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故事》孤帆老人

4、第四章 拯救白痴王晨

　　汪芸娜又做梦了。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实验室。她看见两个人在一个圆柱形容器前争论。
　　那两个人，都有着跟她一模一样的脸。是汪芸娜和陆二一，大概是六十多岁的样子。汪芸娜穿白色大褂，陆二一穿着一件浅蓝色长裙。
　　“汪芸娜，这一次我必须拦住你，现在外面对你的攻击太多了，你必须停下来！”陆二一几乎是冲着汪芸娜喊。
　　“你知不知道女性孕育一个孩子会承受多少痛苦？你知不知道现在又有多少人因为不能生育抱憾终身？我要做的，是造福所有女性，让她们从生育的苦海中解脱出来，我们的社会将更加蓬勃繁荣，这是这个世纪最伟大的科研成果，我......”汪芸娜说话的时候，眼里闪烁着繁星。
　　“你疯了！你疯了！首先你得活着！”陆二一大叫着打断她，声音又逐渐平静下来：“你知不知道对你的攻击早就开始了，那批被你拯救的人类，不再死亡的老年人，他们感激过你吗？年轻人恨你无限地延长了老年人的寿命，让这个世界拥挤不堪，我被跟踪过多少次你知道吗？”
　　“你被跟踪？你应该告诉我，我多派几个保镖保护你。再说，我粉丝也很多不是吗？那一小撮过激的年轻人，管他们干嘛呢？这个人造子宫，最终不也能让年轻人受益嘛？”汪芸娜冷静得很，她的眼睛离不开那个圆柱形容器，那浅粉红色的液体里悬浮着一个肉色的篮球大小的球体，她的嘴角浮现出笑意：“它会让世界50%的人脱离苦海，剩下的人，管他们想什么呢。”
　　“你疯了！你把一切想象得太简单！到时候将是一个弃婴遍地的世界，没有人会对不需要努力就得到的东西倾注所有情感，而一个轻易获得的不完美的婴儿，又能怎样被善待呢”陆二一摇着汪芸娜的肩膀：“你帮这群人修复器官现在却遭万夫指，他们不值得！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千百年来生育一直如此，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就没有刻骨铭心的爱，你得明白！”
　　“弃婴问题？说得很好！”汪芸娜赞许地点头：“男人是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婴儿的，而且男人遗弃婴儿的比例确实高于女性，但这个比例也并算不上高，所以未来世界并不一定弃婴遍地，也可能是女人事业发展的黄金时代，当然，伦理问题必须通过法律来明确，而且我们要保证婴儿的健康.......”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实验室。
　　汪芸娜跟陆二一又争吵起来。
　　“汪芸娜，你就做一回保守派吧，你真的太冒险了......”陆二一拦在汪芸娜面前。
　　“人造子宫批准上市！我，平平安安！陆二一，你就是电影看多了想太多，你就是我，怎么不跟我一条心”汪芸娜笑得很灿烂。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这笔交易”陆二一一字一顿地说。
　　“客户是英国女王，我能拒绝吗？我不能。我是为了英国皇家勋章吗？不，我就是为了钱。资本家的本质”汪芸娜眨眨眼睛，转身向一面墙走去，打开一道暗门。
　　“你真是个疯子。”陆二一喃喃念道：“盼着英国女王死的人和想谋杀你的人一样多”
　　“都不如英国女王给的钱多！”汪芸娜走进暗室：“来，跟我一起把它推出来”
　　汪芸娜推出一个茧房形状的大型容器，又从冷库里拿出一袋胶冻状的半透明液体，装进恒温箱，陆二一沉默地看着她做着这一切。
　　“别这么看着我，自己看着自己也太奇怪了”汪芸娜嘟囔：“你也知道科研需要经费，英国女王给的这笔钱，够我们实验室运转三年，来，搭把手，帮我把人体组织液也打包一下”
　　“我也是在这里被孵化的吗？”陆二一抚摸着那个超大型茧房：“你还孵化过其他人吗？”
　　“OK，不跟你解释清楚你是不打算帮我了”汪芸娜叹了口气，站定：“首先，你不是在这个孵化仓里孵化的，你的那个孵化仓是我拿人体器官打印机改造的，后来又改装成人体器官打印机2.0版本。第二个问题我回答过你很多次了，我曾经尝试过很多次复制我自己，在你之前我差点成功了，那天实验室里断电了，胖坨溜进实验室，打翻了人体组织液，你就是那之后孵化成功的。从开始到现在，我就只孵化成功过你一个人。最后，第三点，这是个一次性的复制人孵化仓，保护客户隐私还有我的专利技术，直接运一次性孵化仓过去，原料也得备足运走，nobody hurts.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的汪芸娜双手叉腰指着那一堆组织液：“我都快累死了，还不帮我搭把手？”
　　陆二一走过去帮忙打包：“你说英国女王都这么老了，还复制自己干嘛？”
　　汪芸娜笑眯眯地盯着陆二一：“可能也像我一样，想找个人替自己上班？”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实验室。
　　汪芸娜跟陆二一为另一个购买复制人孵化仓的客户打包孵化材料。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实验室。
　　汪芸娜跟陆二一忙碌的身影重复出现。她们为不同的客户打包复制人孵化仓和孵化材料。
　　她们的声音不再被听到，也很难靠脸分清她们两个，但是眉头总是皱着的那个人，一定是陆二一。

