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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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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青人高马大的脸此时一片煞白:”老太太心疾突犯,城主叫您。大少爷、大小姐都在了,就等小姐您了……“
霁色:“哦,那就去看看吧。”
泰安苑外,绣绿乐天的性子却哭得满脸是泪,”怎么如此突然,老太太最是信佛,定能逢凶化吉!”
绣水安静些,跪在一众家仆里面,只时不时就叹口气。
她心里明白,老太太高龄体弱,每次心口疼都要命,恐怕要出事了。
屋内,面容威武的男人衣不解带,疲惫不堪候在床前,地上跪着一名美妇人和一对金童玉女般的兄妹。
红衣少年年仅十一岁,明眸皓齿,戴着一个春日团花冠,漆黑长发披散肩头,穿一身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彩红络子腰带上挂满了东西,荷包、玉佩、玉环,单那一条充作腰带的络子就结了十多个硕大碧绿的魔晶,脚踏一双黑缎红底小朝靴,一眼便知此子受万千宠爱于一身。
他便是龙城主唯一的儿子龙骑,却正是狗都嫌弃的调皮岁数,自然左扭右扭跪不住,他不明白奶奶重病的意义,脸上依旧是神采飞扬。
旁边跪着的美妇人名唤刘蕊,姐姐是深蓝国的国主,一国皇帝的正妻的嫡姐,一母同胞,镇国公府的庶女,嫁到都城之城主的府里,不算高攀。她显然早有准备,一身素淡紫衣对襟百花裙,素白淡靴子,略施粉黛,流仙鬓上仅仅插了一根朴素的银质竹叶簪子,就显得弱不禁风,清淡贤惠,似是真心为老太太忧心。
看到霁色姗姗来迟,男人面色一黑,跪着的少年红袍飞扬,挤眉弄眼做口型——你迟到了。
霁色神色慌乱,悲痛欲绝:“奶奶这是怎么了,爹你怎么才通知我!”
她的眼角都被揉红了,却小心翼翼不敢看奶奶,就怕看到什么让她悲伤的场景。
霁色颤巍巍问:“爹,奶奶他老人家,还好吗?”
龙封疆嘴里的话就突然骂不出口了,脸色缓和了些许:“上前来。”
地上还跪着三位呢,本来想看好戏的一家三口脸色也变得很精彩。
霁色没有多余动作,一把扑在床前,抬眼看去。
不禁一怔。
平日里满头银发像个老神仙的老太太,嘴唇黒紫,现在喘气都费劲。
对原主一家的虚情假意她要多少能掏出多少,但说起来原主家里唯一对她好过的人,是这位名义上的奶奶。
“唉,多看看你奶奶吧。”龙封疆颤抖着手,握紧母亲枯树枝般的手。
病弱苍白的大小姐少女龙胭然咳嗽一下,眼眶红了,注视着床头,不发一语。
这位大小姐显然也是经过“精心打扮”,穿着一身月白抹胸纱裙,两肩环绕一条洒金青色绢纱,飘飘欲飞,脸色苍白,嘴唇也苍白干裂,不知抹了多少白粉,一头黑亮青丝梳成慵妆鬓,配着一朵玉雕栀子花头花,一对淡绿猫眼耳坠,两缕青丝整齐垂在两颊,配以胎毛刘海,憔悴无力难掩天生丽质的气质一下子就出来了。
她楚楚可怜地将身子转向霁色,欲言又止:“姐姐,我……”
霁色直接打断施法,哭腔未退,激动地给自己揽活:“奶奶的药呢,我去端!”
龙封疆疑惑:“好像是在厨房,来人啊!药怎么还没好?怎么干活的!”
“我去吧。”霁色强忍难过,手帕按压眼角,阻止他,看都未看龙胭然一眼,仿佛这里没她这个人。
龙胭然的手抬到一半,面色这下变得她想达到的效果,白兮兮的。
龙佳骑吐了口浓痰在地毯上:“呸,假惺惺。”
不过龙城主正哀伤着呢,他也就敢小小声地啐。
龙封疆啥也没察觉,看见女儿没有气色的唇色,不禁有些心疼,道:“都起吧,看座。”
屋檐下,绣绿绣水见小姐出来,连忙跟上。
“现在去拿药。”霁色道。
绣绿担忧,小姐哭过了,眼睛好红。
霁色倚在深红的廊柱下,漫不经心:“我没事,我在这儿等着,你们两个进去取药。”
绣水拉着绣绿进去了。
夏日粲然的阳光透过大槐树洒落细碎的光点,一串串深紫的丁香藤蔓在走廊深处,一团又一团暗香借风掠过她的鼻尖。
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丁香树下。
伸手碾碎高出一朵丁香的几片花瓣,紫意晕开,她嗅了下手。
不经意间侧头。
老太太一身玫瑰色锦袍,笑得慈祥:“阿霁啊……”
龙霁色一顿,老太太怎么在这里?
