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星》饮光Lucem

13、013

　　翌日，雨停了，天色依旧阴沉沉的。首都的气温降得厉害，清晨时分光线幽微，连空气里似乎都氤氲着一层白蒙蒙的霜色，城市绿化带中的那些落叶植物还没来得及对气候做出反应，气氛却已经让人感到了一片萧条。
　　枢机大厦的顶层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温暖如春。
　　殊勋结束早晨的训练，来到办公室时，时间还不到八点。谢蕴已经在他的桌子上放好了早餐和今日的简报，她自己则在助理办公室里指挥其他文员，统筹一日的行程。
　　殊勋垂下眼睛，伸手调出了谢蕴安排好的日程计划，从头扫到尾。十一年前他不得不从第一帝国远调到里亚斯时，谢蕴还只是自己手下的一名军医，完全不懂行政管理，但现在已经对这些事务处理得得心应手了。殊勋也一样。让一个第一帝国的军团长去担任第二帝国的执政官，乍听起来很荒谬，刚到这里时，他除了一个执政官头衔外毫无根基，既不懂政治，也不熟悉里亚斯的情况，唯一能用的就是来时带的几个旧部，还有名头上的第二帝国一半军团的统帅权。起初的几年，里亚斯的政坛几乎磕得他头破血流，好容易拿稳了一点权力后，几个旧部里，却也只剩下谢蕴一个人了。
　　直到几年前路斐和莫里斯两人从军校毕业，开始任职，并和殊勋结识之后，日子才真正开始慢慢地好过起来。
　　殊勋看完了今日的日程安排，又开始阅读递交到他办公室的那些简报。
　　每日的执政官会议在上午十点开始，在此之前，他和莫里斯通常不会打扰对方。但今天刚坐下没一会儿，内线通讯就响了，谢蕴对他道：“长官，斯图亚特执政官想见您，让您现在去他办公室。”
　　莫里斯上任三年，殊勋早就习惯对方那副德性了。比起之前的那两任执政官，尽管莫里斯的个人风格有点过于鲜明了，但总体来讲人品和行政能力都不错，不是个蛀虫，也不是软骨头。想到这一点，殊勋也就没什么不能忍的了。
　　不过虽然懒得计较，殊勋也不想口头吃亏：“我有空，你让他过来吧。”
　　内线通讯挂断了。过了一会儿，谢蕴又回来了：“长官，斯图亚特执政官说可以折中一下，他在会议厅等您。”
　　幼稚。殊勋放下简报，离开办公室，来到会议厅。
　　然而会议厅里没人，连莫里斯的秘书约兰达也不在。
　　殊勋捏了捏鼻梁，有点无语，在两个主席位的其中一个上坐下来，直接联系莫里斯：“别幼稚了，要来就快点，脸色留着去给元老院看。”
　　一分钟后，棕发蓝眼、相貌俊美的莫里斯走进了会议厅。
　　一进来，莫里斯就摊开手：“不是故意迟到的，我在新闻部门应付媒体。”
　　莫里斯身上穿着整齐的正装，勋章一个不落地别在胸前，棕色卷曲的长发也精心做了造型，看样子的确是刚从新闻部回来。
　　殊勋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问：“有什么事？”
　　莫里斯在正事上一向靠谱，一落座，立刻进入状态：“你对元老院那几个人太不留余地了，第一帝国那边会有意见。”
　　话虽这么说，但莫里斯的神情却很从容，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似乎还有点愉悦。
　　殊勋低笑一声，反过来激莫里斯：“你害怕了？”
　　莫里斯上任以来，对所有与第一帝国相关的问题基本都采取回避的态度，全都交给殊勋处理。现在，他难得主动过问，殊勋一时间也有点吃不准他的想法。
　　莫里斯耸耸肩：“这不是怕你被暗杀吗？毕竟你是我的盟友，关心盟友是领袖的基本素养。”
　　殊勋说：“又不是没被暗杀过。谢谢你的关心，有什么话直说。”
　　“好吧，”莫里斯笑了两声，“其实，我不关心元老院那几个老头子会怎么跟第一帝国那边告状，你用什么方法我也不会插手，这一次，我是来提供帮助的。”
　　殊勋下意识皱了皱眉：“帮助？”
　　莫里斯来找他可能有很多种目的，但现在这个情况，却是出乎意料。殊勋虽然不怀疑莫里斯居心不良，但也不相信他只是纯粹来表达一下“盟友”情谊。
　　“什么帮助，说说看。”他道。
　　“我可以提供给你和斯图亚特家族独家合作的机会。”莫里斯说。
