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故事》孤帆老人

3、第三章 马桶中的黄金富婆

　　“Z秘书，你知不知道一个叫陆二一的人？”汪芸娜问。
　　“陆，二，一，不是您的生日吗？我不认识任何叫陆二一的人”Z秘书答道。
　　“或者说，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行为也跟我一模一样？”汪芸娜再问。
　　“据我所知，您没有孪生姐妹。确切的说，如果有这样的人我也无法分辨，毕竟您描述的这个人跟您并无二致，除非在同一个场合遇见两个同样的你。”Z秘书在认真回想。
　　“那，关于人体复制仓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汪芸娜再问。
　　“汪总，复制人是违法的，您小声点，以后千万不要随意对别人说起。”z秘书忽然变得很小声：“这一块业务之前都是您亲自打理，具体合同签订和费用经手其他员工是不知情的。您刚才是想问您自己有没有复制人吗？我想您应该不会冒这么大风险，复制人和原件人并无差别，前西班牙公主就被她自己的复制人杀死了，法律上拿这种案件毫无办法，因为复制人不被正式登记，而刑法理论上自己杀死自己而自己并没有死这也是一个悖论......”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杀死了复制人或者原件人都可以被辩称无罪？因为世界上只允许存在某一个特定的人，只要还有一个复制人或者原件人存在，这个特定的人就会被认为还没有死亡，所谓的杀戮的罪行就不存在”汪芸娜若有所思。
　　“理论上说确实是这样，只有一些有特殊需求的大客户才会考虑复制人，因为复制人风险并不可控，而且一旦有了复制人，自己的生命安全就没有办法保证了”Z秘书耐心地分析。

　　“没事了，只是忽然做了一个有趣的梦”汪芸娜嘀咕。
　　“哟，什么梦？说来我听听。”是AD的声音，她来得很准时。
　　“我演给你看，我梦见自己当年在诺贝尔讲台致辞的样子了。”汪芸娜站起来，背对着窗外打进来的阳光，身上仿佛有金光在闪烁。
　　她微笑着用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发表致辞：我的普通话并不普通。AD忍不住笑出声。
　　接着她话锋一转：“我知道人体3D器官打印机也并不普通”顿了顿，她又继续说下去：“每一种不普通里都蕴含着希望的光芒，而每一种希望都指引着未来的路。我希望在分子细胞技术的不断完善下，困扰人类多年的顽疾变成容易被解决的普通。”

　　AD笑着拍手，把手中的绿皮笔记本递过去说：“汪芸娜同志，恭喜你获得诺贝尔搞笑学奖。”
　　Z秘书也在一旁高兴地鼓掌：“汪总，你跟当年电视上的样子一模一样！你们聊着，我先走了”
　　汪芸娜回到旋转椅上坐定，AD接过笔记本，开始新的章节，读到题目的时候，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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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个故事 马桶中的黄金富婆

　　“来来来这位爷，您这边请咧，快乐洗脚，消除烦恼，洗双脚来精神好！”王晨热情地对着一位北京大爷招呼，一边迎大爷进店，一边对着里面的几位大妈用京腔吆喝：“萝萝、莉莉快来接大爷啊~”
　　两个画着浓妆的大妈笑脸盈盈地过来，一人拐一边大爷胳臂满面春风地往店里头走。
　　“张哥哥~这里洗脚可香香了，哥哥过来洗双脚嘛，洗完脚买辣椒酱打八折哦！”王晨回到店门外，又对着一个打扮帅气的老大爷嗲气十足地招呼。
　　王晨喊的这位张大爷长得颇有些谢霆锋的神韵，但比谢霆锋年轻十几岁，他的鼻子精致得像是建模出来的，身材也维持得相当不错。说实在的，不是她王晨花心，这个飞船上，没有哪个老姐姐见了他不动心。
　　但是张大爷偏就是有点冷，很少出自己房间，也从不去跳广场舞。偶尔路过王晨开的洗脚城，听见王晨甜美得像百灵鸟般的招呼，也只是微微一笑。
　　张大爷可不是对谁都笑，确切地说，他被记录的所有微笑都只在辣妹子洗脚城门口发生过。这一笑，就足以让王晨成为飞船上老姐姐们的梦中情敌，也足以点亮王晨一天的好心情。

