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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少年不识愁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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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
江楼月的手里托着一个粉色的东西,是从刚刚的宴席上拿回来的桃子。桃,“逃”,有人说,给不满十八岁的孩子吃桃子可以逃过一劫,免除晦气,不吃的话,保不齐被王母娘娘叫去做她的金童玉女,那就糟糕了。
“从府里挑了一个最大的,吃吧。”
宴席上的东西有多形式,江楼月还不知道吗?谢念那个性子又不是肯说出口的,不喜欢还要强求,索性自己亲自送了一趟桃子。不喜欢的话,要不要让人回府把宫里发的桃子拿过来?千里迢迢运过来,也烂地差不多了。把街上的桃子买下来就好了,回去让阿念随便挑。
谢念在一众人赤裸裸的目光中接过了那个桃子,有一种炫耀的满足,还有一点心虚,她刚刚说的话,不知道师父是否听见,听见多少。
“师父怎么来了?”
徒弟许愿许了自己,说明什么?说明徒弟喜欢自己啊。这也没什么。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点尴尬而已,现在早就好了。江楼月带着谢念坐下,安慰道:“怕你第一次参加宴会不习惯,过来看看。”眼睛略过王婉,又收回。
特意来看自己吗?自己在师父眼里是这么特殊的人吗?还是只是因为徒弟的关系呢?谢念不敢问,相处没多久,没有这个自信。
“师父离开那么久,没有关系吗?”
小孩子都喜欢口是心非。江楼月垂眸去瞟小徒儿,小徒儿把她出去的空挡挡的死死的,心里发笑,另一边是徒儿的笑侍女,早就被打过招呼了,主仆二人一边一个,江楼月想出去都没法。
“那……师父走了?”
江楼月作势要走,谢念连忙伸手阻拦,又意识到旁边的许多人,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她连忙站起身,袖子垂下来,把她的手隐藏起来,可这样更明显了。
“乖乖待在这,师父一会来接你。”
有了这句话,谢念成了乖宝宝,立刻摆手让江楼月放心。江楼月跟旁边的世家子弟打着招呼,留的时间短地就像喝一杯酒,一口口喝很苦,一口闷发现也就那样。
“宣璟侯。”
“见过皇后娘娘。”
江楼月假称醒酒回到席上,碰上了一直躲避的皇后。皇后今日的打扮为国母典范,她看痴了,连忙下跪认错,那可是她姐姐的妻子,虽然是名义上的。
“侯爷去哪了?怎的这般久?”
江楼月十分确信,她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是揣着答案问问题。被喊起来以后,如实回答,掩盖这样的一件事,实在没必要。
“本宫听闻,侯爷对那个谢家的孩子十分看重,甚至收了她做徒弟。”
“她聪慧,臣自然多看两眼。”
“是吗?”
现在是流觞曲水的环节,公子小姐一起玩,也没什么男女有别的说法。皇后在她身边落座,江楼月十分惶恐:
“娘娘这是……”
“本宫尚在闺阁就曾听闻侯爷之才,今日想见识一下。”
这是做什么?旁边的人不少,但就像没有他们两个一样,神色很淡然。江楼月偷偷去瞅皇后的脸色,一切如常,她暂时不知道皇后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流觞曲水之乐,侯爷如此走神,可是辜负。”
流觞曲水大多在乡野中举行,可皇帝千金之躯,怎么能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呢?于是有人想了个办法,在御花园里人工开凿了一个溪缓流浅的小河,也充作“曲水”。江楼月是真正在山林里玩过的人,看不上这样的“人工”,于是只闷头喝着放在一旁普通的宫廷御酒,并不去瞧“觞”里边的佳酿。御酒多是果酒,甜滋滋的还腻嗓子,江楼月好不容易找到一坛子烈酒,自然不愿意撒手,一杯接一杯,一盏复一盏。
“臣不过是附庸风雅,娘娘才是咏絮之才。”
算起来,这位娘娘不过比江楼月大三岁,几乎是同一时期的人,当年在各式各样的宴会对对方也是早有耳闻,甚至还见过。可一别多年,还能再对方身上找到多少故人的影子呢?
