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乙女游戏打怪升级》青眉君

3、往事

　　两串灯笼掉下来砸在了地上，一下熄了火，牵连着的绸带一直扯到了林月升袍角边，他却仍是稳如泰山。

　　预想中的痛楚没有到来，她抬头，微微将眼睁开一条缝。

　　模糊的光影中，林月升修长的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微带驼峰，倘若这险峻的鼻子在其他人脸上，多半会有些桀骜，但偏偏他那双眼睛弧度饱满，薄薄的眼皮略向下垂，化外之人般带着天然的悲悯......

　　他将缎带在手中绕了两圈，在空中随意搅动几下，她的身体就被安安稳稳地拉了起来。红绸被一节节收到了他手中，她便似一只被抽动的陀螺般转了两圈，不由得惊奇地眨了眨眼。

　　等她站稳了抬头一看，他正撩开衣袍轻轻一跃，轻巧地飘落到了她身侧，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风。他神情疏淡仿佛高不可攀，只是不知是否错觉，就在刚才，她好像看到那双眼睛里有一瞬间的动容。
　　“站稳了。”混乱中，他的声线干净如击玉石。

　　众小童哗然之中，林月升环扫了一圈又看了近处的姜小满一眼，不再多言伸手就要抽出腰间佩剑。姜小满神智总算清明过来，连忙制止，“不要伤了他们肉身吧？”
　　林月升却没有理会她，剑一出鞘，寒光闪映在他冷峻的面容上。看着他这个冰冷无情的样子，姜小满暗暗心惊：这些分明是被鬼上身的普通人，难道他还要赶尽杀绝？

　　“还来了个帮手？！”
　　“他要用剑，快拿好兵器！”四周焦急的议论声又起。
　　显然，他刚才的动作快得像是早有准备，就像是提前蹲守在这和姜小满打配合的，一下把他们都镇住了。

　　在众人紧张地注视中，林月升把剑往前一伸，在火把的照耀下，剑光一凛。下一刻，那一柄利刃往下一劈，轻轻在绳子上一割，姜小满双腿的束缚感立即解除了。
　　“呃——”
　　他似乎也没有系统说的那么冷漠。

　　“多谢了......”麻绳绑得太紧，这乍一松开腿上血液流通顿时传来一阵酸麻，她一个趔趄差点跪下，林月升却是错开一步堪堪避开。
　　“你们是什么人？”薛老大不由得戒备起来，这人不知是何时藏身于此，他竟没有察觉。

　　他们刚才压根没问姜小满这个问题，直接就想把她扔锅里炖了，显然是没把她当对手。现在听了他们这话，她只觉得可恶，加之现在身边又有了个身手不凡的人撑腰，立即有了喝问的底气，“这句话该问你们吧，你们大晚上聚众打算做什么坏事？”

　　薛老大见那林月升挥挥衣袖，自顾自坐在了一侧的木凳上，越发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修炼之人的清正之气。刚才他们对姜小满已经评估错误，现在又多了这个看起来身手矫健的帮手，只思量了一瞬，薛老大收了手上兵刃，拱了拱手。
　　“我们只是见祭祖大典剩下的祭品太多，要是不吃就实在浪费了，既然公子雅兴，我们今日就到这了，地方留给二位。”

　　他这一避重就轻地说完，就指挥人开门，显然是准备开溜。

　　“诶，别走想！”姜小满话音未落，就见林月升不紧不慢地自袖中掏出一根古朴润泽的紫毫笔。
　　却见他不蘸水也不舔墨，在空中飞速画着符咒，挥动间，笔身隐隐放出光华。不消片刻，天井传来的风慢慢汇聚，地上烟尘被风卷起，空中逐渐出现了一个风漩。准备撤退的小鬼头们开始躁动起来，惊疑不定地望着他的动作。

　　薛老大见状大骇，或许是知道再不逃就来不及了，嘴里大喊一声“你们快走！”同时掷出手中匕首，刀尖向着林月升直直冲来。

　　姜小满心下一震，却见匕首被林月升身周的光晕反弹了出去，插在了一旁柱子上，铮然作响，薛老大也被这股力量震得摔倒在地。
　　仿若没有看到他们的动作，林月升嘴里继续低声念着口诀，等符箓冻结在空中，显出一个金色的轮廓，他的左手朝外旋，向着虚空中的漩涡猛地一推，金光立即化作无数碎片，吸入小童身上，他们头上飘出了一缕缕幽幽的紫光。

