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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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有种你砸！”
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堆满纸箱的房间中央，身前的箱子被胡乱撕开了一角，露出几个色彩鲜艳的玻璃瓶。男人喘着粗气，从里面随机抄起一个瓶子，奋力朝墙面砸了过去，刺耳的玻璃炸碎声同时夹杂着男人挑衅的怒吼，“有种冲我脑门上砸！不砸你他妈的就是个怂货！”
“沈巨华，你喝多了少在我这儿撒泼打滚！”坐在沙发上抱着胳膊的女人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毫不客气地抄起茶几上的同款玻璃瓶，“真以为老娘不敢，是吧？！”
玻璃在脑门上炸开花的声音换来了几秒短暂的安静，紧接着传来了男人的一声尖叫。
十岁的顾宇星站在半掩着的门后，双手紧攥着书包的肩带。
父母已经像这样吵了快两个月，今天更是激烈，俩人竟然抄起家伙动真格的。
猛得吸了口气后，顾宇星一把推开了房门。
“别吵了行不行！”书包被他一把甩在地上，夹层的不锈钢保温杯接触地面，发出很大一声声响，顾宇星吼着，“你俩过不下去了，离婚不行吗！”
沈巨华和顾芳明显被儿子这动静吓了一跳，双双愣住。片刻后，沈巨华开了口。
“你有资格管老子的事？！”
“怎么没资格，你成天喝得烂醉。”顾宇星和沈巨华面对着面，沈巨华近一米九的个头，站在他面前，光是影子就能把他整个人全部盖住。
沈巨华就像座山。一座摇摇欲坠的，随时会崩塌的山。
“成天不在家，一回家还和我妈吵架……”顾宇星边说着，边见沈巨华已经缓慢地弯下腰来。
“老子就是爱喝，”沈巨华额头的血已经顺着眉毛流了下来，他眨了一下眼皮，血又顺着睫毛滴进眼睛，“你个小屁孩儿，还管你老子的事？”
“我不管，”顾宇星指着房间里的箱子，“爸，你的这些瓶子真的太丑了，我拿去学校送人他们都不要，你不如……”
“不如什么？”沈巨华大概是被血糊住了眼睛，握拳揉眼，接着又把手捂在伤口处，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继续说，到底不如什么？！”
“不如听外公的，出去找个班上。”顾宇星说。
老妈见状急忙扑了上去：“小星，你别……”
话音未落，顾芳被沈巨华无情地一脚踢开，还撞到了茶几上。
“老妈！”顾宇星转身，伸手要去扶，却被沈巨华捏住校服的袖子，一把提了起来。
他狞笑着，混着黏腻血液的手停留在顾宇星脸上：“好你个姓顾的，什么时候轮到你也来教训老子了？！”
指尖的力度在顾宇星脸颊上逐渐加重，沈巨华表情愈发扭曲：“妈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叛徒！居然敢帮着顾家教训你爹！”
顾宇星猛得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
刚才估计是梦魇了，几次想醒但身体动弹不了，还不时听见沈巨华在耳边骂人。
顾宇星忙从床上坐起来，搓了搓脸。
脸不疼。
就是屋外的哀乐声依然没停。
顾宇星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发现自己睡了才不到二十分钟。
目光右移，距离时钟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挂着一个老式相框，相框C位放着一张沈巨华和他孩子的合照。照片中沈巨华把孩子护在怀里，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
