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红》石黛儿

1、第一章

　　开篇云：红自红千处，香从香一路。且观描者愚，谁解此中赋？

　　话说时光荏冉，光阴如梭，世事轮回无数，沉浮辗转，到得那西元5000余年时，人情百态，竟堪堪兜了一个回头转。俗物纷杂，朝代更迭，正是所谓太阳底下无新事！

　　本地有一家旺族，人丁繁多，诸事麻缠，偏生三代孤寒，只得独生宝贝孙子一个，余者皆是女儿，虽然也是一个胜似一个的极品人才，然则到底物以稀为贵，纵使那孙子完全是个混帐，也只怕会宝贝得无以复加！更何况那孙子在姐妹丛中长大，历练得极其乖觉讨巧，又衣食无忧，镇日价无事忙，哄撮得从老奶奶到小丫头无人不见之心喜，故此身价百倍，直如一块传家宝玉！

　　这家人姓包，独苗儿孙子起了个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名字，唤作：包不愚。小名儿就叫愚儿，取那贱名好养活的口采。他又好性子，上上下下无论年龄辈份都赶着他叫愚儿，他只嘻笑应着，从来不恼。

　　愚儿是包家长房长子，上头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隔房一个叔叔生了两个女儿，再有一个孀居的姑姑，也只得一个女儿。包家爷爷不在了，包家老奶奶好热闹，自家尚有一个不成器的侄儿跟来过日子，偏是侄媳妇没福，跟来一年便生病没了。留下一个小女儿，那侄儿是个指望不上的，包家老奶奶怜着小侄孙女命苦，便交给寡妇姑姑一并养着，故此跟姑姑的女儿处得如亲生姊妹一般，人前人后都是一条心。这么一来合家子已经十数口了，恰巧那一年僻乡逢灾，愚儿娘的本家妹子捱不下去，也一家子投奔过来，可可儿的又带着一个女孩子，愚儿娘本来不敢收留，终究包奶奶心慈，作主分了一房让他们住着，一晃竟就是好些年。

　　女孩儿多了，包奶奶说得序个长幼称呼，也好分辨。于是便不管是哪房姓什么的，通共排个“喜”字辈儿，讨个吉庆：最长的是愚儿的亲姐，叫作喜元儿。第二个是叔叔家的长女，叫作喜凤儿。第三个是姑姑的女儿，谐了个“三”字，叫作喜珊儿。第四个便是那包奶奶的侄孙女，叫作喜雪儿。第五个是那投奔来的，叫作喜林儿。第六个是叔叔的次女，叫作喜云儿。第七个是愚儿的亲妹，叫作喜妙儿。

　　这七个女孩子，除了两个大的年纪长些，已聘了人家以外，底下四个都犹自青春年少，虽然正经时候尚“姐姐妹妹”论着规矩，但实际上都在同年，相差只不过是月份。中间倒杂着一个愚儿，恰好排在喜雪儿和喜林儿中间。那愚儿是个嘴甜的，虽则大小都没多少日子，仍赶着叫“雪姐姐”、“林妹妹”的，反是自家真正姐妹没见他如此殷勤。喜妙儿最小，比喜珊儿矮出去差不多有两年，她又性子沉静不喧哗，素日里和大家就显得远着些。

　　喜元儿是长房长女，包家福气聚于一身，品貌那是不消说了，一等一里都是拨尖儿的。家教更加卓绝，当其时，世道讲究的，是女孩儿家能吟会诵，能歌能弹，能女红，能烹饪，还能理财持家，生儿育女。喜元儿是包家尽了心力教养出来的，全挂子本事样样比人强，里里外外早出了名儿，一过双十，就定了门贵亲，乃是本地领主之子。原说定下就要娶的，包奶奶实在舍不得，再说包家内务也都指着喜元儿支撑，忽拉巴儿地走了确是不行！本地有个风俗，万事都可以商量，独独“孝”字当头，谁也不敢有丝毫违背。而包奶奶的年纪在本地都算得上是长辈，连领主本人尚要尊她一声“姨”，故此老人家一表示意思，大家伙儿就都满口跟上，说包家这般家世门第，再没个定亲几日就要过门儿的理，怎么着也得缓上一年，容喜元儿再教个姐妹将家务事接过去，且要包奶奶心里过得去了，才能送出嫁去！就这么着，喜元儿仍在家里主着事，更因着未婚夫君的气势，谁都敬着捧着她，连包奶奶那儿都说什么依什么！