“本宫并不怨恨侯爷不收婉儿为徒,作为她的姐姐,她的斤两我一清二楚,你不愿意,也是正常。”
“娘娘说笑了。”
王灵不以娘娘自称,江楼月却一臣自居。王灵轻轻地叹口气,她们之间的隔阂早就有了,从她封侯,从她封后。
“侯爷有些事情,还是少做为好。”
是监军的事吗?江楼月感觉不是,一个监军还不到这么重要,那么……
王灵从杯中沾了酒液,在江楼月手中缓慢写字,江楼月的手猛地一缩,缩回来更明显,她就忍住了。王灵写地很快,借着凤袍宽大的袖子,并没有人看到一国皇后在一个侯爷的手里写字,这是多么暧昧的事情,能做吗?不能。开国皇帝为了防止嫡庶争端,定了个规矩,皇后只能和皇帝同性,这样就没有孩子,没有孩子就不会有多余的厮杀,而且还能在皇帝流连后宫的时候处理朝政。皇后的权力太大,怎么约束就成了每个皇帝的心病,多了,皇后势力不足,自己要倒霉,少了,外戚迟早跑到宗室头上,又是一片血流成河。
是“私”。
一语双关,既是走私,又是私兵。江楼月一惊,王家怎么知道的?是试探吗?还是……告诉皇上的话,不用明天,今天晚上就有小太监问她选毒酒还是白绫了,她吗?她肯定选毒酒,那种缓慢的疼痛,足够让她记到下一辈子。
“娘娘的意思,臣不明白。”
江楼月干脆利落的回答,既是撇清关系,又是做贼心虚,怎么理解都可以。王灵想要什么呢?不对,王家想要什么呢?
钱?王家的马匹多到以毛色放养,别处可见不到这样的风景。权?虽是祖上出过“四世三公”的盛况,如今没落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算起来,也是小家族的顶峰了。
王灵并不回答,她身边的婢女很有眼色,借着给江楼月倒酒的空挡,往她手里塞了一个香囊,药材的气味扑鼻而来,倒有奇特的安神效果。
“侯爷日夜操劳,夜里也睡不安稳,这个香囊赠予侯爷,算是我做长辈的一点心意。”
说是长辈,江楼月就没法拒绝了。要告辞之际,江楼月面前漂上了一只酒杯。
“轮到宣璟侯了啊,快快快,侯爷的文采,那可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今天必须给我们露一手啊……”
“就是就是,侯爷事务匆忙,平日里的宴会也懒怠来,今日有这样好的机会,可一定要听个够。”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起哄,江楼月感到无名恐慌,她要干什么?他们又在干什么?内心的恐惧无限放大,偏偏王灵的声音又像鬼一样在后面飘:
“楼月怎的这般害羞,不过是随意一诗,就当给他们开眼了。”
“侯爷,快点啊……”
“侯爷,不过一首诗罢了……”
“侯爷……”
“侯爷……”
江楼月端起那碗酒,一口喝了下去,可什么都没说,什么诗也没作。
“娘娘帮我作一首吧。”
王灵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不过须臾,一首诗便出来了,手下人都习惯吹捧,可看到真迹,还是觉得吹捧太降低档次了,那本就是好诗,何必吹嘘?
第二日,流言就从京城的各个角落出来了,有人说宣璟侯之才不过虚名;有人为江楼月辩护,说她久在沙场,酒又喝多了,一时间作不出来也是正常的;有人说那不是宣璟侯的本意,若仔细问他,他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无论外界是怎么样的,江楼月躺在床榻上,挨个接受着长公主从五湖四海筛选出来的名医的治疗。前几日上巳节酒喝多了,还是烈酒,身体亏损地厉害,回来就吐了一场,这几日断断续续地发高烧,谢念在一旁侍候,看着师父从梦魇到平静,心里也不知转了几道弯。
“师父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每次把脉的时候都把她赶出去,谢念知道是长公主的意思,可是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实在难受,在这府里,没什么能说的人,日复一日地憋着,也不知是不是憋出病来了。
“对不起,我答应了长公主,我不能说……”
“你是侯爷的徒弟吧……可惜了,年纪轻轻的。”
“你师父?不知道啊,不如你亲口去问问她?”
没有人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大家都把她当成小孩子,可她十三岁了,她不是孩子了,她是师父的幕僚。
“幕僚?那是什么?不管是不是,这应该不是你现在年纪能当的吧。”
“小孩子说的玩笑话,你怎么当真了?”
“郡主还小,说这些话也正常,不用放在心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谢念看着那些人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把她的话放在心上,都把她当孩子哄。为什么呢?为什么幕僚还用年龄为界呢?师父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战场立功吧。
雨水从屋檐坠下,砸到地上碎裂,映出谢念的脸。
忧愁而自满,才疏而学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