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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越界 ...

  •   安言给一个久未联系的头像发了一条信息,问他是否在荣县。
      本不抱希望,没想到快中午时对方回了:在,有事?
      安言:方便的话,请你吃个饭。
      对方同意了,两人约在荣中附近的一家湘菜馆。
      袁晟是万万没想到安言会主动跟他联系。以前高中时虽打过好几次交道,但安言性格向来高冷,和谁都不算交好,两人也谈不上是朋友。大学后分隔两地,就更没联系了。
      不过安言主动联系他,他是能猜出一二分的。他们之间唯一的交叉点就是于述飞。
      高中时,他就大概知道安言和于述飞的关系,只不过于述飞从不主动承认,他也不想去添乱。于述飞的性格他是再熟悉不过,除非他主动公开,否则就别多事。
      袁晟家早就买了新房子,只不过以前为了方便上学就一直没搬家。高中毕业后,一家人就搬到新区去住了,他也有好几年没碰到过于述飞,所以安言突然约他见面,他欣然同意了。
      袁晟到时,安言已经点好菜了。同学之间,也没那么多讲究。
      几年没见,两人难免一顿寒暄。安言也是这时才知道他已经搬走,而且读了本省的一所理工学院。
      袁晟见饭吃到一半安言依然没开口说正题,便主动问:“是不是关于我哥的事?”
      他一直称于述飞为“哥”,这么多年习惯改不了。
      安言难为情地笑了笑:“方便吗?”
      “看什么事。”
      安言一脸诚恳地看着他:“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他以前是和现在相反的样子。我想知道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他爸,他妈,他妹,他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想知道他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袁晟听她问出一连串的问题,倒也没表现出多么惊讶,他早想到了是和于述飞的过去有关。
      他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你和我哥现在什么情况,但如果你是真心为他好,我是可以都告诉你。”
      安言认识于述飞时还不到18岁,等她完全了解这个人的过去时,已经快22岁。这四年的时间,也许是碍于对一个人过去的基本尊重,也许是怯于于述飞的脾气和性格,她始终没有主动去探寻他的那些过去。唯一一次触碰他的底线就是擅自去他堂哥家打听他父母的事。
      可于述飞那晚上的话,让安言不想再这样欺骗自己,即便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她也不想再看到永远只是伪装的于述飞。
      她想破釜沉舟一次!后果自行负责。
      “我们小时候他家条件挺好的,他爸技术好,光手下的徒弟都好几十个,听我妈说,20年前他爸一个月都能赚好几万。后来他妈劝他爸买房投资,他爸不听劝,赚钱后全拿去打牌了,先是小赌,后来就大赌,赚多少输多少,最后甚至借钱赌。”
      袁晟喝了口茶。
      “他妈特别漂亮,长得跟明星一样,本来瞧不上他爸,听说是父母硬要她嫁,他爸多能赚钱啊,那年代所有电器都给他外婆家送去,他外公外婆能不喜欢吗?刚结婚那几年还行,可后来他爸沉迷赌博后,他妈就出轨了,找那男的没什么正经工作,也有老婆孩子,听我妈说就是人长得好看,后来他们也生了一个,都以为是于家的,我哥他爸养了好几年,后来出事后才知道是那边的。”
      安言说:“我见过那孩子,快上初中了。”
      袁晟无奈叹了口气:“以前我哥特别宠他妹,谁知道转眼间就不姓于了,你说换谁能接受?”
      “他爸之所以一时激动杀了他妈,说到底就是因为这个小孩,刚开始是邻居们当着他爸开玩笑说怎么跟他长得一点不像,后来他爸偷偷去做了亲子鉴定,才知道自己帮别人养了这么多年孩子。”
      安言埋着头:“那也不应该冲动做傻事,他们就没考虑还有于述飞?”