　　喜元儿往下就是喜凤儿，喜妙儿实在太小，不能成事。叔叔无子，直把喜凤儿当半个小子来养，看看完全是个漂亮清丽的标致女孩儿，说话行事起来却比男人还要果断泼辣，喜元儿当家时尚有三分转寰余地，轮到她当家时，竟是半分也不留！包家祖业颇大，包大爷，包二爷各自管着外务，用钱用物可都要经过喜凤儿，那就是真真切切地实权在握！不过，喜凤儿苛是苛些，但包家肥水全流进自家地里，半年下来，眼睁睁火气旺腾腾地上来，什么体面东西都能置办，什么体面事情都能操办，一大家子什么都不缺，人人也都是服气的！包奶奶高兴起来，渐渐地把一颗心从喜元儿身上挪出来，倒疼喜凤儿多些。跟包二爷说再也舍不得这个孙女儿嫁出去，于是二位包爷议着作主，招了位上门女婿入赘，也不是外人，就是喜元儿未来家翁的一个本家外甥，虽则亦算同领主有亲，终归是个外姓，富贵自是当然，权势就谈不上。所以巴结上包家定了亲事，再有领主本人做大媒，就算是嫁儿子也觉得荣光无限。只也将成亲的日子缓了一年，说是怎么着也得操办了喜元儿的事后才能轮到他！

　　余者就都是些富贵闲人了，连愚儿在内，他虽算个男丁，但年龄还小，包奶奶又宝贝得什么似的，没人敢让他操心劳力。女人连女孩儿们更犯不上用心，吃住都有人侍候着，几乎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境界！喜凤儿对外务上的事比较苛刻，对家里女眷们的用度却一点儿也不手紧，无论吃的用的穿的玩的，只要想的出名字，她总能生着法儿弄来。所以家里的日子，那真是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有上头两位人尖子姐姐熏陶着，喜珊儿自然也不差，合家大小都赞她一个“敏”字，就可惜不是包姓的，喜凤儿曾说，外头人眼皮子浅，只晓得攀高枝儿，问姓不问人，将来喜珊儿要嫁，也不知会是哪个挑姓不挑人的误了，也不知会是哪个挑人不挑姓的得了。偏这喜珊儿又和喜雪儿要好，喜雪儿是外姓外家人，虽有老奶奶疼，可是对自家身份底细一早就清清楚楚，为人半点也不张扬，反事事都替别人着想，巨细无遗，终日一团和气春风化雨，谁提起来都挑大拇哥。长相也富贵端庄，包奶奶总说，女孩儿面相喜人宜家的，第一个是喜元儿，下一个可就是喜雪儿了。

　　那喜林儿却和诸人脾气不同，她家本是穷亲戚投靠来的，无根无底。曾经困窘过，转头又沾光过起好日子来，多多少少心态里便存了几丝阴影。比起自小儿就在包家的喜雪儿，凭空添了一分小性儿。人家待她好，她就疑是不是自已看着可怜；人家待她马虎了，她就怨寄人篱下遭轻贱；总之几年下来，养成一副水晶玻璃心肝，一忽儿感慨，一忽儿悲苦，倒成了磕不得碰不得的瓷人儿。她生得白，眉眼柔媚入骨，骨架子纤细如柳，美是极美，但包大娘包二娘还有姑姑就都不甚喜欢，觉得天生狐狸精相，再者动辄掉泪，梨花带雨都比下去，男人一见没有骨头不酥软的，未免让几位女人心里别扭不踏实。总算包奶奶一见她就说：“这个女孩儿怎么倒象我的亲孙女，真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有这句话打底，包家上下还真没有人敢慢待喜林儿。

　　喜云儿天生活泼，一张可爱至极的娃娃脸，除了好玩儿再不爱别的。她姐姐算计，她倒真个疏爽大方，人又义气，什么都肯给出去。心眼儿实实在在的，好便好，恨不得掏心掏肺；一时恼了，管你是谁，什么难听说什么！大家知道她的性子，倒也从不真正和她计较，就是喜林儿心窄点儿，但转头见她又混没事般来找，笑啐一口也就罢了。喜妙儿细论起来还未成年，但性子比喜云儿还要稳重，又万事不沾手，什么都不担待，且不爱说话，往往人说十句，停下来等她半晌，她才挑眼皮看一下，“嗯”一声算完。呕得连包奶奶都说，这妙儿丫头敢是在修行呢，瞧那惜字如金的样儿。

　　这么多姐姐妹妹，愚儿自然混在其中乐不可支，不过明眼人都瞧出来，他特别喜欢在两个外家姐妹跟前打转儿，这两人中喜雪儿和愚儿从来都相处的和和美美绝无争执，喜林儿却总是挑刺找碴和愚儿生事，两人相处竟是动不动便拉着脸儿的。饶是如此，说来也怪，愚儿找喜林儿的次数，反要比找喜雪儿的次数多许多。

　　就这么过着日子，一天，包家宅院里出了一件闻所未闻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