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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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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而后,有如天地混沌初开时那般,视线又被幽蓝色火焰照亮了。
这里的氛围和小时候所见的差不多,都是一片迷蒙的黑,凉飕飕的风不断吹来。
金碧辉煌的殿宇,变成黑灰色的宏伟大殿,到处燃着蓝火。
赵嘉婉在内心感慨一句:
自己,真的是很久没来过这里了,不知道魇煞在这里还能不能用。
而后眉头紧锁起来,全然忘了自己的肉身还在阳世。
黑无常的声音冷不丁飘进她的耳里:
“赵嘉婉,受审以前,本差要带你去孽镜台照照,好定你的罪责。”
她眼睫微垂,轻声一句:
“大人请便吧。”
便再不吭声了。
脑子里蓦然闪现木里潇的身影,微微抿紧了唇。
殊不知木里潇天性贪玩,正在她不远处到处飘,脖颈上挂着个“肆零一伍”的牌子,压根儿没在枉死城外好好排队。
因为手腕上缠着引魂锁,不知不觉就飘来这里了。
她远远望见一个女子的身形,跟在黑无常的后面,那身段怎么看都像极了她的一位故人。
身条修长,给人的感觉柔和却又清逸,算得上是五官标致的美人。
只是甚少再像往日那样,穿紫或者红的服饰,都是一袭黑袍。
这模样…莫不是赵嘉婉?她怎么会和范大人站在一处?
木里潇有些发怔,随即摇了摇头:
“怎么会,她怎么可能真的会来找我。”
“不对,她肯定会来找我的,因为我死了,她也活不长。”
木里潇犹豫之下,还是飘了过去,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和赵嘉婉对上了目光。
想不到却是对面那人先开口:
“潇儿…你…你怎么在这儿?”
目光怔怔的,径直越过了黑无常。
黑无常识趣地退至一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木里潇却皱起眉头,面色不悦: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赵嘉婉讷讷,一时语塞不少:
“我是被那位公差…喏,就是这位无常,带回来受审的,但是负责政务的阎王大人似乎去别处忙了,所以现在要跟着祂去孽镜台…”
说不上是欣喜还是无措,双眼一直小心观察着木里潇的反应。
“那你可真是罪有应得。”
木里潇轻声喃喃一句,湛蓝色的目光闪烁着,微微撇开目光。
她不该做个软心肠的人,尤其是对上赵嘉婉这极具迷惑性的脸。
没想到赵嘉婉却忽然情真意切地问她:
“潇儿…你希望我继续活着吗?”
让她心里小小地挣扎了一下。
好在,这份挣扎只是极短的刹那而已,须臾便使她冷硬起来:
“…我希望你生不如死,赵姐姐。”
赵嘉婉张口,欲言又止地嗫嚅着唇,似要为自己辩解什么,却在下一秒衰弱了气焰:
“潇儿…我…我以为,先前开诚布公,你吃掉我耳朵那次,我们就已经互通心意了,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是这般对我?”
木里潇却只是温和地提醒她:
“互通心意?赵嘉婉,这话你自己信么?怕是你从来就没对我有过一份真心吧?”
带着某种淡淡的自嘲。
在赵嘉婉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默默收敛目光:
“之所以摆出这番楚楚可怜的模样,只不过是因为我死了,你找不到下一个供你吸食寿元的炉鼎而已。我若早明白这一点,当初又何须与你苦苦纠缠。”
赵嘉婉在她对面飘荡,嗫嚅着唇:
“不是的,潇儿…我..”
仓皇的目光蓦然受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后踌躇半天,蹦出一句:
“我其实不全然是你说的那样。”
这话一说出口,淡淡的空虚感油然而生,心里有什么抓不住的东西,藏在一片迷蒙之下。
话音刚落,耳边飘来的嗓音温和却不解:
“那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不就是还想我像从前一样,做你的炉鼎么?”
不同于从前激动昂扬,而有些强硬的气势,反倒下意识温柔了不少。
赵嘉婉硬着头皮,心里莫名起了鸡皮疙瘩: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先前不是,心甘情愿地答应我了么?”
却被对方一句:
“那只是我太傻,以为一味地任你纵你,你的心迟早会到我这边,结果,是我自作多情了。”
给堵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整个人怔怔地飘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喉头酸涩,发出的字尾有些沙哑:
“那…你还想让我怎样?”