　　林月升拿起供桌上的泥塑娃娃，“收！”

　　只一眨眼，紫光尽数从底部孔洞被吸进了中空的小来福塑像中，随着紫光消失，他不知又从哪里摸出一个小木塞，将洞口堵住。
　　刚才还一片吵嚷的祠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姜小满：“......”
　　就这样？

　　这人既然能轻而易举地收拾他们，一开始为什么不下来？暂且压下心头不解，姜小满指了指灶台旁，“那个更夫，没事吧？”
　　林月升轻轻摇头，“只是吃了蒙汗药。”

　　“哦......”姜小满安下心，凑近了一些，端详起他手中的泥塑娃娃来。
　　凤仙镇名产“小来福”头上扎两个总角，红扑扑的圆脸上带着喜庆的笑容，身上涂着五颜六色的祥纹，今日一路行来，这里几乎每家商铺都要摆上几个。
　　还是那个喜庆僵硬的笑脸。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她恍惚觉得，这中空的泥塑用来容纳魂魄，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些鬼东西以前就在里面？”

　　“以前应该是一人一尊，现在，临时放放。”说这话时，林月升的依旧是一派从容。

　　“你们为什么要来坏我们的事？”

　　听到身后传来薛老大的声音，姜小满才发现，林月升刚才并没将他收进去，似乎是刻意留着薛老大问话。他回过身，对着面前人轻轻举起了手中的泥塑玩偶，“依我看，你们起码在里面待了好几年，这几天才刚刚脱身出来。”

　　薛老大没说话，只是偏过头。

　　见他像是默认，姜小满眯了眯眼睛，虚心向林月升请教，“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月升淡淡瞥了她一眼，“鬼魂如果在一件容器里呆久了，会逐渐沾染上器皿的气息，乃至适应了其形制，这小来福内里中空，又做得十分真实，就如同在鬼魂脸上覆了面具。”

　　“你的意思是，这些鬼魂就是在里面待久了，表情才会变得和小来福越来越像？”信息量太大，虽然她此前已隐隐有这样猜想，但此时得到确认仍是有些错愕。

　　“但是，他们为什么不附上大人的身体？”

　　这些人身手敏捷，要不是因为短手短脚的累赘，她可能早就被他们一锅炖了。

　　“或许不是不想，只是做不到。”

　　他们死得太久了，再加上松树阳气重，本来就是种在祠堂边镇压阴邪的，如果不是近几年地上的阴气越来越重，他们也出不来。

　　说着，林月升几步绕过脚下凌乱的桌椅，将小来福放在了供桌之上，“儿童刚脱离母体不久，最易被鬼上身，因此他们一般是不来这祠堂的。据店小二说，初一那天全镇同族之人都会在此祭祖摆宴，无论男女老少悉数到场。”

　　姜小满大为不解，“你的意思是，四天以前这些鬼魂就已经附身在了前来赴宴的小童身上？那祠堂里原本怎么会有藏着这么多鬼？”
　　天井的雾气越来越重，四处弥漫着阴寒的水汽，林月升静静凝视着对面的薛老大，“他们原本就在祠堂外面，或者说，这些人的骸骨就埋在松林里。”

　　祠堂上方盘踞着一股煞气，但远远没有松林里的怨气浓重。

　　姜小满听得心里发毛，不由得悚然一惊。凤仙镇上住的是李、刘两族人，薛姓六十几人的骸骨，是什么缘故会埋在这？
　　她不由得望向薛老大，却见沉默良久的他嘴角抽搐着扯向一边。

　　他的脸色越来越灰败，看起来几乎下一秒就要倒下，“是，你们猜得不错，我们十几年前就死了，只是那段时间天灾人祸，死的人实在太多，阴差抓都抓不过来，我们混混沌沌，一直在这附近游荡......”
　　直到祈国地上盘旋的煞气越来越重，他们自觉意识逐渐清醒，又发现凤仙镇有以泥塑玩偶供奉先人的习俗，于是就藏身于这祠堂的泥塑中，受香火供奉。蛰伏良久，终于在这几天寻到了机会，附在了神识不强的孩童身上。

　　“你们是真想代替那些孩子生活下去？”姜小满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怅然，“还有，你们既然想重活一世，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吃-人？”

　　她的问话似乎难住了薛老大，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姑娘，看你打扮得这样光鲜，你一定没有饿过吧？”薛老大突然开口。

　　姜小满没吭声，不明白他想说些什么。

　　“我们不过是因为曾经饿过太久。”

　　“认真说起来，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还从来没出过大山，薛家庄里，世世代代男耕女织，一到闲时就摸鱼猎兔，好不自在，村子里的人从来没想过出山，只是......”

