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之后》金刚小草拳

16、第 16 章

　　山脚风起来了，院子里十分凉爽清透。旅客们在院子里吃桃子打牌，只听着嘈嘈杂杂的人声越来越近。
　　“嘎吱”一声，隔壁院子的铁门打开。学生一时涌进院里，一排黑压压的房间一个个点亮，两边院子都亮起来，相互照衬着，两边愈发显得明亮。
　　“妈，隔壁回来了。”卓远航吃完手里的桃子，随手将桃核仍进门口的垃圾桶里，手指上流着桃子的汁液，便从马扎上站起来，快步走到院子的水龙头那洗手。晚上的井水，带着土地储藏的温度，快速地冲刷着骨节分明的手指。
　　“哎呀，学生们回来啦。”堂屋的门帘子一掀，露出老板娘那张白白净净的脸。
　　老板娘循声看了一眼隔壁院子，吸了一口烟，说道：“航航，你去隔壁问问有什么需要的没有？”旋即转身，捻了手里的两张牌丢到牌桌上：“一对K ”
　　卓远航关了水龙头，甩了甩手，自动烘干了一下便趿拉着拖鞋就要到隔壁去。
　　“欸，航子，隔壁是什么人？”
　　卓远航头也不回的答道：“大学生，组织来玩的。”
　　那中年人很是高兴：“大学生嘛，那他们是那个学校的嘞？”
　　“说是A大的呢。”说着卓远航一步跨出了门，回头道：“小叔，你赶明儿给我留把好吉他呗。”
　　那中年人笑道：“行，你明天去我店里，正好收了把不错的。”
　　卓远航应了声好，朝着隔壁还没走两步，只看对面走过来两个黑影。三个人在顺着葡萄架子扯过来的灯泡底下碰了面儿。
　　来的正是林现阳和大壮。
　　卓远航开口问道：“你们找我妈？正好我妈让我来问问你们需要什么东西。”
　　两人立刻会意是房东的儿子，笑着说：“爬了一下午山，现在饿的要命，想问问有没有点吃的，方便面有没有？”
　　卓远航点点头，立马调转方向，领着二人朝着他们住的院子就去了，心里盘算了一下，问：“只有红烧牛肉的，吃吗？”
　　两人立马回道：“吃。”
　　“要多少？”
　　“一箱吧。”
　　卓远航领着他们进了院子，穿过内屋去拿方便面。两人就站在客厅门口看房东打牌。
　　“五个J带对3。”房东甩下几张牌，转头笑着看两人：“要不要来一把？”
　　两人笑着回：“饿得很，待会走的时候带几幅牌过去。”
　　房东点头：“行呢，等一下让航子给你们稍上。”
　　这时卓远航肩上扛着一箱方便面便走出来了，说道：“厨房里还有点绿叶菜，你们也拿上吧？”
　　院子里传来了口琴声，林现阳从堂屋探出身子去看，一个中年人坐在马扎上对着清亮的月亮吹着口琴。
　　卓远航跟着轻轻哼了两声。
　　林现阳转头问道：“什么歌？”
　　“此生不换，老歌了。”
　　“记忆是条长线盘旋在天边沉浮中以为情深缘浅。”
　　这边，学生们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房间开始脱鞋摘袜，大字型往床上一躺：“哎哟，还是床好啊。”
　　另一个人开始拿东西：“我先去洗个澡。”
　　躺床上的人挥了挥手：“你去你去，你洗完我再洗。”
　　莫琦回到房间，手机叮叮叮不停地响，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月季山小分队”89，未读信息的数字还在增增上涨。
　　随手把手机扔到床上，三下五除二脱掉了粘腻的衣服洗了个澡。房间之间隔音不是很好，莫琦能听到隔壁水流的声音。浴室的镜子因为洗澡的热气凝了薄薄一层雾气，莫琦用手在镜子上胡乱摸了两下，露出一张被水冲洗过的清丽的脸和新月一样的胴体。
　　莫琦凑近镜子看了两眼，脖子上的蚊子包，此刻被热水蒸的又大又红，像是被人在脖子上啃了一口，又红又痒。莫琦伸手抓了抓，无甚所谓地拿着毛巾胡乱擦了两下，套了衣服就去开门。