她提起嘴角,温煦道:“奶奶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上前搀上人的手臂,触手发凉。
老太太面色红润,银丝整洁,不复刚才的油腻凌乱,眼睛黑漆漆的,笑吟吟道:“我好多了,所以出来透口气。”
霁色指尖转动,不知何时摘来一串丁香,簪在她耳边,勾起一缕乱发,含笑:“奶奶。”
这声,是替这身上流着的一身血脉叫的,算是尽孝。
时间仿佛在美好的岁月中停止了,鸟叫、厨房声全都消失,她只听到老太太不安的愧疚。
“阿霁,你是长姐,从小受了不少不该你的苦,奶奶都知道。你可怪奶奶偏心?”
霁色摇头:“不怪。”
老太太苦涩一笑,抓着她的手力气大的刺入指甲,霁色面不改色,只是认真和她对视,传达着自己的意思。
风重新开始吹。
她松手,黑漆漆的眼睛很努力地睁大:“那便好,好孩子啊、好孩子。”
绣绿端着一叠蜜饯:“小姐,老夫人?!”
她忙跪下行礼。
老夫人几步近前,抓住她:“不必多礼。”
绣绿脱口而出疑问:“您好了?”
刚才不是还不能起身么?
老夫人自说自话:“给我下跪是要损阴德的,不必跪。你叫绣绿吧,记得我去后多烧些钱,便相抵了。”
绣绿惶恐:“您快别说这些子丧气话,老夫人原来就信佛,定能长命百岁。”
老夫人只是笑。
霁色点头,将小丫头的头扭过去:“奶奶,阿霁退下了。”说罢,不等回答,拉着她离开走廊尽头。
厨房门口,绣水拿两块湿抹布端着陶罐等着,霁色抬起手指一挥:“放回去吧。”
绣水一愣。
“小姐,不是给老夫人吗?”
龙霁色盘着一串佛珠:“绣绿,刚才见过奶奶了?”
绣绿:“见了呀。”
她抬眼:“绣水,你说呢。”
绣水反应过来:“怎么可能,老夫人还在泰安苑啊,绣绿你是不是眼花了?”
绣绿:“我年纪轻轻才不可能眼花呢!”再说,老夫人明明就在走廊里,她回头正要示意给绣水,树藤下空无一人。
绣绿有些尴尬地转过身来,和绣水大眼瞪小眼。
霁色已经捻着念珠往来时路走。
“小姐!”绣水只好放回药罐,去追她了。
等回到泰安苑的门楼前,霁色没再走进去,走入院门树影的笼罩下。
门前槐树的阴影细致精巧,缓缓晃动,门内和方才一样人头攒动,整齐地跪了一片。
她突然笑了。
那是个兴致盎然的笑容,像是猫发现了老鼠,雨水发现了一片旱地。
整齐的牙齿白森森的,犬齿宽而尖锐,那笑容越变越大。
绣绿和绣水两个丫鬟一过来便撞见自家两位护院,绣山和绣青,五大三粗却畏畏缩缩,欲言又止。
“怎么啦你俩?”绣绿挠头。
下一刻,不用回答,已经够人明白了。
震天的哭腔沸水般从泰安苑翻涌出来,那刺耳的哀嚎直直刺入听者的耳蜗深处。
是彻骨冰寒的丧痛。
“——老夫人仙去了。”
随着丧钟敲响,仆人凄切高喊道。
“娘啊!”
“奶奶!”
龙家人的哭声此起彼伏,陆续尖叫起来,似乎是他们刚过来,就碰上了老夫人溘然长逝。
绣绿坐在了地上,突然感到身后发寒,猛然转头,小姐淡淡垂着浓郁的眼睫,似是询问地看过来。
三个同伴惊讶,七手八脚扶她,她却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