　　王晨望着张大爷的背影走远，脸颊绯红让她像个少女。当然，生意还是不能忘了做，王晨又转回店里对着两个大妈招手：“玉玉，洁洁，你们快去门口招呼，八颗牙齿的笑容，别忘了”
　　接着她穿过略微有些拥挤的大堂，目光在很多双正在洗的脚和埋头洗脚的大妈间逡巡，她有时候会停下来，俯身指导某些大妈不够标准的洗脚动作。再然后她敲开大堂旁边一间办公室，对里面的广播员发出指令：“小美，艾达少女的歌你连续放了一周了，换首周杰伦听听吧”她继续往前走，直到到达一间最大的办公室，她走进去，关上门，开始写招聘启事：
　　招聘：
　　洗脚熟练工 200星币/天
　　迎宾员 100星币/天（男女不限）
　　迎宾员 2000星币/小时（仅限：小张哥哥本人应聘）
　　最近生意真不错，她孩子般开心地笑出声。
　　这里是2088年，一艘正在飞往火星的宝安号飞船，靠近26号登机口的曾经的VIP机场贵宾室，如今的辣妹子洗脚城。

　　年轻的时候的王晨开玩笑说要开一个洗脚城，还说过要一夜暴富闯荡四方，结果她过了好几十年一眼望到头的四平八稳的体制内的平淡日子。王晨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在100岁那年，在一艘飞船上，摇身一变成了洗脚城老板、靠卖辣椒酱致富的黄金富婆。

　　黄金富婆的故事，得从王晨登上飞船后的第48个小时说起。
　　飞船升空后的第48个小时，王晨在马桶边上醒来。
　　就像被宿醉夺去了记忆般，她花了很多时间去整理所有的信息。
　　48个小时过去了，现在是地球时间2088年8月30日下午3点。
　　她在飞船上的自己的房间，0926号。抬头看见洗手间、马桶、洁白的墙壁。
　　房间里的实时航行播报显示：此时飞船已经冲破了地球引力的束缚，在月球附近飞行。
　　窗外很远的地方飘着一个冰蓝色的水球。
　　门外有人放周杰伦的歌，一堆大妈大爷在值机岛附近跳广场舞。
　　口袋里有一张登机提醒卡，上面写着：登机前请勿饮食以免引发肠胃不适。
　　胃确实不舒服。
　　房间里飘散着一种经久不息的酸臭，是呕吐物的味道。
　　马桶里有着五颜六色的食物大杂烩，前天吃的海底捞换了一种形态静卧在马桶中，依稀可见牛肚、肥牛、肥肠、虾仁以及少量青菜。
　　在这一堆令人厌恶的食物残渣中，她看见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这混沌的颜色中升起一株株绿色的希望，是一种植物。它两片小小的柔软的嫩叶轻轻展开，显露出尖尖的叶片，小树一样的株形。幼年深刻的务农经验无比清晰地告诉她：是辣椒苗。
　　火锅蘸酱中生剁的小米辣，发芽了。

　　太空中是没有新鲜蔬菜的，王晨的手在冲水键前停住，为这一丝嫩绿动了恻隐之心。
　　她决定保护好这个马桶，反正公共厕所多得很。也反正，这艘飞船还有好多没改造完成的房间。说到底，自己何必嫌自己！

　　不到一周，辣椒树窜到三四十厘米高，还开出了白色小花，她试着去授粉，继续观察这几株辣椒苗。
　　小米辣的第一次丰收是在两周的时候，太空中的植物因为受到辐射的缘故，生长周期大大缩短。

　　这些珍贵的新鲜辣椒被王晨做成了泡菜、剁辣椒、辣椒酱。
　　一次午餐的时候，她的剁辣椒被一位从事香水生意的富商以2000星币的价格买走，那以后每天都有不少人向她打听还有多少辣椒酱，辣酱从哪里来，为何闻起来特别香。说实在的，太空的自助餐实在是太腻了，罐头让一切美味都变得逊色，犹如美丽少女变成半老徐娘。
　　王晨含糊其辞地回应：自己是政府的农业研究员，这次也是带了无土栽培的研究任务上太空的，这是最新的研究成果，辣酱还需要三周左右的时间，但是因为营养水价格高昂，而且只有少部分研究以外的辣椒才能被用于售卖，所以以后辣酱需要3000星币/瓶。
　　没想到那个商人问她，现在预订2瓶可不可以？那个辣酱真的很美味。
　　在她还犹豫时，叮铃铃一声响，她的账户里就多了6000星币。这是她在地球上两个月的退休金。