　　院子里很是热闹，林现阳站在门口：“去不去吃方便面？”
　　莫琦点了一下头，拿毛巾在头上使劲搓了两下，跟上去吃方便面。
　　院子很是热闹，门大开着，厨房里挤满了人。大壮粗着嗓子喊：“拿碗，拿碗，不兴浪费，吃多少盛多少！”
　　林现阳很快就端了两碗过来，递给莫琦一个。两人随便找了个空闲的位置坐下来就开吃。
　　方便面在汤汁里泡的有些发软，滋味确更浓郁了。吃完莫琦起身便要去刷碗，林现阳伸手夺过莫琦手里的碗，便朝着水井走去。看着走在前面的身影，莫琦无声地笑了笑，转身回去睡觉。
　　夜黑似笼盖，银钉点缀，夜凉如水，院里灯火通明，狗吠声一二。
　　林现阳和驼迪吉手里拿着一份名单，分别在一楼和二楼分发洗漱用品。
　　106的房门紧闭着，从缝隙里透出屋内的光。林现阳敲了敲门，等了一会，里面毫无回应，便将手里的袋子用牙咬住，从裤兜里翻出手机正准备给莫琦发消息，门突然开了。
　　猝不及防，袋子还在那人的嘴里叼着，咧着嘴看着她笑了。像只温暖的，长着长毛，朝她摇着尾巴的小狗。
　　刚刚被吵醒的愠怒被浇灭，莫琦此刻像只瘪了的气球，有些无奈道：“怎么了？”
　　林现阳摇了摇手里的东西：“洗漱用品。睡了吗？”
　　“呃，没有没有，还好。”莫琦指了指林现阳手里的洗漱用品又说道：“我自己带了。”
　　不知怎得，莫琦不想说实话。她有个偏执的个人认知，她认为刚睡醒的状态是极其私密个人的，让别人知晓她刚刚睡醒，有一种展开让别人欣赏她睡衣一样被侵犯的感觉。
　　林现阳点了点头，接着又问：“晚上吃饱了吗？”
　　莫琦好笑地说：“吃饱了，你都问了我多少遍了？”
　　林现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今天累吗？”
　　莫琦笑着说：“还好，还好。问我累不累做什么？你爬了山，做了饭，这会儿又在发洗漱用品，你不累吗？”
　　林现阳心说怎么不累，嘴上却说：“不累。”
　　莫琦点点头不再回应。
　　林现阳顿了一下，便说：“那，我就先去发洗漱用品了？”
　　莫琦点点头，欲转身回屋关门。
　　林现阳原本走向107的脚尖调转的方向，刚迈出的腿又收了回来，指了指莫琦的头发说：“吹干再睡觉，否则容易头疼。”
　　莫琦歪头看了看垂在肩膀的头发，此刻头发只是有些湿润，凌乱地铺在肩头：“哈，一会就干了。”
　　林现阳说道：“那也不行。这里昼夜温差大，你容易感冒。”说完见莫琦点了下头，心里顿时又高兴起来，嘴上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莫琦又点点头回应。
　　林现阳虽然嘴上说了两遍要走了，但是身子却没动，接着说道：“你待会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牌？我们从房东那里拿了几幅扑克牌。”
　　“不要。”莫琦斩钉截铁地拒绝，“我累了，要睡觉。”说着像是有点等的不耐烦了，伸出手去推林现阳，脸上笑着说：“快走吧，快走吧，别耽误我睡觉。”
　　林现阳用手指扒在门框上，撑着她推在背上的手，头后仰着看着她。她没怎么使劲，他也只敢轻轻蹙着，一双晶润的眸子瞅着她：“你说你不累的。”
　　莫琦有些恼：“我乱说的，我累了。”说罢，手上又使了点劲：“请你继续工作吧，我累死了，我要睡觉了。”
　　林现阳被她推着朝107走了两步：“你骗我了。”
　　莫琦笑着回应：“对对对，我骗你了...快干活去吧！”
