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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花落渊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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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都盘腿坐下,问道,“阁老何不去暖阁?此气凛冽乏骨,恐染风寒。”
王阁老吃力地动了动腿,“人老啦!骨头硬,这点冷还是抗得住的!”
看他一眼,咂咂嘴语重心长道,“老夫看过你写的《问世赋》了,”
谢玄都立马坐起身子,还未开口否认就被王阁老打断。
“写得不错,虽然冠的名是谢探幽,但老夫清楚,哼,他没那个本事。后来一篇《桃下神朏赋》,又出个谢罕行。难为你躲躲藏藏,叫老夫找得辛苦!”
谢玄都听罢,叩首不敢起。
“嗬哼哼,你谢家倒是人才辈出,两年,渊阁便进了两个谢家子弟求学,好一招瞒天过海!你莫不是以为我们都是瞎的!”
谢玄都伏得更低了。
寂寥惨白的孤月吊在黑夜里,生来便面对无垠的黑暗,时不时地还被乌云掩盖,微微偷泄的月华才可照亮人间。
静谧的河里很容易掩盖一个落水的尸体,此等丑事,怕是难以揭过了吧。怪不得叔父今日看他,眼神凉凉的,他出门也不管,只冷哼一声。
一声叹息从胡须里跑出来,重重地落到他的心头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这娃娃,平白陷在这皇城污糟里,让人委实心寒。谢家那两个已经被赶出去了,渊阁受贿的阁老也被清出门去,你随老夫去渊阁读书去!谢家的事,不要管了!”
王阁老猛地一挥袖,几句话便为他决断了未来。
谢玄都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这个老人。受贿的阁老,或多或少与谢家有关系,进去读书的两个谢家子弟,是谢家最争气的两脉小辈。就这样赶出去了?
这和与谢家决裂有何区别?若此事为叔父得知,自己回谢家会面临什么?这位王阁老,还真是……
“谢阁老抬爱,小子自知罪孽深重,无颜入渊阁,如今不过苟活,只等一友人赴约,便可黄冠草履,了却残生。”谢玄都又重重地磕下头,大有破罐子破摔之势。
王阁老抚了抚胡须,睁开浑浊的眼睛,“谢家是虎狼窝,任家是阎罗殿。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未来可以拉一把你的友人,早些去渊阁罢。这城,怕是要吃人咯!”
敲敲敲,一根竹竿落在谢玄都身上,那旁系不耐烦道,“走啦!还要说几遍?”
谢玄都像是一个在夜风里的雕像,跪在那里没有生息。良久才出声问道,“不知小辈该唤先生什么?阁老?还是王老太傅?”
“嗬哼哼!你小子,还是唤老夫王阁老罢!”
谢玄都一愣,旋即站起身来,又跪下去,叩拜三次后,终于起身离开。
“你应该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吧?”那旁系带着他撑岸划走,嚷嚷道。
“真是不知道阁老怎么想的,明明今年的名额是小姐的……”那旁系低声嘀咕,不时瞄一下站在船头上的人。
稚气未脱,却有君子之姿。如此劣迹斑斑,何来君子?拍拍头,定是自己想错了。还是好好撑船罢,只有五天便要渊阁入学了,也不知赶得上否……
又二年。
永宁三年春。
临渊王任无涯权势滔天。举国百姓不知其帝,不知其县令,但知临渊王。
百姓皆以为再生父母,纷纷建祠祈福,为临渊王所止。
临渊王改制,任王氏四子为司寇,收押贪官污吏近百,其财皆归国有,其职举门客;轻徭役,轻自耕农赋税;收归军队,征私兵入伍。世家气焰尽灭,皆归附。
同年,东门家三子东门璨得封沐阳候,食邑五百。
一笔落下,一册扣合,史官将其封藏在书架之上,以便后世察也。
“临渊王要回来了!”
“是吗?太好了!他怎得八巡这么快?”
“不知道,可能是有大事?”
“噗嗤!怎么可能?这都多少年没出过事了?有临渊王在,怎么会有大事呢?”
“也对,你说临渊王会从哪个门进啊?也不知道我你能不能碰见他……”
“你啊!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敢如此肖想?不过临渊王确实是丰神俊朗,气质卓然。最讨你们这些小姑娘欢心!”
“哎呀!你又取笑我!”
金纹玄衣,引线绣蛟蟒,摄人三步以外,步履生风,衣摆翻飞,旁人不可跟。
一脚踢开殿门,乐正牧就立马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披衣服,头发胡乱的抓出来,挽在一边,跌跌撞撞地滚下塌。
“哎呦!”
乐正牧揉了揉自己的后腰,有些踉跄地拨开丝绸,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尴尬地挠了挠脸,“呃……你怎么来了?”
