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祈在冬天的阿笔

6、谈心

　　这个时间点，常落应该在和同事们庆祝话剧的成功吧。
　　许家寅这样想着，推开了寒江照相馆的门，她打开灯，暗黄的光色衬托着许家寅孤寂的背影，好多数不清这样的夜晚，许家寅都是一个人度过的，她早已经习惯突然亮起来的世界，无一人在等她。
　　她曾走在大街发着呆，这万家灯火，竟无一盏灯留给她，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当初母亲说的是对的，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这样在寒冷的冬夜也会有一盏灯再等你，那是寄托。
　　母亲，已经走了好久了。
　　她在非常安静的夜晚走的，悄无声息又蓄谋已久。
　　那时听到邻里的说话，说她回去岸晟后心境大不一样了，不再上街和阿姨们聊天，不再潇潇洒洒大大方方地吐槽某一天的天气，旁人都以为她这样是因为失去了女儿。
　　石逸杰会常常和她坐在一起唠嗑，只有她们两个人互相知道，女儿还在。也正是因为女儿还在，她才变成这样。
　　母亲一生操劳的太多，她不在乎其他人只希望她的女儿健康平安，她不奢求女儿有个好归宿，但希望有人爱她。
　　所以她常常留一盏灯，期待着女儿回家。
　　母亲走的时候，许度不在。
　　那时候，许度才刚毕业不久，正准备创业的一些事。
　　石逸杰前前后后操办着葬礼，他盯着和蔼的老人的遗照好久，觉得她们好苦。
　　许度一身黑衣，帽子遮挡她的脸，胳膊绑着白带，是众人不起眼的一个。也就是这样，她才能肆无忌惮地陪在母亲身边。
　　母亲为什么要回去岸晟？
　　她舍不得那里的一切，她始终觉得那里才是她的家，那里见证了她的婚事，女儿的出生，丈夫的去世，而不是偏远县里的一栋平白无奇的房子。
　　“他...”石逸杰沉下的帽子，眼底看不出一丝表情。“他是王瑞吧？”
　　许度回过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那个刻在她脑海里的男人不是在噩梦里，是在她眼前。
　　她想走上前被石逸杰抓住，他愣了愣，许度的手颤抖着厉害。
　　两人挣脱着，石逸杰把她拽到人少的地方。
　　“他怎么有脸来的！！”许度低声呕吼，恨不得立马冲上前扒开他的原型。
　　此时翩翩公子正满脸遗憾的看着母亲的遗照，对旁人说着从前的事，更多人知道这个男孩对母亲很好。
　　“你冷静点！”石逸杰紧紧抱住她，许度的眼泪已经止不住的往下流，所有不堪的情绪正猛烈不听指挥的流露出来，许度的眼眶已经红了。
　　“你要出去的话，你之前所有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你，我，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许度求你了，不要冲动...”
　　许度颤抖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她跪在地上痛苦恨自己的无能。
　　我们常常把不属于自己的错通通归咎于自己的身上，夜夜睡不着，顿顿吃不好。
　　有错的人潇洒自在，没错的人就地痛苦。
　　再到后来，许度偷偷回过好几次家，紧密的大门用一把生锈的锁铐在一起，她碰到了黑子，改名许家寅。
　　她说，家，一撇一捺，具象化的字，却很难拥有。
　　暗黄的深夜里，许家寅从兜里拿出烟盒，想了又想，还是拿出一根烟，正准备按下打火机时，门被打开了。
　　她以为是石逸杰，毕竟只有石逸杰最懂她，所以她只是稍顿了一下，点燃香烟。
　　“阿寅？你抽烟吗？”
　　说话的声音是一个女声，许家寅拿着香烟的手停在空中。
　　常落以前说她不喜欢烟味，因为不喜欢呛鼻的烟雾缭绕。
　　许家寅没依旧没回头，她不明白为什么是常落。这是她第一次想象的与现实的不一样，她甚至从来想过常落会主动找她，她把烟掐了。
　　“你怎么来了？”许家寅看她入座在旁边的沙发，把烟盒又藏了起来。
　　“我...演出结束后我在找你，发现你不在，我还看到了小石，原来..你和他是朋友啊。”常落试图从她眼底里看出点什么，不过眼前人把自己封锁起来了。“你认识林阿姨？”
　　“嗯。”常落听出许家寅的嗓子有点沙哑，虽然她很想知道为什么会认识林阿姨，但现在不是时候。
　　“小石告诉我，你也失去了很重要的人...”常落自言自语着，好似把从前避之不提的事全都摆在许家寅面前，她不知道为何会这么相信认识还不久的人。“我和她从小就是朋友，每天无话不谈，小学在一起初中在一起高中还在一起，我以为接下来还是这样...”