　　好难受的梦啊，汪芸娜醒得有些迟。
　　她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天蓝色的连衣裙换上，洗漱完毕，去办公室上班。
　　AD已经等候多时，她的衣着风格都比较前卫大胆，确切的说是在现在这个年代看起来时尚，在过去，这身土黄色衣服绝对是时尚灾难。但是AD总是很好地驾驭住这些衣服，显示出一种优雅和从容，一些特别的小饰品也能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使她平添了一丝神秘。

　　“AD早上好”汪芸娜面色苍白地打招呼：“我觉得我可能是个疯子，天才通常都是疯子”
　　“你脸色不太好，是噩梦了吗？”AD打开随身小包：“来，吃块鲜花饼，再来块巧克力，吃甜食可以舒缓情绪”
　　“其实算不上噩梦，我梦见两个我了。我分不清哪个是我，可能两个都是我。”汪芸娜摇摇头又自顾自地说起来：“按照好莱坞的故事逻辑，故事可能是这样的：我分裂出了另一个我，然后本我被另一个我杀死了，这就是我为什么丧失记忆。你，是我的好朋友，为了唤起我的良知也就是那个被隐藏的人格，一直在给我讲我曾经是好人的故事。电影名称就叫《深渊》，叫好又卖座。”
　　AD补充：“按照好莱坞的逻辑，你也可能真的复制了一个自己叫陆二一，鉴于目前只有一个汪芸娜，很有可能真正的汪芸娜被陆二一取代了，邪恶战胜正义，这个电影就叫《出生之时死亡之日》，带点哲学的忧思”
　　汪芸娜一脸忧愁：“总之，我不是个精神病杀人犯就是个杀人犯，而你，可能是诱骗我说出真相的刑警伪装的心理治疗师！”
　　AD笑出声：“你好莱坞电影看多了想太多了吧，第四个故事还听不听啦？”
　　“也好，你声音好听，你快讲新的故事让我忘掉这个梦”汪芸娜轻声说。

　　第四个故事 拯救白痴王晨

　　王晨上天的这几个月，汪芸娜依旧过着忙碌的生活，关于古生物复活的研究项目十分棘手。汪芸娜像一只蛰居动物，在实验室里工作不舍昼夜，陆二一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为她抵挡住疾风劲雨。陆二一变得更像汪芸娜，而汪芸娜变得更像一个无声的影子。
　　有时候她的车子被一些好事者砸坏，有时候陆二一身上出现可疑的伤疤，有时候她的粉丝会在网上帮她上热搜。

