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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薛长仪怀揣心事上楼,手里攥着101号房的钥匙。

      赵嘉婉没太在意她,和木里潇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先是轻轻唤了一声:

      “木姑娘。”

      待到对方抬起眼,回她一声“怎么了?”赵嘉婉才继续讲下去:

      “这一路赶趟的,走的实在匆忙,我们没有走错路吧?”

      木里潇心下一阵腹诽:

      咳,这么郑重其事的,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原来就这?

      随即挤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赵姐姐你放心,我们绝对没有走错。”

      没想到赵嘉婉还是不放心,不依不饶地来了句:

      “木姑娘这么自信么?”

      半信半疑地甩去一个探究的目光。

      这让木里潇不够沉稳的好胜心被轻易勾起,一时嘴快泄露了半截:

      “那当然,来的时候我可是…”

      话音未落,便一副志得意满的姿态。

      赵嘉婉见状,恰在此时从鼻子里发出一个上扬的“嗯?”

      让木里潇蓦地止住了口。

      对方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要将什么给看破。

      促使她低下头对着手指,硬生生憋住了后半段:

      ——蹲在宫城的飞檐顶上吹了好大的风,就是为了勘察地形呢。

      气氛霎时凝滞,二人许久都没有开口。

      赵嘉婉轻轻笑了笑,仿佛先前的锋锐是场不着痕迹的错觉。

      留下木里潇一人尴尬地摸着鼻尖:

      “嘿嘿。”

      企图蒙混过去。

      赵嘉婉顿了半晌,什么都没有说,小腹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连绵的,由强到弱的响声,让赵嘉婉有些羞窘:

      “咳…”

      她连忙喝了口茶掩饰,却挡不住木里潇脸上促狭的笑意。

      只好退而求其次,起身走到老板面前开口:

      “老板,你这儿有什么吃的么,给我和木姑娘上一份吧。”

      客栈老板听到这话,忙不迭地点头:

      “好嘞没问题。”

      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走回后厨。

      他把早晨打来的井水舀了几勺倒进锅中,直至烧的滚烫。井水在其中咕嘟咕嘟冒泡的时候,才用漏勺往锅中投入河粉。

      他舀了一勺,觉得分量不够,又往里面添一把。

      端上去的时候,两碗汤河粉整整齐齐码在食盒中。

      这是他为了让两位出手阔绰的客人满意,选择营造的一种仪式感。

      只可惜他刚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想要伸手去掀顶上盖子的时候,就被赵嘉婉阻止了。

      赵嘉婉口中道声“多谢,我自己来就好。”

      就把他打发了下去。

      掀开盖子,亲手把汤粉端了出来。

      食盒是黄梨花木所雕,侧边凿着栩栩如生的流云纹路。

      不过赵嘉婉没有在意这些,先给木里潇端出一碗,又为她贴心地摆好筷架和竹筷,

      下意识地来了一句:

      “木姑娘,慢点儿吃,当心些,千万别被烫了。”
      见对方转而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自己,赵嘉婉默默低下眼去,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

      “抱歉,我不该说这些的。”

      脊背依旧挺直。

      木里潇扬起头,盯着这样的赵嘉婉发愣,开口时的的声音都仿佛不是自己的:

      “没事儿,说的很好,我会注意的。”

      语气说不出的温柔。

      随即夹了一筷子河粉,凑到唇边呼呼吹了两口,再一股作气地嗦掉。

      河粉浸满味道浓郁的汤汁,吃进嘴里有暖人心脾的饱腹感。兴许是吃的快了些,几滴油星子沾上了她的嘴角。

      她想伸舌去舔,却被赵嘉婉站起身,用软帕子轻拭。

      油渍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被擦掉,留下几缕似有若无的触感。

      赵嘉婉似乎也没想到她自己会这样做,有些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咳…木姑娘,你,嘴角有些脏东西,所以…”

      换来木里潇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

      真是,德性,瞧你都怕成什么样了?

      嘴上却仍好声好气地劝哄道:

      “好啦,坐下吧赵姐姐,先吃粉,吃饱了再说。”
      “嗯,好。”

      赵嘉婉取出自己的那份汤粉和餐具,坐下来小口地吃了。

      二人全程没有往旁边的食盒,给过一个多余的目光。

      夜晚,赵嘉婉和木里潇挤在榻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柳絮被。

      这种被子看上去厚,保暖效果却非常差劲。

      湿冷的潮气,使屋内变得更冷,即便关了窗,潮气也会顺着墙缝渗透。

      木里潇冷得直哆嗦,在榻上把自己卷成半个卷。

      “冷...冷啊..阿嚏!”