　　常落调整好情绪接着说道“剧里我改编了，其实她是失踪的，突然间一点音讯也没有了，你知道吗，当时有人说她已经死了，我不信，我就继续寻找她，找她，找不到...”常落说着，掉下来一滴眼泪“我们学校一天丢了两个人，另外一个人是跳楼自杀的，她叫...”
　　长久的沉默，许家寅看着她，常落也看着她，忽然常落觉得后背有点发凉，不亮不暗的世界里两个人的心猛得跳动，她现在可以认真且清楚的看清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她不得不再次思考她到底像谁，不得不重新审视她面前的阿寅，可阿寅却静静地等着她说着答案，一点也没有催促或好奇的意思。
　　“可...可她已经死了啊...”
　　常落不愿承认眼前的人是陌生不能再陌生甚至快想不起来的名字，她如果承认，那当年跳楼的人很可能就是林梦楠了。
　　她宁愿相信她失踪，而不是浑身被烧得认不出来男女的模样死去。
　　可这样想的话许度又怎么办呢？
　　这又是个矛盾点。
　　许家寅低头苦苦一笑，眼泪也顺势掉在了地上。她害怕常落问她，你是许度吗。
　　她该怎么回答，她是许度，林梦楠是替她死的。她不是许度，她从小就不在岸晟长大，只是她们的经历恰好相似而已。
　　“不聊我了，阿寅，你伤心是因为什么，能给我说说吗？”常落选择自己骗自己，许度已经死了，这是警方公认的，至于林梦楠，她不会放弃的。
　　许家寅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是以什么身份开口，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天气预报说过几天要下一场雨。
　　一场雨，我死的那天也下了一场大雨。
　　“我有时就会想该站在那里的人应该是我。”
　　常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嗯？”
　　“该死的人，应该是我。”
　　许家寅好像又掉进了无底洞，看不见光亮，看不见她。
　　常落心里一震，她没有立刻说出安慰的话，身为能言善辩的演员的她，此时竟然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她想抱住眼前的人，可是这人却倔强地把眼泪都收了回去，她悬在空中的人在许家寅起身那刻放了下来。
　　“不要这样想，阿寅。”常落说“虽然我不知道过去你发生了什么，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从前我也很后悔，为什么不和她多说一句话，也许多说了这一句话，现在她就会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这几年我也一直在习惯她的离开，我们不要因为对方的离开而自责自己好吗阿寅，花花世界总有美好等着我们去寻找它。”
　　许家寅走向收银台，她觉得这里闷热死了，急需要透透气，即使外面的温度很低。
　　“出去走走吗？”
　　“好。”常落本就不喜欢太热闹，虽然同事们一直在催常落快去参加庆功会，但是常落推辞了，今晚有更重要的事。
　　秋风吹起地上的落叶，时间有点晚了，街道上的车不多，二人走在街边，不时地又生出几分别样的感觉。
　　常落偷看了她好几眼，她垂着眸一言不发，眼神迷离得定在一处。总觉得她有事压抑很久了，想为她分忧解难，可思来想去常落放弃了。
　　明明她们两人都有彼此的事压着自己喘不过气。
　　“话剧结束了，你还会来看我吗？”
　　常落最先打破宁静，低声细语着仿佛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
　　“嗯？”许家寅突然意识到，之前所谓的关心是以公司的名义去看她，并不是以个人的，所以她并不会去想什么。“会的。”许家寅顿了顿又开口道“你喜欢我吗？”
　　常落怔住，突然的五个字犹如五颗炸弹在她心底“砰”的炸掉，她的脸迅速升温，脑容量一下没办法帮她去回答这个问题了。
　　“别多想，我是说朋友间的喜欢。”
　　“奥...”常落有种莫名的伤心，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喜欢，我觉得阿寅你人很好...”