　　陆二一是个心思无比细腻的人，对自己受伤的事情总是绝口不提，因为汪芸娜是个好人，她一直都知道。
　　但这不是一个好世界。

　　就像那不断上升的海平面，人类社会中那些温和、善良、礼让、互助的美好特质永久地沉没在海底，虚妄和怀疑逐渐堆积成高山，傲慢地俯视着一切。
　　陆二一听汪芸娜说过那个理想世界：那个世界没有癌症、女人男人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平等，女性生产力完全投入劳动力市场，科技、文明空前繁荣......
　　汪芸娜说起那个理想世界，眼睛里装满星星。
　　但是陆二一知道，那个世界，永远不会到来。
　　很多年前的人类对生命存有敬畏，相信神明的存在。人有生老病死，快乐在痛苦的映衬下尤为可贵，人有七情六欲，永远的誓言在有限的时间里炽热燃烧。在微观层面，人类像一台精密仪器，不可逆转地逐渐锈蚀，终会大厦将倾。在宏观上来看，人类渺小如砂粒，在时间的洪流中，谁又不是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呢。
　　可究竟是谁设计了宇宙，又是谁给了人类死亡和痛苦的设定？汪芸娜从来不相信这一切无法改变，她狠狠地打了游戏设计者一耳光。从前的世界由神明主宰生老病死，现在，汪芸娜变成了神。

　　天才科学家，第88届诺贝尔奖生物学奖得主、英国皇家勋章获得者、娜支付集团总裁、不死的妖女汪芸娜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世界早就已经锈蚀掉了，她造的那把刀，是要剜除那些腐肉的，可是最后这把刀却准确无误地指向了她自己。

　　陆二一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成为汪芸娜，即便她是她的如假包换的复制人，每一根神经、血管都精细地复刻，但她从未有过汪芸娜那样坚定的信念，所以心思也从来都不在事业上。
　　陆二一帮汪芸娜上班，在娜支付公司。快100岁的总裁逐渐变得像一个举无轻重的吉祥物。这不重要，保证公司正常运转，挣的钱可以贴补实验室的费用就可以了。公司的网速很快，很适合打游戏，也很适合黑客练手。办公室的日子特别简单：给一堆文件签字、悄悄黑掉那些骂汪芸娜的网站、压几个汪芸娜的黑热搜、顶一顶粉丝的帖子、随便看一眼汪芸娜那生涩难懂的论文、打单机版□□炫舞。

　　2088年的12月24日黄昏。陆二一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她一直没办法下载一个更新补丁，□□炫舞早就停服，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下载文件，却怎么也下载不了。
　　有黑客。陆二一敏锐地察觉到。黑客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也没有入侵公司的系统。
　　那个下午，一位高中生破解了航天局的内部网站并公开了一份秘密文件，火星计划的真实目的被曝光，一份《火星计划协议》开始在网上疯传。那个被隐藏了多年的令人心惊的秘密被揭开：火星计划是一场针对老年人的流放，登上飞船的旅客，将不再归来。

　　一切都是预谋好的。抽奖群体被限定为80岁以上的老者，而抽奖几乎没有门槛。关于飞船上的录像再也没有更新，电视里永远只有几种角度的无聊的录播。火星计划的人就像消失一般，再也没有任何回音。APP开始废除切换至老年版这个多余的按钮，因为越老越少的人会用到它。地铁中的老年残障关怀步道逐渐被整改规划，变成更简洁明朗的适合年轻人用的快速电梯。像海浪冲刷过的海滩，老年人存在的印记被逐渐冲刷掉。而剩下的老年人，他们温和得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像不曾存在过。

　　由世界总统牵头，全球5大经济体元首签字，共同策划了一场对地球老年人的放逐。

　　数字。2088的世界是数字构成的，每个人都会被赋予一个讨厌值。而这个数字来自于所有旁观者的无声的投票，可能是一个厌恶的微表情、一句夹枪带棒的辱骂，甚至，是一句没有发出去的愤怒的留言。

