画面外传来一阵悉索的声音。
　　手机静静放在桌子上，那张妍丽的脸很快便重新挤进画面。
　　她把头发扎起来了。
　　“人呢？”莫琦等了一会，对面的镜头一直朝着水晶吊灯，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去上厕所了。”江淮锦还是将手机从桌面上拿了起来。
　　画面冷不防突然闯入了个陌生的面孔，莫琦愣了一秒，在这一秒钟里，她在脑袋里风暴似的开始搜寻这是她的哪个亲戚，或者是哪个世伯的儿子：“咦，他没告诉我呢。”
　　... 她没想出来 ...
　　哦，这事也不怪她，她不在国内有几年了。
　　他讲了，应该是你没有听到，他在心里说。
　　莫琦没有纠结，眼睛弯了弯，贺道：“新年快乐呀！”
　　“嗯。新年快乐！”他的心情也忍不住明亮起来。
　　“你帮我给岩岩讲，早起看日出，我这会儿困了去睡觉了，有什么事情明天讲。”莫琦说完，很配合地打了个哈欠。
　　“好。”江淮锦握着手机答应。
　　“谢谢哦。”
　　“不客气的。”
　　客厅重新陷入安静。手机依旧摆在原先的位置，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窗外摇动的树影。
　　一个和他相同处境的人，这个人和他做了不同的选择，但两个人忍受着同样的孤独。
　　风很好，草很好，人...也很好。
　　他想。
　　江淮锦坐在床上，除了窗外的那只后秋的虫还在拼命嘶叫着，四周都陷入了寂静之中。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睡在这个间院子里，隔着一堵墙。
　　看着亮起的手机屏幕，那个蓝色的界面静静的，没有任何的回应和水花。白天那个突然闯入眼帘的消息所带来的情绪，也随着夜色静静地平息了。修长得手指点开躺在手机里的头像，一张春光明媚的河岸和远处浅浅的流云。指腹在那张图片上点了几下，空白的，没有任何内容的，是他们错开的七年。
　　一段算起来很长，也很短的时间。
　　这样空白的，没有色彩的日子，他知道该怎么度过。手指翻开相册，
　　“姑姑，你看”
　　女生的声音从视频画面里传出来。整个镜头都被远处盛大的热烈的火烧云填满了，随即镜头快速移动起来。跟着转动的还有镜头方向，一个好看的下颌线闯进镜头，随着跑动飞舞起的头发扑扑扬扬地，女生的声音也随之起伏：“我在这边很好的啦，姑姑你不要担心咯。”女生跑了一会，才将镜头举起来，背对着火烧云，对着镜头比了个OK的手势，嘴上大笑着说：“姑姑，你看，火烧云欸！”
　　视频随即嘎然而止。
　　指腹在视频定格的脸上摩擦了几下：“笨蛋。”
　　和你打了个照面，你却不记得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