　　殊勋心中一动。
　　思考片刻，他问道：“怎么独家合作？”
　　莫里斯套着白手套的手比了个“请”的姿势，慢悠悠地说道：“你也知道，斯图亚特家族是整个里亚斯矿业的垄断者。只要你想，里亚斯在第一帝国的矿产出口业将会只与你合作，第一帝国那边所有想买斯图亚特家族稀有矿的人，都会有求于你。”
　　莫里斯说完，会议厅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沉默了许久，殊勋才再度开口，目光锐利：“这个帮助的确足够有分量，但是，也只有当我不在里亚斯的时候，它才最有价值。莫里斯，你想要的就是这个？”
　　莫里斯语气轻松：“这是给你的帮助，一定是你想要的东西。我是个对待朋友慷慨大方的人，只不过恰好，我也能从中获得点好处而已。”
　　“你对我还挺了解。”殊勋说。
　　莫里斯谦虚道：“只是一点小小的推理而已。”
　　“我很好奇。”殊勋扬了扬下巴，说。
　　莫里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口：
　　“元老院这么多席位都有黑料，如果只是为了政绩，你完全可以按照轻重缓急，先从最简单的、或者最迫切的那些开始清理，但你没有这么做，从一开始就揪住了个别几个元老不放，把他们背后的利益链条全都截断。
　　“巧合的是，这几个元老没有一个是属于里亚斯党派的，背后无一例外都有第一帝国的势力。又巧合的是，那些被你截断的利益链条，也全都和第一帝国的一些特定家族之间有往来。所以，你的敌意不是针对整个元老院，只是个别元老，准确来讲是与第一帝国的一些特定家族有利益关系的元老。接着，再结合你的个人经历，就很容易得出结论了：你在第一帝国有敌人，你想报复他们。
　　“至于想回去，这一点也很好推论：如果换成是我，经历过那样的事，我也会想回到第一帝国，给我的敌人当面一拳，而不是甘心抓着几个元老院的傀儡一番拳打脚踢，结果却只是给我的敌人小小地放了放血——不用露出这样的表情，你在第一帝国的那些往事不是秘密，只要我想打听，很容易就能知道。
　　“但你在里亚斯呆了整整十一年都没能回去，只能是因为你的敌人在第一帝国阻拦着你，而你手里也没有足够有力的武器，能击破你的敌人的阻拦。那位皇帝没有管过你，对吧？我可以给你提供筹码，让你的皇帝重新看见你，怎么样，接受，还是不接受？
　　“这可能是你唯一一次重返第一帝国的机会了。里亚斯的执政官最高只能连任三届，也就是十五年，你已经在最后一届任期了，里亚斯史上没有任何一个执政官像你一样连任了这么久。如果这届任期结束你还没能回去，相信我，你作为一个好不容易才被拔下来的钉子户前执政官，就算有我庇护，在里亚斯也不会活得很舒服。”
　　一番话说完，莫里斯长出了一口气，翘起一条腿，抬起手腕对着终端说道：“约兰达，倒杯水进来。”
　　很快，约兰达送进来两杯水。还没走出会议厅，莫里斯已经喝完了自己那杯，叫住了她：“再来一杯。”
　　约兰达顶着那张惯常的扑克脸离开后，殊勋也做好了决定。
　　他也喝了一口水，问道：“恐怕你也早就对第一帝国不满了吧？”
　　“斯图亚特家族的矿业生意，早先是依赖了元老院的资金支持和人脉渠道才建立起来的，现在有一个正当的机会摆脱元老院的瓜分，为什么不做？”莫里斯道，“如果有机会做猎人，谁愿意当猎物呢？”
　　殊勋笑起来。
　　“我接受你的帮助，莫里斯。事成之后，我保证斯图亚特家族在第一帝国的利益不会减少。”
　　“那就这么定了，合作愉快，”莫里斯站起身，“具体怎么做，会有另外的人和你谈，我对家族产业的了解不深。”
　　“……”殊勋无语，“连自己的筹码都不了解，就来和我谈合作，你确定家族的产业，你能说了算？”
　　莫里斯耸耸肩：“我从不参与实际的商业往来，家族产业是我的哥哥在打理。”
　　走出会议厅前，莫里斯忽然又想起一事。
　　“对了，关于我们的合作，我希望你能保守秘密。除了你、我和我哥哥以外，我不想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个约定，包括路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