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愿》水母母

26、0 还愿

　　九月上旬的燕京市，蝉鸣变得沉闷而郁苦。
　　傍晚的温度依然不适合长期呆在室外，因此，博物馆附近那家开足空调又价格便宜的便利蜂里挤满了附近来解决晚餐的上班族和去博物馆参观的大学生们。
　　店里的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某健康果汁品牌广告，五官带着异域风情的新晋美少女偶像正在元气满满地和品牌方的吉祥物一起跳舞，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似乎能和观众们直接通过心灵对话一样有感染力。就算不怎么关心娱乐新闻的霍圣华，看着她的脸也记住了她那特别得有点像艺名的名字：“怎么什么地方都看得到哥舒云，不愧是天降紫微星啊。”
　　没得到意料之中的同伴的回应，霍圣华的目光回到桌子对面，却看见对方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报纸看。霍圣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女孩溺水心搏骤停，医学生从桥上纵身一跃》……8月31日，津海市仁爱区，来自津海中医药大学护理系本科三年级、今年二十一岁的女大学生王蜀生在事发时路过仁爱区解放桥，听到了呼救声毫不犹豫地跳下水面……嚯，能和跳水大爷们抢业绩，这姑娘还真是了不起啊。不过张张，你怎么会关注这种社会新闻？”
　　“……你想多了，我只是找张报纸垫一下桌子，便当有油，我今天刚换的衣服。”张天意抬起头，接过霍圣华买来的加热过的便当，“——谢谢。”
　　霍圣华半开玩笑地说：“啊，怪不得是津海刑警队长的妹妹和北洋大学推理社团的创始人，果然就算远在燕京测绘的时候都这么关心隔壁津海的城市警务问题——”
　　“——张天娇只是仁爱支队的总队长而已！而且我也只是十多个创始人之一而已，只签了个名字其他事都没干。”张天意纠正道，“对了，麻烦帮我去隔壁的咖啡店取一下咖啡，出餐了，取餐号的截图刚刚在微信里发给你了来着——青苹果味拿铁，半糖多冰，需要餐巾纸。”
　　好不容易支走霍圣华，张天意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家伙从高中起就这么坚定不移地追随着自己，虽然他考到了燕京的大学，但一得知自己来燕京进行小学期测绘，立刻全天贴身跟着，生怕没尽到东道主之谊……但有些时候，自己还是更喜欢独处的自由感。
　　打开饭盒，拆开一次性餐具，戴上蓝牙耳机，张天意在iPad上寻找着下饭的节目。幸运的是，正巧自己特别关注的视频创作者刚刚更新了——是之前在直播里和粉丝说过的、她在冰岛雷克雅未克参加学术峰会时的视频。
　　画面上浮现着北欧清冷但令人感到舒适的街道，镭射材质篮球鞋清脆地敲击着铺装着石板的人行道，粉绿色的树木顺着镜头和大街的走向向前延伸，两端既有古老的冰岛传统民居，也有现代主义的高楼大厦，整条街像是跨越了时间的河流，连接了两个不同时空。隔着屏幕，张天意都能感受到那种惬意。
　　视频博主叫“墨侦探笔记_official”，说话时一口闽南和北方口音混合的腔调，以鞭辟入里的量子力学科普以及和观众互动的节目效果闻名，平时也会用闽南地区的方言弹唱歌曲，再加上直播时使用的虚拟形象是个金毛红眼的短发美少女，在网络上人气很旺。据说墨侦探的皮下是科普界知名的天才新人，姓邹，全名很好听，十六岁就考进了中科大少年班学物理，今年也不过二十三岁，已经在中科院物理所读博士了——而正好，张天意喜欢的就是这种聪明又有趣的类型。
　　墨侦探每个视频都会说的开场白才放了一半，就有人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打扰了，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还没来得及拒绝，对方倒是自顾自坐下了。侦探小说爱好者的目光本能地审视着面前的不速之客：勉强能称作青年的男人，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个子挺高，圆脸，戴眼镜。虽然不能算得上帅气，但看上去很让人舒服，暂且可以用清秀这样的词汇形容。在暑气还未完全消退的九月初，兼顾风度和温度是一件麻烦事，但他质感和剪裁完美的棉麻衬衫和复古工装背心则显示着他独特的品味——明明是相似的单品，穿在他身上却能把他和便利蜂里的其他灰头土脸的顾客区分开来。
　　这样的人应该在对面小众咖啡馆里坐着，至少不会和自己这种穷酸学生一起出现在廉价便利店里。
　　“很少在外面碰到墨侦探的粉丝欸。”男人似乎没注意到张天意挑剔的目光，笑着指着她书包上的挂件，那是墨侦探的周边钥匙扣，一个以墨侦探动画形象缝制的小布偶，还是之前托霍圣华去上海看漫展时排长队才买到的，“之前我和父母去上海探望她的时候，她也给我了一个，还向我炫耀说可是限量款呢。”
　　张天意这才注意到，男人随身带着的半旧帆布包上，有津海科技研究所的logo——津海市开发区有目前全国最大的量子计算机。在燕京也能碰见津海人，还是似乎和自己的偶像有非同一般关系的津海人，张天意难以抑制脸上的惊讶神色。
　　男人看出她目光的变化，随和地笑了笑，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包裹得很细心的玩偶想要递给张天意看。这时突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啊，糟糕。”男人的动作一愣，抱歉地歪了歪头，脸上本就温润的线条前所未有地柔和起来，“抱歉，时间有些来不及了，没法和你好好叙叙旧。只是冒昧地问一下，你待会儿是要去对面的燕京博物馆看关于多元宇宙的展览吗？”
　　张天意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点头：“确实是这样没错……”确实是想趁着小学期来燕京测绘期间顺便来看这个全国知名的特展。特展内容倒没什么值得朝带队的研究生学长装病请假赶过来的，但毕竟据说展上请了不少国际知名的工程师和科普作者做沙龙，其中当然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墨侦探本人——千载难逢和偶像见一面的机会。
　　……不过，这家伙怎么看出来自己要去的？只是因为我也是墨侦探的粉丝？并且为什么要和自己聊这些私人的话题啊？
　　“那真是太好了。”男人把墨侦探的玩偶放在天意手里，起身离开之前温柔地笑了，“别忘了去听沙龙啊，小天意。”
　　小天意？
　　不知道是先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是先问“你怎么知道我姐姐平时喜欢这么叫我”，男人已经转身离开了。张天意握着男人留下的墨侦探玩偶盯着对方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心头突然涌出一阵奇妙的感觉。
　　自己明明从来都没见过他……北洋大学的物理相关的专业不在自己的校区，平日里也没什么机会往经开区跑，姐姐那边的同事们除了姐姐和她那位不怎么爱说话的女助手，都是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但总感觉，自己和那个人认识很久了。
　　久得……甚至不止一次和他出生入死似的。
　　不过这些都是自己想多罢了，只是一个有趣的人而已。张天意摇摇头，嘴角噙起一丝狡黠的笑容。
　　下次有机会再见的话，偷偷看一眼他的记忆怎么样？

　　（本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