　　虽然不过几步之遥，薛老大的童声却似乎变得渺远，随即，声音里才刚冒头的怀念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

　　“只是那一年，忽然来了旱灾，田地里颗粒无收，河也全干了，正当我们愁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山外来了一群人。他们说，可以带我们出去外面赚钱，他们有门路，知道我们山里人吃苦耐劳，请我们去给军队修桥铺路。”

　　联想到这些人被埋在松林里的尸骨，姜小满心里咯噔一下，这不就是拐卖人口的经典开头吗？
　　只是，她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一个个男童……

　　“那人不要妇女吗？”拐卖，一般最优先选择妇女儿童啊。
　　看着薛老大的眼睛忽然出现了一丝腥红，姜小满直觉，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一段惨痛的故事。

　　“那人说了，不论男女，年龄小一些也不碍事，只是我们已经听进山的樵夫说过，那两年山外的日子也不好过，还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情况，因此我只是带了一群身强力壮的弟兄跟着他们出了山。”

　　“那怎么还会......”她不忍心往最坏的方向想。

　　“我们一开始很警惕，不随便吃他们的东西，只要工钱，他们也真的带我们去做了几天工。后来有一天，工头说是为了犒劳我们给我们做了一大锅肉，那时候我们已经吃了许久的糠饭，大伙儿见到肉什么也想不到了，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说着，他的声音里似乎出现了一种深重的疼痛。

　　“直到......我们迷迷糊糊快要晕倒的时候才知道，他们带着我们出来，根本不是为了做什么工，只是连年征战，田地荒芜，到处都找不到粮食，于是就有人动了歪心思，他们诱骗山里人出来，卖给盗匪和军队做粮食。”

　　“嘶——”
　　虽然心里早有预料，但真的听到这里，姜小满还是感到心惊，仿佛看见亲眼目睹了当年那场血腥的屠杀，也就是这之后，他们的骸骨被那些人随手埋到了松林里吧。

　　“所以，你们刚才是真的想吃了我们？”
　　这是想报复社会？

　　闻言，一旁的林月升似乎也不复刚才的镇定，修眉微蹙。

　　“对，反正这种东西我们在死前已经吃过一次了，他们说，为了骗我们吃下蒙汗药，他们浪费了一个刚骗来的男孩......”

　　说到这里，那张搪瓷般的笑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乌黑的眼瞳中滚落一滴泪珠，在他面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白痕。

　　“哈哈哈。”他的声音喑哑，带着几近撕裂心脏的痛楚，“他们让我知道，轻信是最不该的事，弟兄们是跟着我出山的，我本来应该忍住口腹之欲，找一个人先试试，确定没问题再一起吃，可......可是当时我们已经差不多半年没吃上肉了，我没忍住，是我对不起大家！”

　　说到这里，他脸上已经是一片颓唐之色。
　　攥紧了拳头，姜小满轻轻叹息，“就算没有你也一样，没有你，时间久了大家一样会出山，只是，我们不是祸首，你不应该报复在别人身上。”

　　林月升的一双眼睛透过顶上飞檐，看向黑沉沉的天，脸上无悲无喜。

　　“对啊，老大，你别这么说。”

　　地上传来阿彪突兀的哭嚎声，他双手撑地，小心翼翼地避开身侧的黄符几下爬了过来。

　　这一晚上，姜小满早已经被刺激得心脏骤停好几次，这下见这诈尸的情景倒也不怎么意外。
　　阿彪头上的那张定身符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她这纸质版的符果然没有林月升的好用。想来，他头上的符早就掉落，趁着混乱躲在了角落，才没被收进去。

　　“老大，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我们之所以还愿意跟着你，不是因为我们人傻。那日临死前我都听到了，你让他们先把你抓去，求他们放了你的兄弟。是那些人牙子不做人，可是我们从来没怨过你，今天我们之所以在这大摆宴席，正是想告诉大哥，以后哪怕就是刀山火海，我们做兄弟的也要一起下！”

　　“阿彪......”许是忍耐得太久，那薛老大的眼眶中蓄的泪水一滴滴滚落，双肩抑制不住地抖动，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起来。

　　见两人具是满脸泪水，哭得凄惨，姜小满也觉心口发酸，她扯了扯白衣书生的衣袖，“林月升，你会做法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