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袖展

14、第 14 章

　　姜宜第一次发现，程长满容长瘦黑的脸居然能又白又黄得这么可怕，他耷拉着的嘴角勉强提了提，像是苦笑又像是心虚又像是无可辩驳后的认命：“程所长，你要说我打牌，我是去了的，但也不是经常去；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也是热天没有事情的时候才去一下，也就是散个心，他们说得这些，我是不认的。”
　　姜宜写记录的手一顿，旋即摇摇头，旁边的程燕脸上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10组的村民还不了解你吗？你要不是天天都去混一场，能闹得其他人都知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燕儿，我打牌归打牌，但是我家里的情况确实困难……”程长满固执得想要继续下去，但姜宜却听不下去了。
　　“上次开会的时候就说了，有以下几种行为的不能纳入低保，房车齐全存款超标的，五年内买房和装修的，受到计生处罚的，违法犯罪带赌博的……”姜宜看着这群村民代表，一板一眼的说，“如果组长们回去宣传到位了，你也是应该知道的，就算组长们忘了说，前几天入户走访的时候也应该听到程支书和雪琴会计给大家的宣传了，至少9组、10组入户走访的时候我跟着支书一起，是提了这件事的。”
　　还在罚站的10组组长既不敢坐下去，也不敢继续说，弓着背弯着腰一会儿看看程天荣，一会儿看看程长满，语气里满是纠结：“所长，他家确实困难，他老婆一周透析2次，要好几百，如果没有低保的报销，他老婆医不起病的。”
　　程天荣：“那低保省下来的钱就让他打牌去了是不是？”
　　这下程长云再也不敢再说什么好话了，他小心翼翼的坐下来，头埋在桌子底下，用混沌含糊的声音说道：“是不是该评议了？”
　　程长清有气无力的说：“那就评议吧，同意的举手，票数超过三分之二就算通过。”
　　稀稀拉拉的两只手举了起来，程长云依旧维持着头埋桌子底下的造型，一只手歪歪斜斜地举着，说同意也行，说不同意问题也不大。
　　“姜宜，记一下，不通过。”程天荣敲着桌子，提醒道，“不通过的原因也记清楚。”
　　姜宜犹豫了一下，会议记录当然需要做到绝对真实，但她本能的觉得记下赌博这个原因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程燕的手肘偷偷拐过来把会议记录本薅过去，她主动拿笔，端端正正一丝不苟的写下：
　　“程长满，低保评议同意2票，不同意18票，低保评议未通过，未通过原因：程长满有赌博的陋习。”
　　姜宜茫然的看着她，程燕笑着说道：“没事，我帮你写了，省得他后面来找你，那是个扯皮撩筋的人，他不敢跟我说什么。”
　　姜雪琴在旁边冷笑一声。
　　程燕道：“行，你是会计，你来写？”
　　姜宜想起了程燕和前后两任村支书都是没出五服的亲戚，先主任还得叫她一声堂妹，在村里实打实的头面人物，就为了每年1200块的计生优抚金，也不会有多少人会得罪她。用村民暗地里流传的话来说，程燕是按照下任村主任培养的，姜雪琴是作为后备村支书培养的，都是实权派。但她俩关系明显有些紧张。
　　姜宜拽过了本子，小声说道：“不不不，还是我写，我写。”
　　她在程燕记录的下面又小心的补上几句：“经村民举报，10组村组长证实，该户户主每日下午出没茶馆，常有输赢上百元的情况发生。本人未对此提出异议。该户不符合低保评定标准，经评议不纳入低保。”
　　写着写着，姜宜发现记录本上出现了一片阴影，抬头一看，程天荣从台面上走下来，正伸直脖子审阅她的会议记录情况，几秒钟后又走回台上，稳稳地坐回了椅子上。
　　最后的十来户低保申请户的评议顺畅完结，程天荣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每家都得挑一些瑕疵出来昭示存在感，姜宜甚至觉得他到最后已经是有些不耐烦一样，只想草草了事。
　　但姜宜能够理解，虽然才9点多，姜宜手机显示的温度已经攀升到了37℃，两台从储藏室搬出来的工业用大黑风扇功效再怎么强力，这也是热得大家都要开始冒烟的温度了，尤其申请户还有批个人卫生条件并不怎么符合大众基础水平的中老年光棍存在，酸臭的气味已经快把其他人腌入味了。
　　至于姜宜，她已经快失去嗅觉了。
　　快速拉过的低保评议后半程让所有人都大大松了口气，坐在一起的村民代表是跑得最快的，程长清刚把程天荣送上车，那群村民代表就已经爬到了半山上。程天荣看了看拖着鞋子一脚重一脚轻往家里走去的程长满，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你们还是要多关注下程长满，注意纾解一下他的情绪。三季度既然没评低保上，四季度的时候也还是可以再提上来看看。不过要给他说清楚，这三个月是观察期，如果他还去打牌的话，明年后年都没他的份！”