这和他刚刚梦见的，满手是血，边掐自己脸边骂他是叛徒的沈巨华完全不像同个人。
“你还真是个好爸爸，”顾宇星盯着照片，“人就躺在外面还要跑到梦里来恶心我。”
沈巨华酗酒成瘾，最初喝多了只是喜欢骂脏问候人爹娘，再到后来开始砸东西，动手打人，直到昨晚顾宇星接到表弟邱辞的电话，这才知道沈巨华这回终于是把自己的命给喝没了。
因为事发突然，毫无准备，葬礼安排在沈家村。
今晚是沈巨华的大夜。
按照传统，死者的大夜仪式上，全村人都要在沈巨华的棺前敬酒跪拜，好让他放下世间挂念，及时上路。
作为儿子，顾宇星是最先完成跪拜流程的，然后就被一个不认识的老头儿安排到棺材旁边看引路灯。
说是引路灯，其实就是一个小碟子里倒了点油，油里浸着一根点燃了的粗棉线。
“这灯可不能灭啊！”老人语重心长地说，“不然你爸看不见路，就没法儿重新投胎了！”
棉线燃烧的火光在顾宇星脸上投出斑驳的影子。顾宇星盯着火苗，越来越困，中途差点儿从凳子上摔下去，边上的大妈实在看不下去了，让他回房间里休息一会儿。
大概是因为他睡得太理所应当，沈巨华躺在棺材里也气不过儿子这幅态度，所以跑到梦里吓人。
顾宇星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前厅的几个沈家亲戚还有沈巨华的二婚老婆崔淑仪依然在哭，特别是崔淑仪，她扑在棺材前唱哀，嘴里念着含糊不清的词顾宇星没能听懂几个。
别说掉眼泪，他甚至连悲伤的情绪都没有。
顾宇星踏出房门，从拥挤的前厅走了出去。
眼瞅着还有五十多天就要过年了，乡下的温度似乎比城里要再低些。
顾宇星把手插进口袋，刚想把手机掏出来给老妈发条消息的时候，丧服的一角却被一股力量轻轻拽住了。
他皱着眉低下头，和他戴着同款白色三角帽的小孩站在他腿边，小孩缓缓抬起头。
“沈思妍？”顾宇星看着她，“你出来做什么？”
女孩子没说话，把手贴在顾宇星的裤子口袋上。
“和你熟吗？手就搭上来了？”顾宇星撇嘴，衔着小孩的袖口，把这双小手从自己身上拿开了。
沈思妍是沈巨华再婚后生的女儿，顾宇星只见过她本人两次，一是满月的时候，二是今天。大家都说沈思妍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也不听指令，是沈巨华酒喝多了才生出的自闭症娃娃。
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哑巴妹妹没什么感情，更不想搭理她。
顾宇星朝旁边迈了一小步。
沈思妍也跟着迈了一小步。
顾宇星又朝旁边迈了一大步。
结果沈思妍还是跟着他。
这孩子有点儿难甩。
沈思妍的长相随她妈，双眼皮褶子很深，显得眼睛特别大。
就那么抬头看着你的时候，眼神特无辜。顾宇星感觉自己再不搭理她，她下一秒保准要哭出来。
“听说你是个哑巴。”顾宇星扯着她的帽子。
沈思妍歪了下头躲开，然后皱起鼻子，用鼻子喷着气。
顾宇星连忙把身体往后仰了仰，结果看见她把被扯歪的帽子重新扯正了之后，啪啪啪隔着他的裤子口袋又拍了三下。
“靠！我还以为你要打喷嚏，半天蹦不出一个屁儿，”顾宇星摸了摸兜，“要干嘛？”
好嘛，兜里也就剩个手机了。
沈思妍抬头看着他。
“玩手机？”顾宇星双手插兜，“今天你还有心情玩手机？”
是不是不知道你爸死了，还玩手机呢？
“你比我还像个叛徒。”顾宇星边说边蹲了下来。
沈思妍见状，又到口袋附近摸索，手在他肚子附近快要拍下去的时候，顾宇星掂着脚尖往后了一小步。
“唉！有点分寸啊！”宇星衔着沈思妍的白色袖子，“男女有别懂不懂？别薅着人就乱摸。”
沈思妍又皱着鼻子喷了口气，发出的声音哼哼哼的。
顾宇星被她的反应逗笑了。
这小孩儿特别像在撒娇。
沈思妍不会说话，但居然冲他撒娇？
“能够着吗？”顾宇星把手机掏了出来，故意举高了些。
挺有意思的，他感觉沈思妍跟只小猫似的。
逗猫的时候用猫棒，猫猫的眼睛跟着猫棒，逗沈思妍的时候，就用手机，她还会像猫一样跳起来。
刚好他这会儿也无聊，那就逗逗沈思妍。
“这次我放水了啊，”顾宇星把手机放低了些，“够不着我就回去了。”