　　她正式决定开始辣椒播种。
　　在太空中学父辈们垦荒种地，土是最大的问题。水是循环的、空气有现成的、唯独没有地球上最普通平常的泥土。
　　马桶中的呕吐物已经不再适合作为培养辣椒的基质，它们持续散发出令人不适的特殊臭味，已经达到王晨的承受极限。
　　王晨跑到公共浴室搜集过大妈们从身上刨下来的厚厚的泥，但大妈们用的肥皂让污垢们变成碱性，不适合辣椒生长。

　　一番筹划后，王晨决定改造飞船26号登机口附近的贵宾休息室。当年政府用机场改造飞船的时候，每艘飞船都会留下几个空房间，本来是作存放物资或是留给旅客们自由使用，这间贵宾休息室已经废弃多年，这次飞船改造也没顾得上改造它。而且这间休息室太靠近边缘，几乎也没有几个人会注意到这里。
　　王晨说一不二，回到房间，找出自己的旧T恤，用布条缝上几个大字做起招牌：辣妹子洗脚城。
　　说真的，有什么土壤能比大老爷们那经久不洗的臭脚丫子更肥沃呢？又有什么营养液比得上掺和着大老爷们臭脚丫子的水更能促进辣椒生长的呢？

　　首先开洗脚城收洗脚费，再靠洗脚水浇辣椒树收获新鲜辣椒，接着卖辣椒酱给洗脚的大爷促进消费。循环经济就该这么搞。
　　大爷洗脚一次收费50星币、一盆洗脚水可以浇灌一周的辣椒树、两周辣椒树迎来收获、每颗辣椒树的果实能做一罐辣椒酱、一罐辣椒酱卖3000星币。
　　请洗脚大妈200星币/天、迎宾大妈100星币/天、文案大妈100星币/天、收银大妈100星币/天、发传单大妈100星币/天。
　　王晨的算盘打得飞快，经济学和管理学的知识像耀眼的火炬，指引她往暴富的路上狂奔。

　　只要挖到人生中第一桶金，财富就像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向前奔涌。
　　王晨的0926号房间已经被改造成辣椒产业基地，她白天在洗脚城指点江山，晚上回到房间照顾辣椒苗、制作辣椒酱。
　　星币、星币、星币。她浇灌辣椒苗的时候仿佛能听见金币哐当作响，臭气熏天的洗脚水都散发出让人幸福的金钱的味道。
　　她在睡前复盘当天的营收，然后像数羊一般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账户上那个飞涨的数字，看一眼天花板和墙壁上郁郁葱葱的辣椒苗，最后满意睡去。

　　财富的小山堆积起来，王晨的笑意再没落下去过。
　　她每天走出0926号房，就像去参加奥斯卡颁奖典礼的女王，气定神闲。宝安号飞船有着十分精巧的内部结构，蜂窝状的卧室层显示出力量和结构的美感，值机岛附近的娱乐区域则有着简约前卫的设计，囊括广场舞、太极拳、蹦迪、下象棋、看电影、健身等区域。去往问讯处的吧台有着可以遥望银河系的望远镜，壮丽的星河尽收眼底；随处可见的自助餐厅散发出美食的芬芳，她注意到进出的食客很多都带上了王氏自制辣酱，这让她不禁莞尔一笑。
　　位置靠边的贵宾厅挂上了一件T恤自制的招牌：辣妹子洗脚城。前来洗脚的大老爷们私下夸赞这件T恤的性感，说从它前方布料的松垮程度能看出这一定属于一位身材火辣的大妈。
　　而这位身材火辣的大妈，正像女王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昂首阔步走在通往洗脚城的大道上。
　　太空中的微重力让她步伐轻盈，脸和胸部都不再下垂。金钱的芬芳滋养了她的嘴角，使它微微上翘。
　　2089年6月15日，在王晨火星旅行的第10个月，王晨已经赚到了19880926个星币。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数字，等她攒到19890621个星币的时候，她还要再纪念一遍。
　　宝安号的生活一切顺利，她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过来洗脚的大爷有很多对她展开了追求，风靡飞船的辣酱带着点臭味，她灵机一动，将它们营销成长沙臭豆腐风味辣酱。
　　她很想跟朋友分享这一切，比如娜娜子那个大傻逼。
　　飞船上没有地球的信号，可惜。

