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小传》幽235

4、开会

　　瀛洲课业不多，平均两三天才有一节课，而且全都在下午或者晚上。巳时左右，才有少数瀛洲弟子陆续起床，迎着正午的阳光开始“晨练”。大概只象征性的比划两下，就收了剑，开始三三两两地坐下聊天。他们平时的话题大多是打听哪位师兄师姐要出山历练，怎么能让到他（她）帮忙带点好吃的回来，代购费收多少，组团有没有优惠之类的。但是最近瀛洲大事频频，弟子们的八卦自然也换了主题。

　　弟子甲：“掌门居然还有儿子，而且在长生殿关了十七年！咱们连面都没见过他就当了掌门还被天玦选为仙君，我还以为方师兄会当掌门呢。”

　　弟子乙：“唉，方师兄也够可怜的。君上做了新的掌门，各个长老的派系也有各自的真传弟子，难道他要一直做真传弟子？”

　　弟子丙：“是啊！方师兄长得又帅性格又好，怎么就轮不着好事呢？”

　　众弟子纷纷附和着，直到一声咳嗽打断了他们的八卦。

　　一袭白衣的方淳不知何时出现在宿舍区，他手里拿着一张公告，贴在了布告栏。他一边贴着，弟子们一边潮水般地涌到他身后，挤在前面的弟子扯着方淳的袖子问：“师兄师兄，平时的通知都是直接灵剑传音，今日怎么劳烦你来了？”

　　方淳贴好告示转回身环顾四周，收敛了往日如沐春风的微笑，大概数了下人数：“把没起床的也叫起来吧。兹事体大，我须挨个通知。”

　　弟子们见师兄露出了少有的严肃，也纷纷认真起来，一部分弟子回宿舍叫人，另一部分则自动整齐的排好。人很快凑齐了，虽然很多人疲惫的眼神中还残存着对被窝的眷恋，但还是强行打起精神，等待大师兄讲话。

　　“见过方师兄。”众弟子一起行礼。

　　方淳拱手还礼，先是略带歉意地说：“很抱歉这么早把大家叫出来。愚兄实在是有重要的事情。”他顿了一下，确认所有的弟子都在认真听他讲话：“新任仙君为我瀛洲第十九代掌门萧元。明日瀛洲将按照仙界祖制，邀请各派掌门来我瀛洲开会，为期一天。届时所有弟子只能在宿舍附近活动。瀛洲大事不多，还请各位师弟师妹到时候不要给我添麻烦。我讲明白了没有？”

　　众弟子齐声回应：“是，师兄。”

　　方淳点点头，而后目光转向远方，不再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师弟师妹们，声音也由严肃变成了一种波澜不惊的平静：“还有，刚才你们谈论的事情，以后不要再说了。君上为我师父的亲生儿子，为新任掌门的不二人选。愚兄何德何能，实在难堪掌门大任。”

　　刚才八卦的几个弟子羞愧地低下了头，剩下的弟子则一脸同情地看着方淳，大家拼命地点头，却没有一个人吱声。

　　于是方淳又开始思考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说重了。

　　……

　　比起普通弟子，方淳更担心的还是萧元。此人过了十几年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陡然让他当众讲话，且不论他自己愿不愿意，别人也会笑话死他贫乏的社交能力。

　　可惜他自己也是分身乏术，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萧元可以独当一面。

　　萧元正坐在桌前对着一张空无一字的白纸发愣，砚台里有一点快干涸的墨汁。他从昨天午时就开始坐在这写稿，现在距离开会只剩下半个时辰，仙君的工作设想，还憋不出一个字。

　　方淳已经换好了衣服，平时的发带换成了一根银簪子，腰间的丝绦也换成了蹀躞带。衣服没换，但是在外面加了一件银丝罩纱，添了些许贵气。

　　他瞟了一眼萧元桌上的白纸，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万般无奈，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抢过纸笔，语气里满是焦急：“萧元，先去换衣服，稿我帮你写。”

　　萧元点头离开，方淳也来不及多想，一盏茶的功夫过后，白纸上已经满是“飘逸”的狂草。

　　这时萧元也回来了，衣着服饰没有任何变化，面具也还牢牢贴在脸上，只是手里多了一把梨花木柄拂尘。拂尘上的马鬃从萧元的肘间垂下，在阳光下泛着雪一样的光泽，倒是给萧元的形象增色不少。

　　“这是，解箨君的拂尘，瀛洲掌门的信物！”惊讶之余，方淳还不忘对着拂尘深施一礼，以表对先祖的敬意。

　　萧元拿起桌上的稿子，且不论字迹如何，就是字数也让他打怵，他看向方淳，却得到这样一个回复：“萧元，这个你得背下来，读着太没有诚意。他们快来了，我先和唐瑢师妹去帮你争取点时间，你加油。”

　　还没等萧元做出回复，钟声已经从远方飘来。方淳甩了一下衣摆，似是营造出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

　　“萧元，我先走一步。”