      袁晟说:“他爸也不是故意要杀他妈的,一时冲动,在扭打之下失了手,后来送医没抢救过来,自己就去自首了。”
      袁晟顿了片刻:“我哥真的挺可怜的,小时候性格好,成绩好,家境也好,我们那片好多同龄人都羡慕他。他以前特别活泼,经常带我们去打篮球,我还跟着他一起去学过街舞。后来他爸赌博,家里经济情况越来越不好了,他妈也成天不在家,他就慢慢孤僻了起来,什么活动也不参加了,一心扑在学习上,他学习越来越好,常年都是全校第一。我觉得他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即便家庭让他感觉不到温暖,但他依然很优秀,他依然可以昂首挺胸接受别人的夸赞。”
      安言安静地看着他,眼睛里的情绪却是难以言表的复杂。
      “自从他家出了那档子事,我就再也没见过他身上的那种自信了。那段时间我们那片人全都在讨论他们家的事,包括他在内,周边的人碰到他都会问几句。以前那么骄傲自信的一个人,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还变成所有人的笑话。不要说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就算换个普通人也受不了。”
      袁晟用手支着脑袋,冷笑了一下:“要说命运弄人,没有比我哥还惨的人了。我真的特替他不值,真的,有时候我看到他浑身油污那样子,我都想大骂几声老天爷。还有一年就高考了,再晚一年出事,他就已经离开这破地方去了清华。可命运就是没等他。”
      桌面上的几排字已经被盯得变形,安言眼睛一眨不眨,内心却在滚烫地翻涌。
      袁晟看着她笑了笑:“安言,我哥脾气是有些孤僻和古怪,但你别怪他。他不是针对你,他是针对命运,针对他父母,听我妈说,他至今都没去看过他父母。他故意将自己变成这样,故意辍学改变人生的方向,就是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原谅过他父母。”
      安言眼里含着水光,笑着点了点头。
      *
      那天回去后,安言和往常无异,只不过几天后她以回老家为由离开了一天。于述飞那阵子刚好忙,叮嘱她注意安全后就没再管她。
      荣飞电器这几年转型挺顺利,于述飞懂技术,眼光也毒辣,他挑选的合作商市场反馈都还不错,如今越来越多的品牌主动找上门谈合作。自从上次从楼上摔下后,他彻底砍断了传统业务,只保留了几个利润高危险系数低的老客户。
      他年初报的计算机课程断了一段时间,身体养好后又才恢复。他底子不差,领悟也快,培训老师说,他现在的水平足够他在外面找一份程序员的工作,如果想继续学,可以再报个深化班。于是,于述飞又重新找了个更专业的培训机构。
      那天从培训班出来,突然收到袁晟发来的一条消息:哥,好久没看见你了,最近没什么事吧?
      于述飞看着这条有些莫名其妙的消息,回:会有什么事?
      袁晟:没事就好,我就是关心一下。顺便问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请我吃饭?
      于述飞:你就这么缺这顿饭?
      袁晟发来一个大大的“嗯”。
      于述飞:等你过年回来吧,这段时间忙。
      袁晟又发来一个委屈的表情,加了一个字:哦。
      于述飞没把袁晟的突然问候放在心上,只当是他闲来无事找人聊天。
      那晚到家时,客厅的灯是亮着的,安言已经回来了。
      他脱鞋走过去,见她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便问:“坐这干什么?事情办完了?”
      房间很安静,安言轻声“嗯”了声,然后局促不安地站了起来。
      于述飞看了她一眼,也没多想,直接去卫生间洗手。
      洗完出来,安言已经走到跟前了,一双眼睛欲说还休,就这样直愣愣看着他,也不说话。
      她一大早出门,晚上才回来,现在又是这样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于述飞以为她在老家发生了什么事,便过去圈住她的腰,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了?”
      安言抬眼望着他,努力笑了笑:“你吃饭没?饿不饿?要不要给你煮碗面?”
      于述飞摇摇头:“你呢,晚上吃什么了?”