沈思妍小手抓着他的衣角，用力一蹦哒。
哟，还真被她抓住了。
沈思妍拿到手机，熟练地按开锁屏键，只是手机有密码，她解不开，于是又开始皱鼻子喷气。但顾宇星看她这次的表情没刚才那么可爱了，眉头拧到一块儿，不像撒娇，倒是像生气了。
“想让我给你开锁啊？”顾宇星逗她，“那你求求我？”
沈思妍继续皱着鼻子。
“好了好了，输个密码，”顾宇星边接过手机边在屏幕上按着，“再喷等会儿鼻涕飞出来，我可就不理你了。”
屏幕被打开后，小姑娘两眼放光地盯着屏幕上的图标。
“会玩游戏么？”顾宇星随机点开一款，“打猪头。”
网上不都说自闭症小孩聪明么，结果沈思妍玩了不到十秒就不想玩了。
看来是不会玩儿。
“看好了，”顾宇星凑过去，“像这样，先拉这个绳子，再松手，鸟就飞出去了，你看，猪头就被打掉了。”
沈思妍哪里管猪头打没打，直接点了右上角的叉叉图标，退出了游戏。
哦，搞了半天不喜欢玩这个。
刚想说要不换一个吧，结果沈思妍滑动屏幕，手速飞快直接把音符图标的视频软件打开了。
推送的第一条视频就把顾宇星吓个半死，三分之二的手机屏幕是……
男人完美的肌肉线条！！
“小孩别看这个！”顾宇星伸手，想把手机拿回来，不料沈思妍一个弯腰冲他肚子上撞了过去，半蹲着的他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思妍被他摔了个屁股蹲乐得哈哈大笑，抱着手机就往前厅跑。
小孩子蹿得快，一会就从人群的缝隙中回了前厅。
“操！”顾宇星拍了把屁股上的灰，“沈思妍你有病吧！”
顾宇星回前厅的时候被两个排队等候敬酒的男人挡住了去路，硬生生从俩人后面挤了过去。同时他嘴里喊着的沈思妍的名字在唢呐，喇叭，和空三秒就敲击一下的鼓声中，显得非常苍白无力。
到沈思妍面前的时候她还在外放短视频，推送的东西和刚才大同小异。
“拿来。”顾宇星伸手。
沈思妍的反应及其敏捷，抱着手机侧身跑了。
“拿过来！”顾宇星伸手去抢，地方太小，孩子也太小，他没敢使劲儿。
沈思妍怎么也不给，最后一张口，朝顾宇星的手背咬了过去。
又小又尖的牙齿陷入肌肤，这一口力度不小，顾宇星疼得甩手，沈思妍没站稳踉跄了一把。
“啊——”差点儿摔倒的沈思妍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被害人还没喊呢？怎么你个咬人的还喊上了！
“又怎么了？”崔淑仪听见女儿叫声后，从另一侧边的房门里冲了出来，手上还提着一堆金纸叠的元宝。
顾宇星吹着手背，牙印上边儿已经冒出血点子。
“哎呀！一会儿没看着你就给我闯祸！”崔淑怡看了眼沈思妍，又抬头看了顾宇星一眼，“平白无故的怎么咬哥哥啊！”
平白无故？合着是我欺负你女儿的意思。
顾宇星低头看着沈思妍：“先让你女儿把手机还我。”
“不好意思啊，”崔淑仪道歉后，弯腰拉着沈思妍，“手机还给哥哥好不好？”
崔淑仪刚伸手，不料沈思妍又一个弯腰从她的胳膊下面绕了出去，还把手机压在肚子下面。
“妍妍！”崔淑仪再次俯下身子去，“乖乖，我们把手机还给哥哥……”
“啊——” 沈思妍不愿意，皱着鼻子，眉毛蹙起，表情像极了问童子的那只兔子玩具。
“先还给哥哥，”崔淑仪往上衣口袋里头摸着，“妈妈的手机给你玩。”
沈思妍显然不满意这个新方案，突然大哭，叫得更大声了，边哭边走到棺材旁边，一挥手差点儿上面的引路灯打掉。
“哎呀！！”大爷连忙起身拦住她，“这个可不能乱动呀！”
“沈思妍！别闹了行不行！丢不丢人？！”崔淑仪面露难色，一把跑过去拎住女儿的衣服，抬手一巴掌拍在沈思妍的背上，“你爸大夜你非要发疯是吗？我让你疯！”
“淑仪，淑仪！”顾宇星的二伯见状，赶忙上去拉崔淑仪的胳膊，“巨华还没入土呢！今天别打孩子！”
“平时他自己打少了？”崔淑仪红着眼睛吼道，“这孩子这样，还不是因为他，喝喝喝，把自己喝死啦！！！”
场面逐渐变得有些不可控，崔淑仪也不管一旁尖叫大哭的女儿，反倒一屁股坐在地上控诉着：“他好啊，一走了之啊，留个疯孩子给我啊，我可怎么活啊......”