　　许家寅发出内心的笑出声，这好像是她回到岸晟后第一次开心的笑。
　　常落全看在眼里，又不自觉地被她吸引，身旁的女人魅力好大，如果自己也喜欢女生尤其是她的话，真的一点也不奇怪。
　　“阿寅你多笑笑吧，好看。”常落笑着说。
　　许家寅突然情不自禁地抚摸常落的头，每一次都细细且温柔的触碰，被常落细腻反复地回味。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了。
　　为什么，明明都是女人，为什么会尴尬呢？常落想不明白，她现在只想钻入一个洞，脸烫得离谱。
　　就在心理防线快崩塌时常落的手机震了起来，她接听电话。是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
　　“唐希？你回国啦？”
　　听到名字后许家寅脑子明显空白了一下。
　　唐希是她高中的玩伴，她听说许度死了的时候伤心了好久，后来高考完之后就出国留学，回来后有了份体面的工作，她不知道许度还活着，许家寅猜如果她活着告诉了唐希，先不管告不告诉王瑞，最起码她肯定说漏嘴告诉常落。
　　因为高中时唐希猜出来许度喜欢常落，也答应不会告诉常落这件事。
　　“商业交流会？什么时候啊，我话剧女主角你不来，一个商业交流会你就回国啊？”常落吐槽着，她们本来就见不了几次面，说实话八年还能有着联系就不错了，许家寅默默震惊着她俩居然还有着联系，那么王瑞是不是也有着联系...不过王瑞也出国了，据石逸杰的调查，王瑞最近就会回国了，估计也是参加交流会，许家寅知道公司的实力还不能和王照和做对抗，复仇不急，来日方长。
　　“好吧好吧，罚你去完那个什么交流会来我家找我啊！”
　　常落挂掉了电话，心情明显舒适了很多。
　　“交流会？”许家寅说着“是家铭举办的吧？”
　　常落摇摇头“我对这些事不是很了解，我朋友说那家公司潜力很大，她回国是想亲眼看看，还想抱抱大腿。”
　　许家寅噗嗤一笑，唐希这个二比，无非就是凑凑热闹在国外太麻烦了找个借口回来转转罢了。“那你去吗？交流会。”
　　常落突然想起她和石逸杰是朋友，那她会不会去呢？“我不懂这要干嘛，你去吗阿寅？我猜你对这方面应该有所了解吧，毕竟和小石是朋友。”
　　许家寅微笑“你去吧，就当是为了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落反应有点迟钝，她看着眼前魅惑众生的女人，明明想着如何拒绝，但是心底却不断地暗示，只要和阿寅一起，就挺有意思的。
　　“这个交流会应该是商业大佬都会去看一看的，也会有娱乐性质的公司去，我或许可以介绍介绍给你认识，而且据说还会有一位从来没露过面的人上台发言，你去了的话，优处大于劣处吧。”许家寅满口胡话的回答她。
　　她从前觉得许度这个身份再也不要出来了，因为带给她的是无限痛苦，她也希望常落不要想起，可是许家寅大错特错，常落会一直记得那天学校里发生的一切。
　　许家寅想报仇，想替林梦楠讨回一个公道，那么必须要让王瑞知道，许度没死，并且用另外一种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许家寅静静地注视她，现在虽说是在外面，但真的好安静，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我们散一辈子的步吧。
　　她看常落真的思考上了忽然发现她很喜欢话剧表演，她对工作一丝不苟，想尽自己最大努力把舞台效果做到最好，她很享受万人瞩目之下，灯光聚焦在她一人身上的时候。
　　记得话剧表演前，常落站在舞台中央正在和同事对结尾的戏份，许家寅坐在不远的观众席上眼睛也不带眨一下的看常落。
　　灯光洒在一排演员的身上，他们一齐鞠躬，最后，灯光又重新汇聚在本次话剧中最重要的演员身上，那就是常落。她缓缓鞠躬，本该工作人员该商讨那里的关节还需要更改的，忽然，一片灯光分给了独在观众席看的许家寅。
　　常落抬头后发现许家寅也被聚集着灯光，那人正注视着自己。
　　两盏灯光的相视。
　　许家寅被衬的浑身散发了光，温柔的眼神略带有侵略性，手指有规律地敲着椅子，被突然亮过来的灯光眯了眯眼。
　　常落再次心颤了一下。
　　后来灯光师抱歉说是技术失误了，两处的灯光全灭了，眼前再次陷入了黑暗。
　　等舞台重新亮起来后，众人纷纷被刚才巧妙的失误震撼到了，像是牛郎织女，像是触不可及的恋人，脑海里瞬间冒出八百种苦情剧。
　　是吗，确实像恋人的。
　　许家寅也很害怕，她害怕如果常落知道他是许度的话会怎么想，她已经准备好接受常落的审问了，哪怕她恨她。
　　但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在寒江照相馆的时候，她捕捉到常落眼底一丝的不可置信，那时候许家寅突然慌了，但常落选择自己欺骗自己。
　　能欺骗多久呢。
　　“常落，你喜欢我吗？”许家寅再一次问。
　　“喜欢啊，我都说了阿寅，我觉得你人特别好。”
　　“那好，我也喜欢你。”
　　商业交流会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呢，那么这段时间，就以许家寅的身份陪在她身边吧，不奢求其他，希望在真相大白之前，能让常落的喜欢变成另外一种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