岂料这话却得来木里潇明朗轻盈的一句:
“随便你,爱怎样怎样,我既然已经死了,就管不着你了。”
态度温和又通情达理,颇有种松懈下来的舒适感。
赵嘉婉却有些无所适从,迷惘地摇摇头:
“不对…这不对…你怎么会这样?你不该…是这种反应…”
木里潇却轻声道:
“赵嘉婉,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可你离了我,却偏偏活不了几年。我一想到这点,从前受的苦,便值得了。”
双眼明亮地望向她。
明明是释怀的表情,赵嘉婉却读到了另一重意味:
——弃如敝履,味同嚼蜡。
心中顿时被剖空好大一块儿,四面都在往一处使劲儿。
整个人跟失了魂似的,难受得无以言表。
木里潇却适时地启唇:
“你不是要跟着范大人去受审么?那我就不方便送你了,走吧,赵姐姐,你离开这儿,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好。”
赵嘉婉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已经是晚了。
木里潇转过身去,再也没有看她,淡淡抛下一句:
“范大人,你带她走吧,我和她的旧已经叙完了。”
黑无常便恰到好处地回应:
“没问题。你也要注意,身子别飘太远。”
“嗯。”
木里潇淡淡地点了点头,再也没看赵嘉婉一眼。
恰在此时,黑无常冲着赵嘉婉呼唤:
“赵姑娘,我们走吧,就不在这儿耽搁太长的时间了。”
让赵嘉婉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个“好”。
孽镜台离这里很远,赵嘉婉饶是飘着,也飘了好长一段时间,飘过几座黑顶重檐的建筑后,总算飘进黑雾缭绕的孽镜台前。
那是一座高耸的石台,有如群山中凸起的尖碑,甫一靠近,整个身体便不自觉地被吸引。
石台前半悬着面镜子,清晰映出赵嘉婉大半个身形,却映不出黑无常的样貌。
赵嘉婉看见自己依旧是乌发如瀑 ,病容憔悴的模样,霎时有些恍惚。
不仅身子清瘦了半圈,面色也苍白得无以复加。
她失神地的站在镜前,喃喃自语:
“这就是…孽镜台么?”
镜中的她却蓦然迸溅出血,变做一个面色可怖,长着獠牙的恶兽,被蓝色锁链悬吊四肢,赵嘉婉想要咳嗽,却干干痒痒的什么都咳不出来。
那些死在她怨念下的人,那些她用魇煞杀死的人,似乎化作无声的嘲讽,一览无余地审视着她。
赵嘉婉冷冷与他们对峙,灵台逐渐恢复清明,迷惘的眼神也锐利了几分: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只有潇儿一个,其余的又算什么东西?
而后摊开掌心,用那些细细密密的丝线,裹缠了孽镜台。
她的魇煞本就是煞气凝聚的,是同出于阴间的一股力量,自然可以和孽镜台的力量相抗,黑无常见状想制止她,故技重施甩出勾魂索。
“赵嘉婉,你做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瞧这孽镜台不顺眼罢了,你要是敢伤我,我便把这孽镜台碾碎。”
赵嘉婉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孩堤时的记忆便如大江大河,一鼓作气地奔涌入脑。
父皇不理政事,酷爱在宫中设宴,与诸位肱股之臣通宵达旦地饮酒,在一片丝竹管弦声中与醉到天明,这管事的烂摊子,自然就交到母妃手上。
母妃勤于政事,对她自然就疏于照顾,她便自由的在宫中胡作非为,肆意地开发身上煞气的种种用法,像是在玩某种新奇的游戏。
譬如用煞气虐杀刚进宫服侍的小厮,看看那些人的肉身碰见自己这不祥的力量,除了疼痛,还会发生怎样的特别反应,每当观察到对方扭曲的表情时,便会津津有味地端详思索,并从中感到由衷的满足。
偶尔失手,也杀死过几个人,不过都给了价值不菲的抚恤金平息民怨,所以三岁那时,她便安稳无忧。
寻常孩童三岁才刚会说些简单话,她三岁时却俨然跟个小大人般,对这个冷冰冰的皇宫,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
但她无法否认的是,公主这个身份,给她带来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身上一件紫色的衣裳,便是平民百姓望尘莫及的。
洛南的风浸淫了她许多年,连同整个齐渊国都成了她骨血中不可磨灭的印记。
可她记住的,永远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弦歌,或者同样纯稚无邪的木里潇。
似乎只有这二人的存在,才让她赵嘉婉身上多出那么丁点人味来。
在本该坦然相对的孽镜台前,流露出临阵脱逃的怯懦。
表面上却依旧是冷静无匹的,哪怕是黑无常都曲解了她的意图。
僵持在原地与她对峙,眉头紧蹙,没有一刻松开:
“赵姑娘,你是心甘情愿来受审的,事到临头又何必使用这般下作的无赖手段?做这种孩子气的举动,不觉得太掉价了么?”
赵嘉婉却没有受到分毫触动:
“哼,那又如何?”
冷着脸,大有咄咄逼人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