      安言突然靠在他身上:“吃不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伸手捧住她的脸蛋,“想吃什么?我去煮。”
      安言晃了晃脑袋,又重新贴在他怀里:“想跟你说说话。”
      “说什么?”
      于述飞察觉到她今天的情绪不对劲,但又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向来有些敏感,也较为隐忍,很多时候,连他都不敢触碰。
      “说了怕你生气。”安言在他怀里喃喃。
      于述飞眼神暗了些:“到底怎么了?”
      “我去看你爸了。”
      “……”
      安言的声音放得很轻柔,流淌在于述飞怀里,尽量不去激起他的情绪。
      见对方没反应,她又补了一句:“他很自责,让我替他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说完后,头顶依然没有声音,双手就像环抱着一具假人,安静得可怕。但越是安静,越让她内心忐忑。她缓缓抬头,目光柔和地望着他,以为会看到他愤怒,看到他爆炸,但看到的只有湖面一样的平静。
      “于述飞……”她轻轻唤了他一声。
      房间里的空气凝滞了一会儿,像是宣判结果前最后的博弈和挣扎,谁都猜不透彼此的心思。
      安言有些紧张了,在于述飞家人这个问题上,她从没见过他如此冷静的反应,甚至在他眼神里看不到一丝变化。
      于述飞这才垂眼看了看她,睫毛开始有些微颤,随后松开双手,轻轻勾了勾嘴角,淡淡道:“你走吧,我们结束了。”
      说完,再也没多看她一眼,而是越过她的身子,到门口穿鞋,顺手拿起门口的一把钥匙说:“走的时候直接关门,钥匙我拿走了。”
      语气里没有一点情绪,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如高山冰雪,也如冰尖利刃,瞬间封死了所有的出路。
      一切都那么猝不及防。
      安言几乎没有思考时间,立马转头叫住他:“于述飞。”
      于述飞听见了,但没有搭理她,直径开门出去。
      “你如果出了这个门,我们就真的结束了。”安言脑袋一片空白,霎时六神无主,只凭下意识反应在他身后发出最后通牒,“我说到做到。”
      可那扇门还是无情地关上了,没有一丝犹豫,就连她最后的半句话,也被关在了门里。
      于述飞就这样冷静地,毫不留情地走了!还拿走了他留给安言的那把备用钥匙。
      以前哪怕再怎么冷战和吵架,两人至少给对方留足了最后的体面,可这次不一样,当他拿走那串备用钥匙的那一刻,安言就知道,他这次不会再回头了,他切断了所有的退路。
      身体就像是瞬间被掏空,摇摇摆摆,空落落的。有些失神,也有些悲凉。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伴随“砰”地一声关门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席卷而来,哪怕是三年前的那一次放手,她也没有如此狼狈过。
      喜欢一个人,真的没意思透了……
      她从早上七点出门,到晚上八点回家,去到几百公里外的一个破地方,整整十多个小时没吃饭,就为了替他去看一眼他的父亲,为了能解开他的心结,为了能再靠近他一些……
      但就因为短短两句话,他用三分钟时间结束了这四年的情分。
      她在内心嘲笑自己,哪有什么不可触碰?哪有什么底线不底线?不过是拒之门外的借口罢了。自始自终,他的心都从没为她敞开过。
      看着他那清冷而决绝的背影,才知道,原来真正的放手,是这么的无声无息。曾经的热烈,曾经的曲折,曾经的死缠烂打,都抵不过这样的无声无息。
      这就是她想要的破釜沉舟?