　　一个很平常的夜晚。王晨下班后回到0926号卧室，浇完水、复盘了账户的星币数，望着天花板上和墙壁上的辣椒树准备入睡。
　　可是那个晚上她翻来覆去很难睡着。
　　她想起几年前跟娜娜子的一次争吵，也是在一个夜晚。在她们结伴旅行的时候。
　　争吵的开头她不再记得。只记得娜娜子说她没有追求，一辈子都在混日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王晨变成个刺球：你以为谁都像你，总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你以为我不想追求？
　　娜娜子无情地揭穿她：我熬夜做PPT的时候你在打游戏，我36岁写博士论文的时候你在追剧，我通宵做实验睡在实验室的时候，你梦都做几轮了。周末我自学泰语、医学、生物学、细胞分子学、心理学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王晨，你以为我要的东西那么容易得到？
　　王晨沉默。有些事情说出来又怎样呢？有些追求说出来就能实现吗？是的，她承认，自己懒散且缺乏自制力，不像娜娜子那样可以清晰地规划自己的人生并勇毅前行，那便不再奢求，满足于平常的小日子，沉溺于眼前的温暖。什么诗与远方，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笑话。
　　真正的愿望啊，只有在小的时候才敢大声地说出来，长大后，她不再同任何人说起。
　　她很早就明白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啊，不应该拥有一些不切实际的，会被别人当成笑话的愿望。
　　像终于知道圣诞老人并不存在的孩子，她不再幻想。
　　可娜娜子是对的，她打心眼里知道。
　　她喜欢看的偶像剧里，平常的女孩总是能光芒万丈，可是真实的世界里，娜娜子这样的女生才是主角，一生都光彩熠熠。

　　如果娜娜子看到现在的自己，会不会觉得自己也算比较有用？
　　如果娜娜子那个傻逼来到太空，辣椒酱馋死她！
　　如果娜娜子......
　　如果......
　　哼。傻逼娜娜子。
　　她迷迷糊糊地终于睡着。
　　不知道多久过去，她被一阵熟悉的声音吵醒：“什么破机器！傻逼傻逼傻逼！”
　　她翻过身去，试图分辨这声音是不是来自幻觉，结果声音更清晰了起来：“王晨，你在哪里？”
　　一时间她不知如何回复，试探着学了一声狗叫。
　　那个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娜娜子在喊：“王晨！你在吗？回答我！”
　　王晨回复：“谁？娜娜子？你录了音来骂我？”
　　“是我，我是娜娜子，我只剩下几十秒的时间，信号随时会断！你听好了，王晨，我要带你回来”那边的声音稍微冷静了些。
　　“回哪里？干嘛去？你在哪里啊？不是耍我吧，不是没有信号的吗”王晨警觉地看向周围，发现床头那瓶香奈儿NO.5的瓶子有些异样。
　　娜娜子这傻逼，在这里放了录音吓我？

　　“王晨，我要你记住，我要带你回来，香水你带着，这样我能联系上你。”那边娜娜子的声音温暖又坚定。
　　“娜娜子，真的是你！你还好吧？怎么回事？你吓死我了，我跟你说，我现在有个大秘密要告诉你”王晨激动起来。
　　“明天，0点....联系、王晨、不要怕......”娜娜子的声音断断续续，最后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那瓶快空瓶的香奈儿NO.5闪烁着蓝光，最后又熄灭。
　　出什么事了？王晨心跳如鼓。女人的第六感让她喘不上气来。
　　她推开门，平时值机岛附近跳广场舞的老人今天停止了舞蹈，很多人沿着步道走向安检口，聚集在一起。她看到有些人开始抹眼泪，发出抽泣声。
　　完了，飞船是不是要爆炸了。飞船一如往常平稳地行驶，悲伤的气氛却扑面而来，王晨穿着睡衣就往下跑，眼泪止不住地奔涌：我才100岁，我还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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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一定见过的，我们曾经是好朋友，对吧？”汪芸娜端详着AD。
　　AD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但是，跟你聊天的感觉很开心。我是说，就算我们曾经并不相识，我也觉得我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你这回答太官方了”汪芸娜摆摆手说，“等你想起来汪芸娜营救你的英勇事迹，你会自愧不如的，看，我都猜到结局了！不然为什么你跟我都在地球上？”
　　AD摊手：“官方都没出最新剧集呢，你还剧透上啦？万一这只是个平行世界的故事呢？万一这就是一个作者的恶作剧呢？万一我不是王晨呢？”
　　AD起身，优雅地同汪芸娜告别，撒哟娜拉，汪芸娜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