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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转学 ...

  •   九月的天,燥热蝉鸣。
      水泥板被太阳晒得发白,生出细碎的裂纹。树叶卷着边有气无力地从树梢掉落,又嫌地板烫脚,让风吹了好几遍才肯落下。
      滚烫的空气掺着棉絮般,闷得让人喘不过来气。

      车内,余哀头抵着玻璃窗,看绿化带里的树被人拽似地齐刷刷往后退,冷风直直打在她的左肩,有些催困,恍惚间大地天空逐渐扭曲在一起。

      一个始料不及的急刹车。

      余哀头部因惯性往前磕到了椅背,被强行从这混沌中拽回。她下意识查看周围环境,转头就看见荣欣高中的迎门石,格外醒目。
      “欣欣向荣”四字深刻石体之上,漆层红得发亮,据说这几个字还是专门找艺术家设计过的。
      不远处两个身着黑色制服的保安表情严肃,戴着墨镜,提着警棍门神一般站在校门两边。

      “余小姐,学校到了。”

      送她来学校的陌生面孔这样说着,余哀轻轻“嗯”了一声,却听他又张口,“另外余先生让我转告你,今天他要和夫人出差,归期未定,晚饭你就不用继续等他了。”

      大致沉默了有三秒钟,他才听见对方似乎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声“好”,弱弱的,有些营养不良的感觉。
      没多问什么,对方面无表情转身就推门下车。

      父女两个有话不能当着面说,非要让我这个司机来传话,有钱人的脑回路还真是稀罕,合着把我当太监使唤了。
      司机一面埋怨着,一面踩下油门驶离。

      校门口,梁宏等得有一会儿了。
      他小麦色的皮肤上沁出一层细汗,胸前校服都湿了一小片。不过比起在教室里上那听不懂还要人命的数学课,他宁愿在这里晒太阳。

      早上八点半的太阳大得出奇,等校门口那些摆摊卖早点的散完就没几个人了,这样一来,他轻而易举地把目光锁定在戴着鸭舌帽,姗姗来迟的余哀身上。
      他赶忙上前迎接新同学,热情地露出两排大白牙向她打招呼。

      “是余哀同学吧?我是高二三班的班长梁宏,是班主任程冉老师让我来接你的。”作为班里的一把手,梁宏一改往日随性的风格,装模装样地介绍自己。
      他说完余哀就向他点点头,“你,你好,我是余哀”,不过与其说点头,动作幅度若再大一点就是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新同学好像还挺怕生。

      梁宏又解释:“本来是班主任亲自来接你的,但他临时有点事,就派我来了,我领着你在学校转一圈,等会儿你直接到办公室找他就行。”
      “好,好的。”
      余哀半张脸掩在帽檐下,全程都没抬头和他对视,虽然初次见面这么做很不礼貌,但这就像她的遮羞布,摘了便有种见不得人的羞耻感。

      荣欣高中作为景江最有名的私立高中,不得不说校园建得真气派。
      进门就是全市最大的体育中心,随处可见的绿化带,走两步就有一棵树,这一段种的是桂树,米粒大小的金黄花瓣层层叠叠掩在绿叶中,香气扑鼻。
      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穿着统一,白色衬衫,女生过膝裙,男生西装裤,唯有余哀格格不入。

      体育中心后面是一方池塘,占地面积和操场大致,池中央有座亭,一连片的荷叶,余哀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诗文里描写荷叶的那句——“菱叶索波荷飐风”。

      不愧是号称“建在公园里的学校”。

      “好球!”
      一阵嘈杂的欢呼声打断她的臆想,余哀下意识循声看过去。

      隔着绿铁网,只见篮球场上人群自觉围成圈鼓掌喝彩,正中央那人高出一点,一头棕发,微卷,阳光下晒得泛着红丝。

      这人,竟然还染发?

