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不争光》吾印良品

7、军训

　　高中生活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军训。八月底的夏天，烈日当空，万里无云，为期一周的军训开始了。军训开始，老霍叮嘱几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教官黝黑的皮肤下是一颗钢铁般坚硬的心，严格地对同学们进行魔鬼训练，走正步、站军姿、踏步走、稍息立正、坐下起立，学生们叫苦不迭，女生哪怕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将休息的时间增加一分钟。

　　新学期开始，大部分学生们是互相不认识的。但是，不妨碍有几个人，天生显眼包，每天都被教官拎出来。十四五岁的男生正是无聊幼稚的年纪，个个都以出风头为荣，以听话为耻。几个男生乱接话，正在被教官拎出来做俯卧撑。

　　许安保持稍息姿势，眼睛滴溜转，看着旁边的三个倒霉蛋，除了那个黑得只比教官逊色一点的寸头，另外两个上下摆动的动作，其软绵无力程度根本不能称之为俯卧撑。

　　一上午的训练结束后，学生们原地休息，等待午饭时间。女生们三两个围坐在一起聊天。

　　赵婷婷指着刚刚做俯卧撑的三个人说：“那个个子最高皮肤黑一点的叫张崧，是体育特长生进来的，听说初中就是校篮球队的，那个瘦得和猴一样个子一般高的叫范小俊，剩下那个叫周乐天。”

　　蒋新奇道：“你和他们是初中同学？”

　　赵婷婷喝了口水，摇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刚刚走正步的时候和旁边女生打探来的情报啊。还有，许安你知道吗，你已经被选为我们班班花了，不出两天就要有人加你Q/Q了。我已经打听过了，楼下16班有一个男的挺帅的，腿特长，还有14班……

　　许安看着穿着迷彩服滔滔不绝的赵婷婷，觉得她如果早出生几十年，一定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信息侦查员。

　　她摘下帽子，擦了擦头上被捂出来的汗，指着不远处那个白皙的男生说：“干嘛舍近求远，我们班不就有一个帅哥。”

　　蒋新说道：“林致远啊，这位不仅是帅哥，还是学霸呢！年纪第一！而且家境优渥！”然后摸摸下巴，“这种人设在我们二次元里面一般都有一个致命bug，比如厌世、变态啦。

　　许安听了，心中有些惋惜，可惜了，自己天生蠢货一个，对学霸毫无兴趣。

　　两点钟，学生们又在操场集合了，列成队形，等待教官发号施令。许安个子高，站在女生最右侧，后面是两排男生。她往左边瞄了瞄，才发现李知就在她左前方，站得笔直，纹丝不动。

　　如果说早上许安还能伪装一下，隐匿在队伍里，到了下午她的散漫就暴露无疑了。胳膊软趴趴的，腿也忍不住弯曲抖动。鹰眼教官一下子就把她拎了出来。

　　许安不情不愿地走出来，面对同学们的那一瞬间男生群里开始窃窃私语。教官用许安做错误典型，批评指正，教了好几遍才勉强通过，然后一回去就原形毕露。

　　因为训练时队伍小动作太多，教官发怒让他们站军姿五分钟。烈日下，许安脚底板痛得不行，头也有些晒得发昏。还听见后面叽叽喳喳的声音。

　　“隔壁班的教官人好好，他们练的可少了，一直在休息。”

　　“我看了天气预报，这几天都不下雨，我们惨了。”

　　男人真的好烦啊。许安知道，这个话唠就是上午三个显眼包里的周乐天。

　　站完五分钟，又练完踏步走。突然教官开始发疯，一声怒吼，“停！”——所有人的脚都停在了半空，参差不齐，被教官训斥一番后，走了几步又被叫停。

　　大家不解地望去，教官的脸似乎更黑了，气呼呼地喊道：“怎么越走越快，赶着去投胎吗？”

　　这时后面慷慨激昂传来一句：“报告教官，我们是敢死队！”

　　左脚悬空的人群里发出几声低笑，然后又是大笑，甚至有几个女生笑倒了。许安也忍不住了，看着教官气得怒目圆睁，笑得肚子都有点疼，前面的李知依旧端正，纹丝不动。

　　教官让大家原地休息，罚周乐天跑了一圈操场。

　　周乐天一战成名，22班所有同学都认识了他，就连教官也记住了他，有事没事就拿他开涮。周乐天人如其名，非常乐天，被教官几顿折腾依旧笑脸相迎，搞的教官另眼相看，甚至到最后两天，两个人比起师生更像哥们。

　　周乐天就站在许安后面，他是个嘴闲不住的，经常主动找许安聊天。

　　“许安，你踏错脚了！”

　　“向左，你转反了！”

　　“许安，向右看，你不要动脑袋啊，你是不是左右不分！”

　　“许安，你顺拐了！”