　　莫琦推他的力气简直可以说太轻柔了，手掌贴在他的背上，让他心里麻麻胀胀的。107的房门已经出现在眼前，林现阳猛的从莫琦推出的掌心里抽出身来，转身站直了身体。莫琦因为惯性往前推，手心的失重让她朝前趔趄了一下，林现阳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扶她。两个人慕地靠的极近，呼吸可闻。两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双双拉开了点距离。
　　林现阳耳根通红，心脏还在咚咚直跳。刚刚那一瞬间，他闻到了沐浴过后残留在她头发上的香味儿。这个认知让他本来就发红的耳朵瞬间鲜红欲滴起来，连脸颊都染上了一层绯色：“明天，我来叫你起床吃早饭...好吗？”他小声地问。
　　莫琦胡乱地点头：“好的好的。”
　　林现阳心满意足地回道：“那好，那...那我走了。”
　　莫琦胡乱点头。
　　林现阳朝着107走了两步，又回头提醒道：“明天我来叫你。”
　　莫琦扯着嘴角，点点头：“好的。”
　　“那你好好休息。”
　　“好的。”
　　直到再次躺在床上，胃里温热的食物，被阳光晒后松软的被子，熨帖地包裹着刚刚在门外被凉气侵惹的肌肤，莫琦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各个房间也逐渐安静下来，不时传来冲水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泡在温水里的海带，四肢百骸逐渐发软发胀柔软下来，意识逐渐混沌，飘散在床尾桌子上插着的桂花香味儿里...
　　“咚咚咚”
　　意识逐渐回笼
　　“咚咚咚.....”
　　“林现阳，你真他妈....”这一次莫琦是真的恼了，气冲冲地掀开被子去开门。
　　来人站在门口，洗浴过后还在湿润的头发撩在眉眼上方：“我们聊聊？”
　　他低着头看她，声音像是午夜的风掠过树梢的声音，伴随着秋夜里偶尔的虫鸣声，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进屋时听到的洗澡水的声音。她还在发昏，意识夹杂着桂花儿的香气还没有回笼。
　　莫琦站在门口踟蹰了一下。
　　江淮锦已经率先走进院子。
　　莫琦在门口顿了两秒，凉风吹的她清醒了一些，便抬脚跟在江淮锦的身后也走进院子。
　　院子里灯照的小院十分亮堂。
　　一阵夜风吹着院子里桂花树的叶子挲娑响，江淮锦走到院里的龙头边，便住了脚，转身静静地看着她。
　　人被风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莫琦站在他一米远的地方，晃了晃指尖的烟：“不介意吧？”
　　江淮锦给了个你请便的回应。
　　两人都不说话，就这样持续了有个一两分钟，莫琦终于是忍不住皱着眉说道：“你找我聊什么？”
　　江淮锦没有说话，只是拿出手机，递给她看。
　　她手里捏着烟，并不接过手机，只是皱着眉走了两步凑过去看，界面上是白天莫琦发给他的四个大字：你有病吧？
　　“哈？找我算账？”
　　“嗯，也不是。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骂我。”
　　你很欠骂，不行吗？
　　为什么骂你，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莫琦憋了一会，回道：“我想骂你，不行吗？”
　　江淮锦倒不生气，甚至嘴角还带了点笑意：“我得罪你了。”
　　这点笑意在莫琦的眼里算得上是淡淡的不屑的嘲讽了。就和在车里的那个警告的眼神一样，莫琦顿时感觉一口气噎在嗓子里。胸口有一团被揉乱的棉花，紧紧地塞满了胸腔。她屏住呼吸，半晌才找到棉花堆儿里那根细细的出气管，缓缓吐了口气，才又复呼吸正常。