      赵嘉婉侧过身来,看着木里潇颤抖瑟缩的模样,轻叹了口气,起身在床底下翻找到了另一床被子。

      她边把被子抖落盖上,边安慰木里潇:

      “没事,安心睡吧,明早出太阳就不冷了。”

      两层被子叠在一起,虽然也不至于多暖和,但好歹是比一层要强上不少的。

      赵嘉婉闭上眼,仰躺在榻上,渐渐放空自己的思绪。

      夜半下雨,声音很大,雨滴淅淅沥沥地顺着房檐流了一宿。

      木里潇硬生生被尿憋醒,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看着身边熟睡那人,纠结一会儿,顺着被子从床尾溜了出去。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轻快又利索地在尽头处找到了厕屋。

      厕屋的墙壁上挂着用绳子串起来的小香片,掩盖着难以言喻的尿骚味。

      双脚踩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响起清晰的水声。

      木里潇撩开衣袍,蹲了下去。

      随着小腹处的压力得到释放,整个身体轻盈了不少。

      ——总算可以放慢步调了。

      木里潇离开厕屋,沿着走廊直行。栏杆处的风裹挟着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和草药香味,丝丝缕缕涌进她的鼻腔。

      这使她敏锐的嗅觉连同好奇心饱受折磨,一路往外嗅探味道的方向。

      随着血腥味愈来愈浓,她的心也愈发不安起来:

      这味道,难道有人受伤了?

      木里潇忍不住凑在栏杆边上,由上至下俯瞰着大厅。

      六台桌,二十四把椅,陈旧的柜台,以及...

      那个倒在柜台旁的身影。

      骗人的吧...这不是老板么?

      木里潇通过对方身上那件质地细腻的绿绸衣认出了对方的身份,立马撒丫子飞奔起来:

      她跑过走廊,跑下楼梯,像一匹疾奔的狼那般矫健,耳边只余呼啸的风声,在抵达目的地时偃息旗鼓。

      “哈..哈..”

      停住步子的那一刻,她从未发现自己有这么累过。心跳声鼓噪着愈来愈快,脑袋里是阴魂不散的嗡鸣。

      直到看到那张敷满劣质草药的面孔,她才骤然冷静了下来。

      不过,即便用再多草药遮掩,也去不掉其中露骨的腥味。

      这血腥味浓重得像她小时候吃的那些生肉,令她反胃,却又有些可耻的怀念。

      她伸手,挑开那些捣得半烂不烂的草药,看见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孔。

      木里潇后退几步,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忍住胃里翻涌的冲动,转成几句干巴的咳嗽声:

      “咳...咳..咳..”

      恰在此时,忽然注意到对方衣襟处滑落的一边尖角。

      她抽出来,看见一封其貌不扬的信笺:

      ——公主亲启

      四个大字率先映入她的眼帘。

      紧接着是落款两个小字——

      弦歌。

      绝对不能让赵嘉婉发现这封信。

      木里潇一颗心吊到嗓子眼,当机立断地把信收进了自己衣襟。

      做完这些,木里潇就装作没事人那般回房了。赵嘉婉还在呼呼睡着,打眼望去很是平和安详。她不由自主放轻步调,悄悄地,悄悄地,一点一点凑近。

      就在即将爬上床榻之际,榻上那人忽而开口:

      “木姑娘…又是去解手?”

      “是…是啊…”

      木里潇不知怎么地有些心虚,从嘴里蹦出来的每个字眼,都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快上来吧,当心着凉。”

      “嗯。”

      木里潇如获大赦,三两下钻回了被窝。

      翌日,二人梳洗完毕,下了楼,却看见老板横尸当场的惨状。

      面颊被捣烂得辨不清五官,上面敷的草药沁透了血。

      赵嘉婉抢先一步把木里潇挡在身后,刻意遮蔽了对方的视线:

      “退后些,我去看看。”

      说罢,也不顾木里潇有没有回答,自己就率先上去了。

      除了脸,老板的尸体和生前没什么两样——

      绿绸衣,软布鞋,头上有顶帽子不知道散失何处,倒是腰带完好地挂着,没有因挣扎而散乱的痕迹。

      赵嘉婉没有掀开草药,而是先查看脖颈处有没有伤:

      ——没有。

      赵嘉婉的手悬停在半空,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她总不可能掀开衣服,去查探对方的伤势吧。

      思前想去,她放弃了继续探查的念头,果断地下了结论:

      “他的脖子上没有伤,光凭表象,无法断定是因何致死。”

      “那让我来看看……”

      木里潇跃跃欲试,却被赵嘉婉果断回绝:

      “不行,你来就更不合适了。”

      赵嘉婉眼角的余光,触及到地上一片轮廓。那片轮廓的颜色比周围深,似乎是沾上了水渍。

      赵嘉婉望着地上的水渍,以探究的目光投向她:

      “昨夜,木姑娘当真没下来过么?”