　　而30亿地球人，通过这种虽并不自知又随时都被记录的投票，完成了对1000万名“被憎恶的”老年人命运的审判。

　　糟了，汪芸娜还在实验室呢。陆二一飞快地钻进飞行器，冲向娜博士医学实验室。今天运气很好，人们忙着转发新闻，没有人划车，也没有人围堵陆二一，她一路畅行无阻。
　　可越是这样，她心越慌。
　　那天的汪芸娜一个人枯坐在实验室，一动不动，像个雕塑。她不再是神，不再是活力无限的天才科学家，她只是一个刚刚发现自己永久地失去了最好的朋友的满脸泪痕的不再年轻的女人。

　　“当初不该那么说她的......我总是说她不努力，要那么努力做什么呢？”汪芸娜忽然轻轻地说：“我这么努力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活成了一个笑话。”她的声音变得特别清脆，像一只碰一下就会碎的玻璃杯。
　　“是这个世界坏掉了，不是你”陆二一轻声安慰她：“振作起来，我们还要一起接她回来的”
　　汪芸娜的心沉得像海底的石头，她抱着自己，试图使自己冷静下来：
　　“陆二一，我一开始就错了，其实有时候我也想像王晨一样不努力，我本来都退休了的，要是从那个时候就停下来就好了，真的”汪芸娜忽然泪如泉涌：“我也对不住你......”
　　“怎么扯到我，别哭别哭.....哪里对不住了，少说这些有的没的啊，多给我买几个键盘是正经”陆二一手足无措，胡乱地拍着汪芸娜的肩。
　　“你是全球电竞大赛亚军，排名第三的黑客，你应该是自由的，不该每天帮我上班”汪芸娜几乎是在喊着说，因为下一句话差点淹没她所有情绪：“你总是被打，你为什么从来不说，你，你的胳臂怎么样了？”
　　陆二一慌忙躲开，挤出笑容：谁能伤得了我，你专心做你的研究去，我好得很呢。
　　可是汪芸娜的眼泪越发止不住，呜咽声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仿佛平面上玻璃弹珠的蹦跳。陆二一也一阵酸楚，便只好转移话题道：“我知道你愁王晨，但是也别担心她生命安全，首先，二氧化碳转淀粉技术是飞船的标准配置，只要有人呼吸就饿不死人。其次，王晨什么不能吃，她饿起来，你信不信她能把飞船啃穿掉？咱们不如想想怎么把她给救回来？”

　　王晨......怎么救呢？她在遥远的太空的某处，就像千里之外的一粒微尘。汪芸娜已经考虑了所有的可能性，只找到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数据。数据的搜集和提供应该来自于一个1979年成立的部门，叫时空管理局。虽然人类已经初步掌握时空穿梭技术，但是因为时间线不可改变，所以这个局通常也不会拿时空穿梭技术做出些改变历史的事情来，承接的业务倒是五花八门，预定1998年夏威夷岛的阳光帮人把皮肤晒成好看的小麦色、利用VR技术重现哈尔滨冰雪大世界的冰雪城堡、利用皱纹的形成原理帮人割双眼皮......当然，也包括通过对个人信息的过滤来计算“被讨厌值”。

　　“陆二一”汪芸娜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坚定：“我想请你最后再帮我做一件事，我需要你去一趟时空管理局”
　　“正有此意”陆二一望向窗外，一轮夕阳正在缓慢地下沉，她昂起的脸上铺满金光：“我对他们的计算系统可是好奇得很”

　　汪芸娜的科研活动停滞，她本人也不见踪影。她参加游行、发表演讲、甚至还参加了下一届世界总统的选举。很快，汪芸娜就成了媒体竞相采访的对象。报导的标题也博眼球《人气低志气高：汪芸娜宣布竞选总统》、《天才科学家从政：她说世界生病了》
　　而最神奇的是，无论她那天有多忙碌，人们都会看见汪芸娜会冲进时空管理局，跟那里的智能机器人沉默地对峙。
　　汪芸娜的故事由此被划分成两个版本，一个是政坛上冉冉升起的新星，一个是时空管理局里祥林嫂似的怨妇。

