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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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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赵嘉婉尚且没有见过阎王,压根儿就没有定什么具体的罪名,但毕竟是被孽镜台照过的,不可能放在那里不处置,昏迷未久的她缓过劲儿来,睁眼又是一副冷淡超脱的模样。
胸肋之间被勾魂索穿透,感受到长久而磨钝的疼。
“这是…我先前昏过去了么?”
赵嘉婉巡视一圈,看见木里潇的魂魄就在一旁飘着,穿着生前贴身的那件白衣,外面的印金左衽窄袖袍并没有罩在身上,一双眼带着释然与悲悯,淡淡地望着她。
她有些惊愕,分不清现在是何种处境,四目相视良久,才艰涩地挤出一句:
“潇儿…我,我现在不是在处刑台上么,你怎么会来看我呢?”
试图换成站立的姿势,却怎样都站不起来。
她看见木里潇用一种暧昧缠绵的目光望着她,与她摆事实讲道理:
“赵姐姐,别白费力气了,你身上有勾魂索钩着,是根本动不了的,范大人还在天上瞅着呢,难道,你都化作鬼了,还不愿意放我一马么?我来见你,只不过是我这人好歹长了副心肠,看在曾经相爱一场的份上,尽一尽该尽的情谊。”
似乎人一死就豁达了,往常看不开的事情,到如今也变得轻飘飘。
赵嘉婉对上那双澄澈湛蓝的眼眸,忽然发现其中闪烁着自己无法明晰的神采,还来不及理解这是怎样的一种情绪,便恍惚地开口:
“是么?那么,我是该好好谢你。”
她的腰身挺直,丝毫没有受到折辱的表现,语气带着些不易觉察的失落,不知在期待些什么。
偏过的头拧转回去,留给木里潇一个清俊的侧影。
木里潇见她这样,忍不住飘到她耳边低声一句:
“呸,假正经。”
让赵嘉婉愣了一下,身子依旧岿然不动。
“够了,二位姑娘叙旧也该到此为止了吧?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么?”
黑无常微微皱紧眉头,紧盯着赵嘉婉的脸怒斥。
木里潇立马抬眼,反击回去:
“让范大人见笑了,小女只是与赵姐姐说几句私房话,要怪便怪在小女头上,关赵姐姐什么事?”
笑吟吟的让人挑不出一丝差错。
赵嘉婉有些别扭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冲着木里潇轻轻地咳了咳:
“…倒也不必如此。”
接着转过头去,迎上黑无常的目光:
“烦请大人给我一个痛快。”
虽然语调虚弱,却透着笃定坚实的倔强感。
木里潇的豁达感染了她,让她不再想着要离去。
她却不敢承认,这份难以言喻的情感是爱,自顾自地在心底开解:
——既然逃不出去了,索性就留在这里吧。
黑无常见状,眼角攀上一丝冷厉之色,微微点了点头。
“甚好。”
旋即从上空渐渐地飘落下来,口中威严地怒喝一声:
“跪下!”
祭坛模样的处刑台忽然变作了一个公堂,引得赵嘉婉趴伏在地,心下茫然。
这是什么高级的术法,怎得将周围景色变成了这番模样?
黑无常却没给她迟疑的时机,手执着惊堂木猛然一拍:
“洛南赵氏,你可知罪?”
声音很大,有如惊雷乍响。
岂料赵嘉婉半点儿被震慑的感觉都没有,嗓音依旧不徐不疾,温和沉笃:
“民女知罪,民女违逆天道,私铸炉鼎,又戕害他人性命,罪该万死,”
除了气息有种说不上来的虚弱,没有丝毫破绽。
黑无常对此感到讶异,满意地点点头,刚想说几句场面话以示仁慈,就听见台下的木里潇率先按捺不住:
“姐姐…你倒也罪不至此…”
毫不避讳地对赵嘉婉流露了担忧之色。
下意识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愣了半晌又迅速垂下。
“无妨,这是迟早的事。”
赵嘉婉安抚似的冲她一笑,把黑无常当成了空气。
黑无常对此感到无奈,只能熟视无睹地继续下去,连场面话都忘了讲:
“肃静!洛南赵氏,你可知你犯下这些罪名该受什么刑罚?”
明明只是阎王座下当差的一介小官,偏偏摆出一副阎王的派头。
赵嘉婉不卑不亢,应了一句:
“民女不知。还望大人明示。”
双腿跪在原地,字字咬得清楚。
却在下一秒听见开门见山的回答——“你杀了一位尚且有孕的妇人,又用她的孩子做炉鼎,加上那些死在你手里的北都士兵,你身上沾的血债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依照规矩,你该被投入寒冰地狱,百年不得超生。”
“凭什么?”