      荣欣高中规矩多,管得严,服装都要严格统一,余哀刚来景江就略有耳闻,她有些不可思议地定睛看了看。

      众人的夸耀并没有在他脸上得到反馈,全程面无表情,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内。
      他相对于余哀保持侧身站立,头顶的发带扫清碎发的障碍,让他的侧颜一览无余。鼻梁挺·立——这是余哀最直观的感受,其后就是眉眼,眉尾锋利锐感,眼尾拉长上挑,大有几分邪魅的意味。
      配合着他生人勿进的气场,竟给人端正又痞气的错觉。

      晨光恰好,微风轻巧,光打在他身后,染了一层光晕,像是掌管一切的神,睥睨众生。

      这让余哀有了片刻的失神。
      但不管怎么说,前车之鉴,以后在学校遇见这人还是绕着走吧。

      不觉间一人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像鱼一样灵活地挤进人群里搅起异动,凑近那人后面露难色地同他说了几句话。
      他听完后脸色降沉,这人就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

      梁宏顺着视线看见逃课跑来打球的易晟旸,嘴里嘟囔着:“没上课跑这来了”。

      不过官再大也管不了皇帝身边的人,他见怪不怪的,出声提醒身边发着呆的余哀,“咱们还是快点走吧,前面马上就到高二的教学部了。”
      余哀这才回过神来,收罢目光,不好意思地回了句“好”,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下课铃刚打响,走廊上布着不少学生,两人逆着人流走,感觉无数双眼睛直面就要撞过来,余哀很不自然地拉低了帽檐。

      梁宏带着她在一楼的拐角处停下,“老程,额,程老师的办公室到了,你直接敲门进去就行,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班了。”

      “好,谢谢你。”
      余哀又朝他点了点头,依旧是那副要给人鞠躬的架势,梁宏想这人的作派当真是与众不同,随即抬脚绕到她后面,两步就走到了三班后门。

      这就不得不提三班绝佳的地理位置,程冉作为年级主任,一人坐拥豪华单间,足不出户就可以享受全程监督,班级课堂实时情况尽收眼底。
      这倒是方便程冉实行一系列的专政,可害惨下面叫苦不迭的学生,迫于威压,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也怪不得三班次次稳拿年级第一
      ——毕竟头顶三尺有神明嘛。

      此刻余哀盯着紧闭的木门,迟迟没有动作,手攥成拳有些心慌。

      “程冉,现任荣欣高中高二三班班主任,兼语文学科任课老师,有超二十五年的教学经验,曾在省内重点高中任教,后因家庭原因······”

      她耳边回响起宋中兴机械般的陈述,她不知道这些资料是从何得来的,但她清楚这些表面数据是余定坤用来衡量程冉是否能满足他要求的凭证。

      可除了教书,余定坤却忽视了一位老师最该具有的育人能力——这是让余哀心慌的来源。

      踌躇片刻,她还是鼓起勇气扣响了门。

      “咚咚咚”
      ——“你想干嘛!交上来的作业一个字都不写,你想上天不成!”

      一声粗暴的怒吼隔着门削弱七成也威力十足,余哀身躯一震,想着自己不凑巧撞在了枪口上,有些后悔,同时暗暗思忖自己敲门声不大,里面或许并没听到。
      哪知下一秒沉厚的一声“进来”就在她耳边响起。

      余哀被这声惊得一哆嗦,战战兢兢地推门进去,手搭上门把手才后知后觉自己出了一层细汗。

      随着门框的移动,直冲屋顶的高大身躯迅速占据了她的视线,面前的男生站得笔直,一头棕发再次刺激着她的眼球。
      三分钟前肆意轻狂的男生此时换了身行头出现在她面前。

      宽松的衬衫被他挺·拔的脊背撑起,校服褂松松垮垮地系在腰上,勾勒出精·瘦的腰线,视觉上将他比例拉得更长。
      余哀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突地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程冉盯着男生懒散随性的脸,无名火怒上心头,猛地拍桌,吓得余哀和那桌上的茶杯一起连魂带体——原地震颤。

