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袖展

17、第 17 章

　　这下可好，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了姜宜身上。姜宜心里暗暗叫苦，可表面上还得硬撑着，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装出一副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头，仿佛这事儿跟她没多大关系。
　　全志林在党委会议室里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他大声说道：“我现在就和食药监的人出去看看，其他农资店是不是也在卖这些害人的东西！”
　　程唯依颔首表示同意，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姜宜。姜宜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眼巴巴地看着全志林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心肠是好的，就是太年轻了，还没什么工作经验。” 程唯依轻叹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姜宜只得尴尬地干笑两声，心道：“这哪里是工作经验的问题，明明是世事难料啊！”
　　“程主席，我带刘小珍下去洗把脸，缓缓神儿。” 黄萍左右看了看，找了个合适的理由，便拉着刘小珍往外走。姜宜想了想，觉得这是个逃离尴尬现场的好机会，便也跟在黄萍身后，偷偷摸摸地蹭了出去。即便如此，她仍能感觉到背后程长清那锐利的目光，仿佛在说：“你给我等着！”
　　姜宜溜到了党政办公室，随便搬了把椅子坐下，开始回忆今天下午这场突如其来的自杀事件始末。刘小珍的情况她是了解的，确实令人同情。评议会后她的呆滞状态，姜宜不得不怀疑她听见了程天荣最后说的那些刺耳的话，说不定因此产生了某些极端的想法。她给那 50 块钱，真的只是出于好心，想让刘小珍能买点生活必需品，改善一下生活。10 块钱不太像样，100 块她又舍不得。算来算去，只有 50 块既能办点实事，又不显眼招摇，还能给刘小珍找个心理安慰。
　　可谁能想到，这 50 块钱竟然成了刘小珍走向极端的 “助燃剂”？她买农药的钱，竟然是从这 50 块钱里抠出来的！姜宜想到这里，心里既懊悔又无奈。她这到底是算做好事呢？还是无形中促成了人家走向不归路呢？
　　现在还不知道乡政府到底要怎么头疼呢，可这事儿又跟她脱不了关系。
　　姜宜感觉自己的思绪像是被一团乱麻紧紧缠绕，头昏脑胀间，她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触碰到冰冷的手机，便顺势拿起来一看，企鹅聊天软件里简直炸开了锅，一群人疯狂地敲打着她的聊天窗口：
　　“姐妹！听说你今天可是大展身手，英勇无比啊？！”
　　“姜宜，快说说，那人到底死了没？”
　　“听说有人跑到你们社保所去喝农药？这是真的吗？”
　　“哎呀，你们川黄的人真是民风彪悍啊！上次还听说有人提着汽油桶去找书记理论呢！”
　　“真的假的？别是谣传吧？”
　　“不对不对，好像不是川黄，是隔壁乡镇出的事儿……”
　　……
　　消息一条接一条，像潮水般涌来，让姜宜应接不暇。直到看到这条：“姜宜，你人呢？你人呢？卧槽，可别真出什么事儿啊！” 她才勉强回过神来。
　　“应急那边没通知，应该没事吧。” 有人猜测道。
　　“我打听到了，是有个没评上低保的去喝农药了，不过被姜宜给拦下来了。”
　　“哟，姜宜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还能拦得住？她手没受伤吧？”
　　看到这儿，姜宜终于有了种重回现实世界的感觉。她连忙打字回复：“你们到底都在说什么啊？”
　　可刚发出去，聊天信息就如同洪水般将她淹没：
　　“市里都传得沸沸扬扬了！有人连农药照片都晒出来了！”
　　“我作证！看，这就是农药瓶子.jpg！”
　　“这事儿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证据都摆在这儿了，还能有假？”
　　“川黄真是出‘人才’啊！”
　　“偏远乡镇的农民伯伯们这么不好惹吗？”
　　“是婆婆，来喝药的是个老婆婆对不对？”
　　……
　　姜宜看得眼花缭乱，赶忙辟谣：“没这回事！谁敢来乡政府喝农药啊，真的没这回事！”
　　可聊天群里却突然安静了下来，两分钟过后，一张照片被传了上来。照片像素虽不高，但依稀能看出姜宜满头大汗，双手掰着刘小珍的手，而黄萍则抓着刘小珍的膀子，衣服领口都被撕到了肩膀处。
　　发图的是徐昕：“姜宜，你就别装蒜了，我们都仔细看过了，照片里的人就是你！”
　　姜宜惊讶得差点跳起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在那个混乱的时刻，竟然还有人拍照存证：“你哪儿来的这张照片？”
　　“网上啊，有人传上去了，不过后来被网信给拦住了，我刚好手快下载了下来。” 徐昕叽叽喳喳地说道，“管理员呢，图看完了赶紧给我删了啊！可别让网警顺藤摸瓜找到我啊！”