任无涯斜睨他一眼,冷冷丢下一句:“收拾好滚出来。”
望着他的背影渐渐变小,乐正牧连忙跳起来,“去,去!快给我寻衣服去!对,要素气庄重些的。”
床上横着各式轻浮又艳色的衣衫。一个有着精壮腰身的男人从里面撑起来,赤身裸体无所顾忌地下来,懒洋洋地环上他的腰问道:“谁啊?”
乐正牧自顾不暇,还是从旁的婢女回话道:“回皇后的话,是临渊王。”
那人摆手挥开想来伺候他的婢女,蹭到东门牧的身边,有些不甘心道,“你就那么怕他?你可是皇帝!”
乐正牧哭笑不得,推他一把道,“是啊,他定的皇帝,我趁着我还是皇帝的时候多享受享受吧,指不定哪天就回宣仪了。”
好容易收拾妥帖,乐正牧便迫不及待地想出去,那男人勾着他的衣带,用力一扯便扯坏了。
乐正牧见状,气得直跳脚,用手打开他作乱的胳膊,“你干嘛!”刚想发火,对上那双微微湿润的眼睛,乐正牧心都快化了。
不自在道,“算了算了,想必也不差这一时,去好好招待临渊王,若他问起,就说朕摔坏了,寻太医抹药。”
说完才拉起蹲在地上的人,笑道,“还以为你不会发脾气了呢?之前倒还小鸟依人的。”
东门信,也就是传说中的那位男皇后,不肖旁人说的那样,瘦若蒲柳,反而魁梧精壮,甚至高乐正牧一个脑袋。
东门信上前抱住他的腰,“是啊,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还是东门家里随时都可能会死掉的杂种罢了。”
乐正牧颇为心疼地抱抱他,嘴里哎呦哎呦地哄,明明是自己窝在别人怀里,却是在把别人当孩子哄,看起来颇为滑稽。
等两人腻歪完,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了。乐正牧这才想起来害怕,只得暗自祈祷任无涯不要把自己腿打断。
瑞脑金兽,红绡帐暖,原本该是严肃端重的议政殿,却布置得如此浮华无度。
看得任无涯额角突突直跳,只得压着暗火屏气听向老的汇报。后宫事物繁杂,亏得他能一手调度好。前朝后宫紧密相连,也是难为他们能在丰和平衡。
“看我来得是不大凑巧,要不我过会再来?”乐正牧小心移步过来,惴惴不安地望向任无涯。
任无涯掀开眼皮看他一眼,哼一声道,“再过会,就得从尸山血海里面捞人了。”
乐正牧猛地打了一个寒战,不知道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说得这么严重。
向老把一封密函递送给乐正牧,示意他好好看看。
乐正牧展开纸页一看,顿时大惊:“此话当真!”颇为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旋即便绕着圈地踱步,十分欲哭无泪。
任无涯冷冷瞥了一眼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徹帝好大喜功,擅杀伐,偏偏有能士出谋划策,月芷、绫丘之地被其吞噬,临津外有疑兵,望春外有暗探,娑沙向我们求援。你以为他下一步是什么?”
“临津挨着的津岳为缓冲之地,若被攻陷,便可直指丰和,如此大事,你居然丝毫没听见风声?”
乐正牧有些不赞同道,“左右在朝堂上,政事有王谢两家,民事有司农司空,军事有司寇司马,财事又有新上任的冢宰,哪里需要我?”
说着说着便嘀咕道,“他们天天在朝堂上架都吵不完,不是说东家长,就是说西家短,颇像市场上的泼妇扯皮,等我搞清楚他们吵什么都下朝了,我能知道什么……”
任无涯拧着眉,长叹一口气,“罢了,此事本来也用不着你操心,只是警醒你,莫过惯了安生日子,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了!”
说罢也没想多留,勒令乐正牧明日上朝不许再迟后便回府去了。
乐正牧次日胆战心惊地提出此事,原以为是一件颇为棘手的事,没想到事实远非如此。
武器?查出来了许多暗矿充公了,早就开始打了;士兵?征私兵入伍,如今人数已然翻倍;粮草?自耕农变多了,佃农的税收重了,不知怎的,国库突然充裕了;马匹?北牧之地已经备好了;财政?哼!自然是有人被搜刮了啊。
乐正牧愣愣地看着他们一脸“就等你发话了,早就准备好了”的样子,顿感心脏被胀起,人也高大起来了,不由得挺直背,大手一挥,发话道,“驰援边境,若有人胆敢来犯,那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应和之人无不称好,朝堂上一片和谐热血之气,谁不曾想过牧野塞外,挥刀杀敌封狼居胥?兴奋和战栗的热血开始沸腾,无人不为之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