      “你看看你这脸上的伤,是不是昨天又和人打架去了?早上又迟到,作业好不容易交一次也是白的,你当我的话是放屁吗?校服也不好好穿,穿得吊儿郎当的,你这样子我以后怎么和你爸交代?”
      程冉眼神中迸射出的怒意突然随着脱口的话一滞,余哀觉得办公室里的空气也瞬间凝滞了,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程冉略显尴尬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后面的话随着唾液咽回肚里。

      干涩的空气中拧出一声嘲弄的低笑。

      “哼,那您大可放心,等我死了我自己下去交代,绝不给您招麻烦。您也别操心我的事了,有这精力还不如放在其他人身上,多押几个宝,没准哪个就中状元了。我就一朽木,雕不出什么花来。”

      男生嗓音低沉,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拥有的磁性,像是陈年的老酒,馥郁温醇。
      声音很有辨识度,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这个人呢,不好事,不惹事,但也绝对不怕事。”
      “怂包,你好歹练二两肉再过来找打,还能抗揍些。”
      “回头告诉那个缩头乌龟,不管什么时候,来几个我打几个。”
      ······

      恍然间回忆如山洪袭来,昨夜那个暴力血·腥的身影——致使她做了整晚噩梦的罪魁祸首,与眼前桀骜不驯的背影交叠重合,乃至完全吻合。
      余哀原本就犹如浮萍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自己信誓旦旦说要躲远点的人却频繁出现,怕惹事装回瞎也被当事人当场抓包,她这是什么运气啊。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程冉手指着他发抖,看见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感觉现在急需降压药,立马呷了几口桌上的茶。
      这人屡教不改,简直就是自己二十几年教学生涯中一次重大且十分惨重的滑铁卢。

      程冉冷静道:“写检讨,必须写检讨,三千字,放学前交到我办公室。”
      眼前的人不以为然:“我写六千字,就当提前预支了。”

      “长本事了是吧,你还想有下次?一万字!一个字也不能少的给我交上来!”程冉每蹦出一个字手就重重扣在办公桌上,肺都要气炸了。

      一万字,余哀听了都后背发凉。
      平常的作文写一千字最快她也要花半个小时,一万字马不停蹄怎么也要五个小时完成。

      狭小的空间内硝烟弥漫,两人气势旗鼓相当,余哀不尴不尬地杵在原地,只想做一只缩头的鸵鸟。
      她的视线飘忽不定,忽地落在程冉光亮的脑门上。

      稀疏惨淡的刘海整齐地躺在他脑袋上,程冉穿着格子衬衫,黑色半框眼镜压制不住他眼中的愠怒,整个人都不安定,踢着皮鞋来回踱步。
      他整理情绪,转头看向余哀,立马当场表演京剧换脸。

      “余同学来了?来坐来坐,那后面有椅子,随便拉一把过来坐就行。”他一脸和善地同她讲话,比之方才判若两人,又往她身后探头,“你一个人来的,家长没陪着?”

      余哀对上他的眼神,只一眼就低下头。
      即便面部放松,一双眼睛依旧犀利如鹰,那双带着岁月沉淀的瞳仁,仿佛对视上就能将人从里到外扒得干净,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他面前。
      且程冉气沉丹田,说话用胸腔发音,遒劲有力,一米七的个子给人两米的气场。

      她低着头往前走了两步,黑色鸭舌帽上下动了动,程冉一脸了然,“余同学要不把帽子摘了吧,这屋里没太阳。”

      余哀逐一照做,露出那张乖巧白净的脸,面颊两侧覆着一层薄而浅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乌亮的杏眼死死盯着地板,感觉身旁那人的目光随着自己的动作注视过来,心脏就不受控制地狂跳,细瘦的手指揪着背包带,用力地似要抠出洞来。

      “砰,砰砰,砰砰砰······”
      耳膜里充斥着心脏一下又一下剧烈的跳动声,似乎在提醒她接下的境遇将有多为难。
      她敛住呼吸,忽然很想把它扔进冰箱里冷静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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