赵嘉婉愣怔,微微抿唇,怒火没来由地涌上心头。
她不是不接受这个刑罚,只是感觉自己被愚弄了。
炉鼎是听着阎王的吩咐找的,寿数是天生命里自带的。
若说杀了潇儿的母亲,或是她害了潇儿,算她两桩罪孽也就罢了,可她赵嘉婉凭什么要为那些鸠占鹊巢的北都人领受刑罚?
赵嘉婉愈想愈是不忿,但又拿黑无常没有办法,只好收敛气性,沉声答道:
“罢了,在下任凭大人处置。”
一副放不下身段的样子。
气得木里潇都忍不住插了句嘴:
“够了,赵嘉婉,别再说下去了!”
而后换上咄咄逼人的态度,像一只拼命护食的狮子:
“范大人何必欺人太甚,赵姐姐所做的那些,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样严重吧?”
前后态度变化之大,实在令人咋舌。
她可不想看着赵嘉婉就这样傻傻地堕入什么寒冰地狱,至少要挣扎一下才好。
否则...赵嘉婉也太孬种了,哪值得自己满腔怨愤地去纠缠。
要怪就怪赵嘉婉也太笨,凡事就这么生受着,也不懂得去为自己争取。
否则哪还轮得着自己多管闲事呢?
木里潇心头一空,莫名有些恍惚,黑无常阴惨的脸色上,却更添了几番凉意。
祂的目光在木里潇身上逡巡,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
“木姑娘这话,是觉得本差污蔑她了么?”
“自是不敢,只是为赵姐姐鸣不平罢了。”
木里潇脸上没有半点儿“不敢”的意味,一团碎魄飘到赵嘉婉身前,把对方大半个身形堪堪遮住。
虽然遮了跟没遮一样,像两坨半若隐若现的轮廓,部分交织重叠在一起,但还是令黑无常面色愀然,口中说出的话更加冷硬:
“倘若人人都像木姑娘这样强词夺理,那这冥府怕是要乱套了。”
“乱套又如何?分明是你看赵姐姐性子懦弱,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而已。”
木里潇据理力争,全然没了先前的淡然模样,目光湛湛地望着坐在上首的鬼差。
岂料坐在上首的鬼差却恼了,猛喝一声:
“胡说,木姑娘休要颠倒是非!”
五指紧紧攥住惊堂木。
往常这样不自量力的罪人也不是没有,但祂从不放在心上,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就是觉得刺眼。
只见木里潇哂笑一声:
“大人莫不是被我说中了,姐姐这罪名根本不至于下寒冰地狱吧?”
声音清越,像是被风拂过的铃铛。
她不知道对方会不会退让,但至少自己要去争取。
“什么意思?姑娘是觉得本差的判决不公么?”
黑无常的语调拔高,斜眼觑着看她,就跟家中有权有钱的的长辈似的,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
木里潇紧接着一句:“那还用说?”
让祂微微变了脸色:
这小姑娘手腕上的引魂索还没解开呢,就敢跟我叫板?
充其量只能过过嘴瘾的黄毛丫头罢了,能成什么气候?
炉鼎爱上主人这种事,千百年来又不是头一遭,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鄙夷,嘲讽,轻蔑,诋辱…木里潇承着祂各式各样的目光,忍不住冲上去给黑无常扇了个巴掌。
结果巴掌还没挨上去,便被对方的引魂索给撂倒在地。
“呃!”
成了鬼魂应该是无知觉的,她却在一瞬间感到痛。
黑无常似是被她激怒,面目变得狰狞,引魂索被用力往前拽,使得木里潇的脖颈处,被黑无常狠攥在手心。
虽然那处只是一个空有形制的气团,却让木里潇感受到了确实的切肤之痛。
“放肆!你当冥府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你这般撒野?光是个目无法纪,悖乱纲常,就能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黑无常整个牙关都在打颤,攥了好一会儿才松手。
木里潇从中滑脱下来,心有余悸地瞪祂一眼,差点以为自己要魂飞魄散,先是倒吸一口凉气,而后急促地用鼻子呼吸起来。
赵嘉婉对此爱莫能助,胸口闷得不行,虽然身子挺着,却跟个跪坐的陶俑似的,压根动弹不得。
竭尽全力,也只是把头垂了下去:
“潇儿…抱歉。”
莫名地为木里潇感到不值:
何必要为我,作践自己到这般田地呢?
心中升起了名为愧疚的情感。
木里潇却从地上飘荡升腾,把手腕上的引魂索给解了下来。
回头看到赵嘉婉那般愁肠百结,欲语还休的凝重模样,心下一阵烦躁:
“赵嘉婉,你别自作多情了,我也不全然是为了你才出头,只是我比你有良心而已。”
赵嘉婉愣了半晌,轻轻应了声:
“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