      木里潇登时紧张起来:

      “你什么意思?”

      “你看,地上残留的脚印是连续的,要是顺着脚印,一路折返…”

      木里潇不吭声,静静听着赵嘉婉的回答,目光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往上望,仿若可以透过栏杆,看到地面上顽固的水渍。

      以赵嘉婉的性格,自己倘若再反驳她,她一定会想出别的方法,要是打算让自己把鞋脱下来,比对鞋印,岂不是……

      不会的不会的,赵嘉婉不会是那样的人。

      木里潇在心里摇了摇头,默默纠结了好一阵。

      要是寻常人,应下来也就罢了,木里潇却不能应下来,因为她的眼睛很特殊,纵然在一片漆黑之中,也能洞若观火,甚至倘若不控制的话,还会莹莹地发着蓝光。也就是赵嘉婉被她蛊惑,对她一切不合情理的表征都视而不见而已。

      要是自己的眼睛失效了…赵嘉婉就会变回从前那样吧…

      木里潇莫名地有些怅然,但还是竭力的压下了这种情愫。

      想什么呢?赵嘉婉不本来就该是从前那样吗?

      那自己,再陪她演一阵儿也没关系吧。

      想到此处,木里潇扭捏着,露出惹人怜惜的情态:

      “赵姐姐,我…我昨夜没有下来…”

      嘴唇抿着。眼圈微微泛红。

      赵嘉婉却不为所动,透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

      双眼仿佛在对她诘问:“真的么?你真的没有骗我么?”

      木里潇如被那种目光盯着,霎时如芒在背,一个劲儿地强撑笑脸:

      “赵姐姐是怀疑我么?”

      竟让赵嘉婉听出讨好和撒娇的意味来。

      这让赵嘉婉愣怔半晌,一时百口莫辩,脑中思绪翻涌了半天,只蹦出寥寥的一句:

      “木姑娘,嘉婉不是这个意思。”

      ——气势莫名就软下去了。

      木里潇却穷追不舍,一改先前的柔弱姿态:

      “那姐姐是几个意思?”

      言语中隐隐含着挑衅,企图用气势压倒对方。

      赵嘉婉却对此置若罔闻,轻轻倒吸一口凉气,莫名嗅到木里潇身上淡淡的兰花香。

      那是一种极雅致,稍微晃神便觉察不到的,若有似无的香气。

      勾着她,令她有些贪恋,有些…心神松弛起来。

      先前,她吻她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香气萦绕在鼻尖。

      只是,略比现在感受到的要浓。

      这发现让赵嘉婉难耐地舔了舔唇,开口时的每个字眼都变得迟缓:

      “…木姑娘,嘉婉只是认为事有蹊跷。”

      倘若不是面上还保持着一本正经的面孔,她几乎就要溃不成军。

      这番举动自然被木里潇尽收眼底,出于恶作剧的心态,双唇戏谑地贴了上去。

      与赵嘉婉隔着堪堪一指的距离,挑逗似的从鼻尖溢出一声“嗯?”才罢休。

      赵嘉婉惊恐万分地推开她的肩膀,身子往后趔趄了三步。

      待到心跳声平息以后,才故作镇定地开口:

      “要不,木姑娘随我去报官如何?”

      “那怎么行?要是官府上的人认得你,我岂不是要被抓起来了,再说,倘若咱们要带着尸体,路上尸体肯定都臭啦,招来一堆苍蝇不说,搞不好人家还会怀疑咱们是作案凶手。”

      木里潇看破不说破,笑意未到唇边就化作了无声的嘲讽,找了个漏洞百出的理由,漫不经心地搪塞。

      其实齐渊国早都被灭了,那还会有官府管这劳什子事?

      也就是赵嘉婉好骗,才会信她这样蹩脚的假话了。

      见赵嘉婉若有所思,默默颔首的样子,木里潇很是得意,对赵嘉婉愈发轻蔑起来。

      赵嘉婉却对这份敌意视而不见,摆出一副有话好商量的温和态度:

      “那至少,找个地方把老板葬起来?”

      让木里潇好不容易嚣张起来的气焰霎时蔫了,全力打在了棉花上。

      对着那双堪称纯良的瞳眸,压根儿说不出什么狠话:

      “好吧,那你等等,我找找看这里有没有麻袋。”

      碍事的赵嘉婉却冷不防地插了一句:

      “木姑娘,我们一起找。”

      温吞笃定的字眼让她心烦。

      她只好撇下一句:

      “不行,万一有其他人中途经过怎么办?你守在这里,我找就行。”

      头也不回地抬脚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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