　　“许安，……

　　周乐天见许安爱搭不理，更上赶着招惹，对着他旁边人说道：“这是我安姐，知道吗，我是安姐小弟。”一来二往，两个人竟然真的熟悉起来，许安也非常自然地对“安姐”这个称呼脱敏了。托周乐天的福，许安和好几个男生都认识了，自然包括范小俊和张崧。

　　“安姐，你不觉得范小俊长得特别像猴吗？”

　　许安扫过去，瘦瘦的身子，眼睛圆溜溜的，一看就知道这个人鬼点子极多，脑袋也是圆圆的，别说，还真有点像猴。

　　“胡说八道，你家猴子有我这么聪明！”两个男生互相格斗了起来。

　　张崧走过来，看了一眼许安，对他俩说道：“别闹了，训完去打球？”两个人停下一瞬，疯狂摇了摇头，然后投入到更激烈的厮杀中。

　　本来以为军训会非常痛苦，可是没想到五天一下子就过去了，甚至因为没有早读和晚自习，肉/体折磨过后回家就是休息，大家都有点想留住军训，不想上学。

　　最后两天，离别让教官也变得友善起来，甚至不怎么骂这帮小兔崽子了。“我刚刚看了隔壁营的训练，发现你们居然练得还可以啊！既然这样，给你们休息一个小时，有没有人想表演才艺？”

　　一群人立马坐在地上，有的走向水杯，无人表演。

　　“我只是让你们休息，有允许你们拿水杯吗？没有人表演？那我们继续训练！”

　　于是大家踊跃参与。蒋新给大家唱了蜡笔小新大象歌，还有好几个女生唱了歌，一个男生表演了咏春拳，最后范猴甚至拉着张崧跳了小苹果。后面没有人出来表演了，可是大家也不想训练。

　　赵婷婷对许安说：“你快上啊！”

　　许安疑惑：“我唱歌五音不全，跳舞如做操，一门乐器没学过，你让我上去干啥？”

　　眼看着教官准备起身了，许安看向李知，灵机一动。对不起，为了我们凡人的休息，神仙你就委屈一下吧。许安跑向李知，举起她的手：“报告教官，她会跳舞！”

　　李知看着所有人好奇的目光，又看着自己面前许安期待的眼神，慢慢站起来。她问道：“你们想看什么舞？”

　　众人惊了，他们没有想到，平时看着不起眼的学霸竟然如此深藏不露，七嘴八舌地提议：“芭蕾！”“拉丁！”“Kpop舞可以吗！”周乐天嘴比脑子快：“男女双人舞！”许安一个肘击，他抱着胳膊，“哎哟，我闭嘴。”

　　李知从小就在妈妈的要求下，学了十年芭蕾，期间其他舞种也有简单练过，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她其实不懂为什么这些人会对她跳舞这件事抱有期待和好奇。关于舞蹈室的一切是她最痛苦的记忆，不停地压腿、转圈、练功，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还有自己哭着不要去舞室却被妈妈按住的记忆。

　　那时妈妈是怎么说的？妈妈蹲下身子，一手摸着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擦干她的眼泪，温柔地笑着对她说：“小知不想学芭蕾吗？那没关系，我们可以去练中国舞，小知穿上水袖衣袂飘飘的样子一定很美。还有钢琴，小提琴，我们还可以去学围棋。小知知道吗，无论你喜欢什么妈妈都会让你做。”

　　李知知道，妈妈每次叫自己小知，就是她给自己提要求的时候。妈妈每次特别高兴就会喊李知的全名，只有自己做得不好的时候才会叫自己小知。

　　而且，如果非要选一个舞蹈、乐器的话，反正都是重复的无聊的练习，那就不如还是芭蕾好了。李知穿上舞鞋，带上水杯，主动拉起妈妈的手前往舞室。

　　可是她依旧不喜欢跳舞。在一天天的练习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李知觉得自己被困在了那个舞室里，自己明明不喜欢跳舞，自己明明不想跳舞，但是再也说不出口拒绝的话。

　　后来，类似这样的时刻还有很多，补习时，上奥赛班时，以及和上外教课的时候。李知感觉困住自己的地方越来越多，然后有一天，她突然觉得不是自己被困住了，而是这个世界本就如此。

　　是的，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监狱，每一个人都是无期徒刑，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走向了另一个笼子。

　　父亲被困在工作里，母亲困在我的光明未来里，而我困在他们的爱里。所以她不再痛苦，变得非常平静。

　　她的思绪回到操场上，看着许安。那么你，你的笼子又是什么呢？

　　许安也看着李知，她又感觉到了那种讨厌的目光。下一秒，李知不再看她，用淡漠的眼神俯瞰着周遭躁动的人，然后微笑指着周乐天说：“好啊，我们来跳男女双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