　　她是个争议性的人物，粉丝和憎恶者几乎一样多。发生冲突是免不了的事。好几次她被憎恶者团团围住，回来就发现推搡让她满身淤青。她在湖南那块辽阔的海域的渔船上发表演讲，憎恶者用鱼雷偷袭，渔船险些沉没。她站在元首巡游的必经之路上比出中指，她身后的支持者和憎恶者发生了肢体冲突，冲撞让她差点摔成骨折。

　　可她永远像一把三角尺，有着锐利的边角，并不害怕自己会戳痛一些人的神经。她总是在目标和现状之间划上一条直线，然后勇猛地向着目标挺进。停下来是什么？她30岁的时候没有停下来，60岁的时候没有停下来，今年她99岁，让她停下来？做梦。

　　在深夜的实验室，汪芸娜又跟陆二一汇合，分享各自的进展。
　　陆二一有时候讲一些新鲜事给她听，比如说有一个70岁的阳痿男去时空管理局，要求把18岁时自己的□□跟现在的自己交换一下，以获得更强劲的性能力。时空管理局拒绝了
　　哦？汪芸娜偏头“理由呢”
　　“理由就是......”陆二一换了机械的语气：“如果您从18岁就开始阳痿，你将孤独一生，找不到老婆，更别说您还有个儿子了，时空旅行第一条：不能改变历史”
　　“哈哈哈！你的故事我觉得总会有反转”汪芸娜笑道
　　“没错”陆二一继续用机械声音说：“wait a minute，你的老婆好像并不完全是你的老婆，她同时跟新加坡的一位男子保持着婚姻关系，另外儿子也不是您生物学意义上的儿子，这样说来您的要求不会导致时间线混乱，所以您的要求是可以接受的，先生请留步，请问您的要求还需要执行吗”
　　“人类永恒的屎尿屁”汪芸娜笑着总结：“还有什么新鲜事呢”

　　“一个官员的情人沙蒙，高高大大，上过电视那个，也就是最开始让火星计划引起怀疑那个人。”陆二一继续说。“挺出人意料的，原本被抽中去火星的是他，那个官员自私到好笑，给他留下一个假的爱马仕包，自己偷了船票跑了。这个官员的情人也好笑，他纠正说自己只是□□，说要亲自上飞船揍官员，申请去飞船找他”
　　“那个官员我有印象，他好像发过阻止登船的信息，但他有黑历史，没人信他。”娜娜子沉思起来：“偷船票这事可能还是他故意的”

　　“还有个事情你也会想知道，”陆二一在实验室里踱步：“我除了每天对着那台机器说一句滚之外，我就在翻阅他们近几年的客户诉求订单，里面的案例五花八门，非常好打发时间”
　　“这些案例跟火星计划有关系吗？”汪芸娜点出疑惑。
　　“整体上来看，每年都有更多的年轻人跑到时空管理局，要求消灭掉这个世界上多余的老年人，因为违反道德，这些诉求当然被否决了”陆二一顿了顿，继续说“但我看到有一位名叫：玛莎的女士，她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来时空管理局，要求预定一块2009年的芭提雅的沙滩，她热爱日光浴和小麦色肌肤。”
　　“这件事情，非常特别？”
　　“特别之处在于，她是世界总统的养母”陆二一淡淡地说：“而且诡异的是，我查不到其他任何关于她的资料，她就像个隐形人。”
　　“世界总统的狗都被保护起来了，何况还是她养母呢？”汪芸娜有些头疼，她曾经是一个三角尺一样利落干脆的女人，只要在目标和现状之间划上一条直线，她就能勇往直前。而如今，她的心是一团毛线球，被扯得稀烂。
　　“是什么组织在培养这种冷酷无情的人类杀手？是什么样的教育让她如此极端？将1000万人送上太空自生自灭，能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可不简单。”陆二一点亮面前的虚拟屏，上面显示出世界总统的履历。