　　姜宜点了点头：“程所，刘小珍那个怎么说，我们这边低保可是评议通过了啊。”
　　程天荣看她一眼，又看看程长清，程长清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脸，转身拉着姜雪琴回办公室布置工作，比如最好是今天下午就把低保评议的材料交给乡政府。
　　他又好气又好笑：“你们支书都没管这事，你问什么？”
　　“假不假的，我还是个代理村主任啊。”姜宜倒没想那么多，她对刘小珍的境遇有一种天然的同情。
　　“哦，你还记得你有个代字啊，我还以为你正了呢。”程天荣道，“没希望的事情，以后就别拿进来评议了，明知道通不过。”
　　“可是我们村里面评议通过了。”姜宜点点票数，“十八票通过。”
　　程天荣点点头，不甚在意的说：“嗯，乡政府审核不通过，我提前把结果告诉你，就是这样。”
　　“别把她资料拿过来浪费时间，全乡这种情况的都不会通过。”程天荣想了想，话也没说死，“等哪天真正符合低保标准的时候再拿过来，不用你说乡政府也会审核通过的。”
　　程天荣坐着面包车一溜烟跑了，姜宜转身回办公室，才走两步就看到刘小珍略有些肥胖的身躯蹒跚的走过来。
　　姜宜愣了一下：“刘小珍，你怎么还没回去？”她看了看对方走起路来一高一低的跛脚，又问道，“要不要给你叫个摩托车？”
　　刘小珍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被空洞与绝望吞噬了所有情绪，她根本没看姜宜，却又好像看尽了姜宜的灵魂深处：“主任，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姜宜伸手掺了刘小珍一把，感觉一手都是汗，她没想太多：“我记得你家住在程长满家上面？你这样走回去十有八九要中暑的，都热成这个样子了。”
　　刘小珍笑了笑，语气中带了点生动：“都热习惯了，你才来我们这儿，不习惯。”
　　“这么热谁能习惯啊，中暑闹病的话会死人的，你等我一下。”姜宜生怕她这一路走回去，半道就躺哪个青石板上了，“我打个电话，你坐个摩托车回去。”刘小珍模糊的荡起了一丝笑容：“主任……”
　　姜宜叫了个摩托车，帮着把刘小珍扶了上去坐下，她想了想对跑摩托车的程道奎说道：“你要是见到程长满了，也喊他一起，我看他也热得快不行了。”
　　程道奎一边扣安全帽一边笑着问：“主任，那我要是被全老大抓了咋说？”
　　作为主管综治平安的大主任，全志林在抓摩托车违规载人方面颇有心得，川黄乡跑摩托车的就没有没被他逮住教育的。他倒也不罚钱，但眼睛一瞪眉毛一立，车手们就乖乖的下来听他讲一个小时安全条例，也说不上受罪还是不受罪，但难熬是真的。
　　“我去救你。”姜宜知道程道奎在开玩笑，“我这也是以身伺虎了。”她给程道奎20块钱，“看到程长满了一定叫他一路，不要装没看到。”
　　“那我要是真没看到呢？”
　　姜宜瞪他一眼，程道奎就笑笑。姜宜又帮刘小珍戴好了安全帽，她想了想，又从兜里掏出50块钱塞进刘小珍衣兜里。
　　刘小珍一颤，手指抓挠了几下，嘴里含含糊糊的叫着：“主任，这怎么好意思，你又不该我的，也不……”
　　姜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但钱已经给出去了，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你拿去买两斤肉吃一下。”她顿了顿，看见对方至少两个自己的身材，又补了一句，“或者去场镇买双拖鞋也行，我看你右脚那个鞋前面都断一半了。”
　　“走吧。”

　　姜宜转身回办公室，姜雪琴坐在她的位置上，难得的给了姜宜一个笑脸。
　　坏了。
　　姜宜顿感不妙。
　　“乡里面食药监和卫生院下午要来检查村医疗服务点的情况，姜宜，你有没有空？”
　　姜宜感觉自己笑不出来了，她决定提前堵上姜雪琴想让她帮忙的漏洞：“有空是有空的，可我不会做医疗方面的资料啊。”
　　姜雪琴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嗨，他们是检查现场。我是这样想的，我是村医要等着他们来检查，就不方便下午去乡政府交低保评议的资料了……”
　　“然后？”姜宜麻木的问。
　　姜雪琴已经把通过评议的那几十户低保户申请资料筛选出来了，她哐当一下摆到姜宜面前，笑眯眯的问：“你上午帮忙把资料整理一下，下午再帮忙交给社保所，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