贫穷夫妻事事哀，这一切的悲剧，都是沈巨华造成的。
顾宇星叹了口气。
崔淑仪已经崩溃了，他也快崩溃了。
手机在沈思妍手中呈现出一种非常危险的姿势，他都怕沈思妍什么时候一甩手把手机给砸了。
场面一度混乱，直到顾宇星的肩膀被跑过来的人撞了一下。
“贺老师！”崔淑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顾宇星随着这声看过去。
“贺老师！贺老师！沈思妍她又疯了！！”崔淑仪把沈思妍圈在怀里，“她又这样了……”
顾宇星在一旁看着，只见男人把尖叫的沈思妍带到了一边，然后从前厅把她抱了出去。
顾宇星跟了过去。
沈思妍在这位贺老师身上也极具攻击性，又捶打又带踢腿的，不知道哪儿来的蛮劲儿，把人胳膊上别着的黑布袖套扯掉了。
沈思妍想挣脱，头上的白色小帽子也掉了。
“帽子！”顾宇星冲男人喊了一声。
男人回头：“先帮她捡起来，不用跟上来。”
大概十几分钟后，男人才把沈思妍抱回了前厅。
“带她回房间休息吧，不然可能还会闹。”男人对着崔淑仪说。
“好。”崔淑仪把落在脸颊的碎发捋了上去，领过沈思妍回了房间。
男人转过身来，顾宇星终于看清了他。
打理过的三七分发型已经散落了一半在额前，圆眼，高挺的鼻梁中间还有个驼峰。
其实这人——大夜刚开始的时候顾宇星就注意到他了，这种端正的帅哥在村里实在不常见，当时隔得远，他还老和沈思妍站一块儿，顾宇星还以为是崔淑仪家那边的亲戚。
男人把手机从大衣口袋里面掏出来递过去：“还好她没给你砸坏。”
“谢谢。”顾宇星边点头边接过手机。
“下次不要把这种贵重物品给她了，”男人说，“她闹情绪了，手头有什么砸什么。”
“嗯。”顾宇星点头。
“你是思妍的哥哥吧？”男人转身，把手伸了过来，还附赠给顾宇星一个极为官方的笑容，“你好，我是贺扬。”
顾宇星这才发现贺老师脸颊上的，两个深深的酒窝。
“你好，”顾宇星同他握手，“我叫顾宇星，沈思妍她……哥，同父异母的。”
“听她妈妈说过。”贺扬回答。
听她妈说过了还问？顾宇星瞥了眼这位贺老师。
“那个，”顾宇星顿了顿，“沈思妍，没事儿了吧？”
“没事儿了。”贺扬说。
“那就好。”
顾宇星不太理解，在他自己的认知里，自闭症的小孩儿不就是和外界交流有障碍，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吗？怎么沈思妍她还会跟疯子似的攻击性那么强？
“她怎么会发……”疯字差点脱口而出，顾宇星觉得那样说不是太好，立马改口，“她怎么突然就发作了?”
“应该是发现了今天自己家和平常不一样，但她的思维模式又理解不了这种改变。”贺扬顿了顿，“当然......也可能看到了一些没见过的新鲜东西，好奇心上来了。”
“也是，”顾宇星点头，“小孩子见着灵堂棺材什么的，估计……”
“她不怕。”贺扬斩钉截铁，否决得很快。
“……”
“换别的孩子也许会害怕，但她不会，她理解不了。”贺扬扭头看了眼顾宇星，“你好像没太听懂。”
“嗯？”顾宇星疑惑，“什么？”
“我的意思是，有些电子产品并不适合给孩子玩，手机之类的……会根据你的喜好进行推送，”贺扬咳了一声，“她大概觉得那些东西稀奇，所以才不愿意把手机交出来。”
......？？？
你俩刚才不会在外面一直刷我抖音吧？
“你看到了？”顾宇星试探着问。
“嗯。”贺扬点头。
顾宇星扭过头去看贺扬，这人如果想笑，脸颊的酒窝就会变得特别明显。
“别憋着了。”顾宇星说，“想笑就笑呗。”
贺扬低头，把下巴埋进了高领毛衣里，摇头笑着。
“别说出去就行。”顾宇星尴尬地说。
“尊重你的个人爱好，”贺扬扭头看着他，轻声道，“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
谁！要！你！保！密！
你最好真的保密。
“那谢谢贺老师。”顾宇星说。
好你个老师！
顾宇星把胳膊抱到胸前，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把手机随便交出去，特别是小孩！
“客气。”贺扬随着顾宇星的胳膊看过去，目光最终落到他受伤的手背上。
贺扬问：“这是沈思妍咬的？”
顾宇星握拳，晃动着手背：“小姑娘个头不大，还挺凶的，力气也大。”
“疼吧？”贺扬看着他的伤口，“跟我过来上点药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