　　世界总统苏珊娜，她曾是个弃婴。
　　2066年，因为新生人口不足，经济持续衰退，几乎每个国家都启动了城市母亲计划。
　　每座城市都设立了人造子宫育儿部门，这个部门的核心科技就是汪芸娜研制的大型人造子宫。巨大的子宫被安置在圆柱形的营养液里，静静地矗立在城市中央，每个大型人造子宫每次能孕育上百个婴孩，这些承载着人类希望的孩子将弥补城市中逐渐疲弱的劳动力，给城市带来新生。每个孩子出生后，将被登记、注册，由政府统一出资培养。
　　苏珊娜出生在2066年的6月6日。6月6日，圣经上的魔鬼降临日。
　　那天人造子宫培养仪遭遇了罕见的停电，苏珊娜提前来到了这个世界。她出生的时候只有微弱的心跳，也不会哭泣，医生断定她不能活下来，护士将她丢弃在弃婴场。
　　汪芸娜的发明是不存在瑕疵的，有瑕疵的，是人类的基因。
　　因为2019年新冠肺炎大流行的浩劫，人类的基因在2066年已经受到了严重污染，越来越多的婴儿都不能安全地活到成年。而那些天生就存在缺陷的婴儿，他们将很快死亡，被放入弃婴场。他们的身体将被还原成人体组织成分的原材料，再次进入人造子宫。
　　那天黄昏，人造子宫育儿部门的临时清洁工玛莎女士，进入弃婴场维修因为断电坏掉的清洁机器人。夕阳的余晖照在那堆惨白的婴儿肢体上，给它们染上一层血红色，婴儿层层叠叠地堆起，四周安静得出奇。那是一个恐怖的场景，很少有人能够承受这样的视觉冲击，所以这个部门的清洁工都干不长久。
　　玛莎女士接好线路，替换掉一个烧坏的元件，准备离开。她听见细弱如蚊蝇的一声轻微的啼哭，她的耳朵很敏锐，不会出错。她麻起胆子盯着身后的一堆弃婴看，有一个很瘦小的脸部青紫的小婴儿，肚皮似乎还有微弱的起伏。她走过去抱起它，它那么软，像一只小猫咪。她握住婴儿攥得紧紧的小手，忽然间那只小手松开来，紧紧握住了她的食指。

　　这个顽强的小婴儿就是后来的“沙漠里的蔷薇”，一路披荆斩棘，最终成长为世界总统。
　　她起诉过自己的养母，说自己的童年受到非人般的虐待，提出要跟老年人划清界限。接着她提出自己关爱青年人的主张，把政策的天平向青年人倾斜。再后来是火星计划，她在宣布这个计划时被媒体拍到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谁知道这样的苦命人居然成了个暴君呢，世事无常”陆二一评论说。
　　“当时真应该把人造子宫一把火烧了”汪芸娜叹了口气。
　　“你说有没有可能把玛莎女士活捉，然后拿她威胁那个暴君，让那个暴君安排那些飞船回来？”陆二一问。
　　“起码王晨得回来，”汪芸娜补充道：“把王晨那厮快递回来也行，70KG的太空快递，不算为难她”

　　汪芸娜站起来，在实验室里踱步，心中的毛线团被她细细地理清：陆二一继续帮我去时空管理局找BUG、陆二一会继续联系老年科学家协会的各位一起帮我造势、得想办法绑架那该死的女暴君他妈、选举的事情成不了我也得上我的支持者越多越好、王晨得想办法联系上、一定能联系上

　　“哦，对了，我最近还破解了一颗叫Z267的通信卫星的信号，如果我能黑进这个控制系统的话，搞不好飞船信号能暂时恢复，你还能跟王晨联系上一两句”陆二一拍拍汪芸娜的肩：“等下试试？”
　　“不早说？马上试！”汪芸娜明显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怎么试？”
　　“我可提前说好啊，我尽量，而且就算我黑进去了这个系统也会很快追踪到我，你说话的时间可能只有一分钟，哦，不，可能就几十秒吧”陆二一打开电脑，熟练地点开一个软件，玩起了□□炫舞。
　　“□□炫舞能黑进通信卫星的控制系统？”汪芸娜一头雾水。
　　“哦，忘了跟你说，这个系统在凌晨比较好黑进去，你让我玩会儿游戏先”陆二一头也不偏，在键盘上狠狠地按了一个空格。
　　“滚！”汪芸娜的声音回荡在实验室。