　　徐昕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可没想到那张图片瞬间就从对话框里消失了，只留下一行 “管理员已删除发言” 的提示。
　　……
　　聊天群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要知道，这个 2012 届大学生村官群的管理员可是组织部干部管理第三科的科长。除了最开始建群发些相关文件资料外，这位丁科长从不发言，群里的问题也从不回复，简直就是个 “躺尸” 的存在。村官们也早就习惯了他的 “隐身”，从来都当他不存在。
　　此刻，所有人都不敢在群里胡乱发言。可没过多久，姜宜的企鹅就又收到了新的群聊天邀请 ——“我们都是接班人”。
　　一看在线人数，49 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徐昕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绝对，绝对没有任何领导在群里。”
　　“真没喝，对，没喝。” 姜宜也赶紧澄清。
　　“确实没喝，被你抢下来砸了。” 显然，群里有人已经掌握了最新动态，“做得好，你们单位应该给你记一功！”
　　姜宜抿了抿嘴，心中五味杂陈。她决定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群友们，包括自己好心办坏事，反而把对方推到了绝路上的事儿。
　　“姜宜，这事儿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给她那 50 块钱，她说不定还会出去跳长江，或者回家拿裤腰带往门上吊呢。”
　　“就是，总不能因为你给了钱就来找你麻烦。如果把罪过推到你身上，那以后谁还敢给单位办事啊！”
　　“你有什么过意不去的？低保又不是你不给她的，农药也不是你塞她手上的。你才去几天啊，难道就能改天换代了？那还要金童村支书做什么？让给你啊！”
　　………………
　　姜宜反复翻看着那些聊天信息，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那些记得住脸和记不住脸的村官朋友们都在开导她，安慰她，这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和力量。
　　姜宜闭上眼睛，开始思索后面的事情，她不觉得发生了这件事情之后，乡政府会迫于压力给刘小珍低保金。很简单的事情，假如刘小珍今天纳入了低保，那其他人挨个效仿怎么办？今天来个人喝农药，明天来个人跳楼？后天再来个人躺办公车辆前头？可她又想到了刘小珍那双没有任何情绪和热意的眼睛，那双轻轻一推就能跪下的膝盖。
　　为什么农村的生活这么辛苦这样累呢？
　　为什么两百块不到的低保金就能把人逼上绝路呢？
　　难道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
　　姜宜想不明白，她不知道自己来村里到底在干什么？发家致富的事情一点没干，反而搅了不少乱子捅了不少篓子，平白让村里和乡里都多了不少事。那她到底还能干什么呢？她似乎什么也干不了。她不会任何的理工技能，也不会种瓜种豆的，村里需要的，似乎从来都不是她这个类型的。
　　“还想不明白呢？”
　　姜宜睁开眼睛，看见程长清站在党政办门口：“刘小珍呢？”
　　“我给程主席建议送刘小珍到卫生院检查一下，今天对她刺激可能比较大。” 程长清道，“行了，没事了，和我一起回去。”
　　“在医院有医护看着，就算做什么事情，抢救起来也比较容易。” 姜宜在心里嘲讽地想，她站起来，跟着程长清往外走。
　　程长清那辆破三轮就停在政府门口，太阳晒得底座滚烫，程长清随手找了块布垫在下面，自己先坐了上去，姜宜也跟着坐上去。
　　“您也不怕全主任抓您上一天课。” 姜宜说道。
　　“你不是在这儿坐着吗，好歹是政府派下来的。” 程长清笑道。
　　姜宜不说话了。
　　三轮车驮着老少俩人慢吞吞的往金童村走。
　　“长教训了没？”
　　姜宜摇了摇头，她不明白程长清什么意思。
　　“刘小珍没评上低保，你给她 50 块钱，觉得心里好受点了是不是？” 程长清的声音既清晰又模糊，撂进了姜宜心里，“那 50 块钱对她有什么用呢？”
　　“没用。” 姜宜在心里默默回答。
　　“没用，所以她拿去买敌敌畏了。” 程长清说道，“你觉得自己今天救了她吗？”
　　“我不知道。”
　　“救得了今天，救不了明天。” 程长清的语气尖酸而刻薄。
　　“我……” 某些东西在姜宜的胸口燃烧殆尽，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说什么。
　　“你说她为什么为了一百多块钱就去走死路呢？” 程长清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太穷了，我们村里面太穷了，所以一两百块钱都得用命去争。”
　　姜宜睁大了一双无神的眼睛。
　　“但这跟你没关系，你就待 3 年就走。” 程长清轻声说，“别给我添乱了，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