　　此刻理智像是脱缰的野马：“有意思吗？装不认识有意思吗？你不认识我吗？我没有在A大上过学吗？”
　　面对这一连串的质问，江淮锦不知是何种心境，脸上竟是没有什么表情，只半天才张嘴，声音中夹着早已平息痛苦后的平静，缓缓说道：“是吗？后面你去哪了呢？”
　　“我去哪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吗？你有告诉我吗？”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莫琦齿间笑了一声，像是自嘲，笑自作聪明，笑自己的愚蠢。她早该想到的，时隔那么多年，他俩之间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聊的。猛的吸了一口手里的烟，旋即扔在脚下，用拖鞋捻了捻。
　　还真是...无聊，没有意义，愚蠢至极的谈话啊。
　　秋天连夜空也是高的，月亮高悬在穹顶。风起了，吹在树叶儿上，带着桂花浓郁的香气纷纷扑落，细细的花轻轻从枝桠飞下来，被院里的灯光镀地，像是一个个有着目标的萤火虫，点点垂落在两人身上。
　　莫琦借着灯光，仔细去瞧江淮锦的脸。脸颊上小小的痣没有了少年气，时间并没有给眼前人留下痕迹，静波一样的眼睛看着她，熟悉的，又陌生的，看的她的心也像是秋天的夜一样，渐渐静下来，冷却了。
　　她突然觉得，他们两个本就不该见面的，就像所有人希望的那样。她执着心意，又一次做了错误的选择。他早早就回到了正轨吧，她忽然想起来那张清丽可爱的，令人新生欢喜的脸。
　　想到这，她转身便要回去。
　　江淮锦伸手扯住了她。
　　她回头挑眉。
　　他说：“这次回来了，去看看莫叔叔吧。”
　　他真能啊！轻而易举地将她平复地怒气给吊出来。愠怒的薄气染上了她的双眸，她在嗓子眼里笑了一声，开口讽刺：“怎么，他有你这个孝子还不够吗？”
　　江淮锦眉头紧皱，无视她的讥讽，只继续陈述道：“他现在身体很不好，每年都得住院调养一段时间。前段时间知道你回来了，他挺想见你的。”
　　莫琦嘲弄道：“他？挺想...见我..的？”随即，她昂起头，清凉地吐出五个字：“我去你妈的。”
　　那双眼睛清亮，像两个银潭闪着光，内里快乐的痛的颜色通通都隐藏在潭底的暗色里，只剩下被月亮照亮的连波。
　　江淮锦被突然的对视晃了一下，回过神来时，莫琦已经转身走了。
　　“和林现阳保持点距离。”他在背后说道。
　　莫琦猛的顿住脚步，回头看他。
　　江淮锦依旧是那样，站在树下，淡淡地看着她，好像那抿起的嘴巴从来没有张开过。他静静地和夜色融成了一副秋高夜色。如果可以，莫琦真想伸手将这个画面抓烂，咬住他的肩颈，撕扯掉血肉来问问他疼不疼。
　　她越是生气越能保持理智：“你这话说的有意思。”
　　那人解释道：“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你是老师，他是学生。你们，不合适。”
　　莫琦气笑了：“我是兼职老师，随时可以走人的。”
　　那对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
　　莫琦嘲弄道：“管好你自己就可以，我的事，不劳费心。”
　　说罢，莫琦踢着拖鞋，头也不回的回了房间。将整个人扔到被子里来消化刚刚不愉快的谈话。
　　手机恰如其分地叮了一声。莫琦在埋脸在被子里躺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掏出手机来看。
　　关键词发来一条信息。
　　关键词：/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