　　凌晨的时候，Z267通信卫星的值班程序员下班了，每一天的这个时候他都将前往时空管理局，戴上VR眼镜，回味全球最炙手可热的虚拟歌星艾达少女每一年的演唱会视频，如果不出意外，他将在那里度过整夜。
　　那天的意外来得很突然，它来自一个名叫娜博士医学研究中心的地方。程序员的电话马上响起，他必须马上赶回去加班。

　　制造那场意外的人正在实验室里慢条斯理地敲打着键盘，汪芸娜在一旁拨通了那个有大半年都不再能被拨通的电话，听见的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
　　“我知道的！王晨喜欢飞行模式！”汪芸娜马上切换到微信界面，打开跟王晨的对话框，那个对话框里左边的人已经大半年没有任何回复，倒是汪芸娜经常在自顾自地发语音发信息过去，夹杂着大量的“滚”字。
　　汪芸娜颤巍巍地点击：邀请对方视频聊天
　　几十秒过去，依然没有任何回音，微信提醒她联系人手机可能不在身边。
　　“陆二一，她肯定是关机了，她睡得早，我怎么没想到呢？”汪芸娜在实验室里来来回回地走着，忽然间，她翻开实验室的抽屉，拿出一瓶香奈儿NO.5，找出背后的一串编号，欣喜地拿给陆二一看：“这瓶香水！就是它！帮我联系这个通讯段！快！”
　　“王晨监视器？”陆二一一边输入那串编号一边感叹：“也只有王晨这么傻还把它当绝版香水用”
　　“滚！！！”汪芸娜对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那张脸大叫。

　　那瓶香水在汪芸娜手中发出蓝光，汪芸娜顿时瘫坐在沙发上，试探性地喊：王晨？
　　那边传来一阵轰炸机般地嗡鸣声。
　　一旁的陆二一皱了皱眉：王晨在开飞机？
　　汪芸娜却笑到眼泪落下来，那声音是她最熟悉不过的王晨的鼾声。她急急地喊：“王晨！王晨！王晨！能不能听见啊？什么破机器！傻逼傻逼傻逼！”
　　几秒钟过去，那边却传来一声狗叫。
　　汪芸娜在笑，眼泪却掉得更汹涌：“王晨！你在吗？回答我！”
　　那边的声音像是半梦半醒：“谁？娜娜子？你录了音来骂我？”
　　汪芸娜迅速让自己恢复冷静，有些话必须要亲自说给王晨听，自己才放心：“是我，我是娜娜子，我只剩下几十秒的时间，信号随时会断！你听好了，王晨，我要带你回来”
　　那边的反应有些自说自话：“回哪里？干嘛去？你在哪里啊？不是耍我吧，不是没有信号的吗”
　　“王晨，我要你记住，我要带你回来，香水你带着，这样我能联系上你。”怕吓到王晨，汪芸娜语气柔和起来。
　　那边的声音兴奋起来：“娜娜子，真的是你！你还好吧？怎么回事？你吓死我了，我跟你说，我现在有个大秘密要告诉你”
　　“明天0点我会再次主动联系你，王晨，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怕......”随着手中的香奈儿NO.5静默地熄灭，娜娜子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这是个被意外充斥的深夜，今夜很多人都将无法入眠。
　　娜娜子、王晨、还有那个正在加班的Z267号通讯卫星的系统程序员。

　　AD合上笔记本。今天的故事太长，她跟汪芸娜都需要时间来消化。
　　“如果我坐上了一艘回不来的船，你会不会接我回来？”汪芸娜开玩笑似地打破沉默。
　　AD也思索了几秒：“我恐怕不知道怎么去接你回来”
　　这句话在汪芸娜这里不是一个标准答案，因为它暗搓搓地回避了会不会这个问题。
　　AD敏感地察觉了这一丝细微的不愉悦，她站起身来道别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