      安言苦笑了一下,几乎没有犹豫地,她拿出手机,改签了一张两小时后回南城的车票。
      出租车穿过灯火阑珊的街道,荣县的光景如跑马灯一样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在安言的记忆里,这个县城总是灰蒙蒙一片,飞扬的尘土,破旧的电线,压抑的午后,清冷又躁动,纯粹又痛苦。就像凤仪街18号,就像于述飞那辆奔驰的红色摩托,它们仿佛天生属于这里,颓废而恣意。
      正如那个雨夜她偶然闯入于述飞的世界,对这个县城而言,她也注定只是个来去匆匆的过客。
      冰冷的霓虹灯唤起她最后的知觉,安言点开手机屏幕,在几个通讯软件中一一删掉了他的名字。
      身后的景色逐渐模糊,她也终究将这里遗忘。
      晚上11点多的列车从荣县出发去南城,一趟冷门的慢车,要坐整整16个小时。
      荣县的站牌有些破旧,两个熟悉的大字字体斑驳,列车慢慢启动,它们也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安言一眨不眨地看着站牌上的那个名字,虽看过很多次,但正如这世间大多时候的相遇和分离,这一眼,也许就是今生最后一眼。
      耳机里放着林依晨版本的《你》,转头看着窗外,却只能看到玻璃窗上破碎而落败的自己。
      “你就像风在说话,顺着我方向;你就像海中的波浪,堆着我成长……”
      一首歌放完,眼泪也就此断线。
      为期四年的赌约,她努力坚持到第三年,终于败下阵。
      安言将玻璃窗上方的一扇小窗户推开一条缝,支出一只手,松开紧握的拳头,一个红色福袋随风而去!那个祝福,最终被她留在了风里。
      *
      陈白接到于述飞电话时正在和女朋友甜蜜,于述飞说自己要离开两天,让他守好店。
      他苦不堪言:“哥,现在快11点了,这种事能不能明天再说?”
      于述飞没有多解释,应付了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他语气中听不出着急,也听不出明显的情绪,听着就是一次正常的工作交代,陈白也就没多问。
      两天后再次看到于述飞,是在他家里。他给于述飞打电话,发现他语气不对,像是喝了酒,就跟过来了。
      打开门,满屋子酒气,桌上已经摆了五六个空瓶子。人憔悴地像一具粗糙的石膏像,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没刮,双眼无神地朝他看过来,旋即笑了笑。
      陈白心里一沉,走过去问:“哥,发生什么事了?”
      于述飞没回他,只笑着给他开了瓶酒,递到他这边。
      陈白认识于述飞这么久,从没见过他这样的时候。以前他也喝醉过,但不是这种喝,这种一言不发地笑着喝闷酒,真的太可怕。
      又准备开口的时候,他眼睛扫到桌上的两张火车票,揉得皱巴巴的。拿过来看了一眼,一张晚上十一点多从荣县到南城,一张第二天下午的返程,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把安言送回学校了?”他问。
      于述飞依然没说话,只拿着酒瓶和他碰了一个,又继续喝了一口。
      “舍不得?”
      “还是吵架了?”
      陈白注意着他的神色,从头到尾没有丝毫变化,停顿片刻后他又试探道:“分手了?”
      于述飞手上的酒瓶僵了一下,但又很快倒进嘴里。
      陈白叹了口气,陪他一起喝。
      “哥,你也别怪我多嘴,你和安言的事,都这些年了,你不说,我和毛鬼也不敢问,一直都这样不清不楚的,对谁都不好。”
      陈白说完谨慎地看了他一眼,却只见他轻轻地弯了弯嘴角。
      “看到你这样子,我挺难受的。”陈白也苦笑了下,拿起酒瓶猛灌了一口,“我和毛鬼一直都望着你好。”说着,他突然有些哽咽,“我们过不好没关系,但你不一样,你这么优秀,你凭什么过不好?”
      于述飞一声冷笑,又看了他一眼,这才终于开口:“你和毛鬼,一定要幸福。”
      说完,眼框一下就红了。但脸上依然挂着难以名状的笑容。
      陈白茫然失措地看着于述飞,再也无言。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于述飞哭,而且还是抱头痛哭。
      爱情这件事,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动了心的人。哪怕你身穿盔甲,哪怕你刀枪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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