　　不知怎的，萧元听着方淳的声音有点悲壮。

　　长生殿前的紫霄殿为瀛洲议事之地，此刻，列位掌门均已就坐，侍从弟子站在椅子后。殿内不算安静，议论最多的问题是：“不知这新任仙君的萧掌门年龄几何？道行如何？相貌是否端正？”方淳和唐瑢分立正位两侧。不知道是不是记错了，方淳总觉得此刻唐瑢手中的剑不是她一直在用的。

　　唐瑢的目光一直落在中间空着的椅子上，见方淳在看着她，她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仍然空着的主位。

　　方淳口型表示：“背稿。”

　　唐瑢的眼睛瞪的溜圆，差点就要叫出声。方淳赶忙拼命眨了眨眼睛，希望可以提醒到她。

　　座中忽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仙君继任大典，仪仗弟子也不过十几人，紫霄殿也好小，还没有枕星门一个偏殿大。”

　　方淳眉头一皱，循声望去，不是别人，正是枕星门掌门高弘，他今年只有六七岁，父母在仙魔大战中牺牲。懵懂无知的他被推上掌门之位，一切都靠他叔叔帮衬着。

　　这种身份的人，方淳觉得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人家年纪那么小，而且父母劳苦功高，若是出言不当，实在是容易落下话柄。他正想着，忽然觉得对面有人正在看着自己。一抬头，唐瑢正在用眼神提示他说两句。

　　方淳想张嘴，但唐瑢已经等不及了：“我瀛洲向来不喜排场，当年解箨君加冕仙君的时候，也是在这紫霄殿，仪仗不过三十六人。今日是仙君继任典礼，不可越过祖制。”她的语速不仅快得让人压抑，眼睛也紧盯着高弘，直到高弘先低下头，在椅子上缩成一团之后才把视线挪回来。

　　方淳暗道不妙，光顾着萧元没想到还有唐瑢这么个人。瀛洲失势多年，哪还能由着唐瑢这么盛气凌人的回复！

　　果然，唐瑢这一段话扔出去立刻引出了爆炸般的回应，人群先是小声议论，几秒钟之后便将诘难抛给唐瑢：“整日解箨君解箨君，你们瀛洲除了解箨君还有没有别人了？”

　　唐瑢先是一愣，她的确没想到自认为一句阐述事实的回答竟会引来这种反应。但她很快做出回应：“解箨君解箨君，加上前任掌门，我们瀛洲好歹还出了两位仙君。贵派，好像一位都没有吧？”

　　刚才诘难唐瑢的人瞬间哽住，灰溜溜地坐下。

　　唐瑢还想说什么。这时方淳已经抢先一步向诸位掌门抱拳道：“我师妹刚才的话确有不周之处。只是瀛洲不喜排场确实是祖制，如有招待不周，弟子先向各位掌门赔礼，还望海涵。”

　　人群中终于有一个站着的中年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舍侄年幼，如有冒犯还请二位多多担待。肃卿在此赔礼了。”

　　方淳微笑拱手道：“高上仙言重了。”

　　门声一响，一个黑影从后门走了进来----萧元径自走到主位，双眼一直目视前方，满座的人只当不曾看见。他坐下之后，看了一眼殿内唯一一把空着的椅子，又看了一眼方淳。方淳立刻会意：“回禀君上，巫山派掌门林清锋未到。只是开会的时辰已经到了。”

　　钟声敲响，众人一齐向萧元行礼：“拜见君上。”

　　萧元握着拂尘的手突然绷紧，手背上的筋骨根根分明。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多人同时向自己行礼出，只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方淳，身子不自然地抖了一下。在得到方淳口型表示“免礼”的提示后，萧元抬了一下手，示意免礼。

　　“瀛洲弟子萧元，”萧元语速平稳，没有任何感情：“继任仙界第十四任仙君。仙妖魔大战，仙界损失惨重。第十二任仙君，前巫山派掌门率千余名仙界义士设下千魂界挡下魔兵守住仙界。现，追谥第十二任仙君林若虚为景行君。第十三任仙君，家父，任期过短，无功无绩，不做追谥。”

　　这段话可不是方淳写的。当时情况紧急，方淳压根忘了追谥这事。

　　之后，萧元就开始慢慢把稿子上的内容都背出来：“各位掌门，各位仙友，仙魔大战刚刚停止，仙门百家危如累卵，魔界随时可能再次挑起战争。身为仙君，我必当带领大家守住祖先基业……”萧元声音不大，语调也没什么起伏，听得人昏昏欲睡：“……仙门百家战备状态继续保持，还望各仙门严加防守。”文稿写着很多，背起来却没用多长时间。待萧元波澜不惊一字不差地背完最后一个字，整个紫霄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萧元又补上一句：“消极应战、争功夺利者严惩不贷。”

　　殿内一阵骚动。显然，这位新任仙君的话没有任何威慑力。

　　直到一个甜甜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局面：“君上深谋远虑，我青荷谷必定全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