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人总是办案中》清风乱舞

14、京城 九

　　【少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拼尽全力也无法反抗，那双粗糙的手扯开身上的衣服……
　　如同将死之人般，所有事情走马观花般掠过。
　　他天资聪敏，却顽劣反叛，自视甚高，向来肆意妄为，哪怕沦落到这个地方也不曾折损傲骨。只是没想到一次大意，竟让人算计至此。
　　恶心的呼吸嗤呼在胸膛，粗粝摩擦着他的皮肤……手脚剧痛下已无力挣扎，少年黝黑的眸子逐渐失神，死盯着屋顶的横梁也慢慢化为一片的黑暗，所有观感关闭，在强大的现实面前失去了所有尊严。
　　嘭的一下，压在他身上的壮汉骤然倒下，探向他衣内的手也无力地垂在身侧。
　　嘭的一下，温热腥臭的液体顺着身上的人滴落在少年精致的锁骨。
　　空洞的瞳孔微颤，视线以内上方的横梁再度清晰。
　　“起来呀，愣着干嘛？”
　　又清又脆的嗓音从身侧传来，仿佛来自虚无的远方。一双冰凉的小手攀扯他凌乱的衣襟，力度非常小。
　　少年僵硬地扭过头，小女孩儿粉嫩的小脸一片死白，已是惊骇至极的样子，唯那双漆黑如夜空的圆眸却清醒冷静，与她外表极不协调。
　　“别发呆，他很快就要醒过来了！”小女孩儿声音颤抖得厉害，像是发现自己力气不足，索性爬上桌子以腿使力踢开压倒在少年身上的男人。
　　小女孩儿踢了好一会，男人才勉强倒往一边，少年张大嘴，猛地呼吸，所有理智回笼，颤抖着半爬起来。
　　“看什么，赶紧帮忙啊！”小女孩儿像是怕极了，手一直在颤抖，连声音也不稳，语调却诡异地平静，“我腿，腿软……”
　　原本尽失的力气如打开穴道般恢复，少年眼底掠过阴狠，手脚并用狠狠地把身上的壮汉踢翻于地。
　　砸在地上的人吃痛哼了两声，有醒过来的迹象。
　　“糟糕！”小女孩儿手快地扯过少年打开的衣襟，“你个蠢货，要弄醒他好成事吗？”
　　嘭的一下，一张凳子砸在男人后脑。两人探头，头发凌乱一身血污披头散发的小男孩从床下爬出半个身子，一双眸子瞪得老大，几欲发狂。
　　“这都什么破事！”小女孩儿狠狠咬了一记嘴唇，痛楚让她恢复了点力气，扯着少年往窗边走，“快，你快走！”
　　被推坐上窗沿的少年终于反应过来，小女孩儿是在救他。来不及反应，他反手抓着她冰凉发抖的手，“我要杀了他！”
　　从来没人能这般侮辱他，不把这人抽筋扒皮，怎消他心头之恨？
　　少年眼底跳跃的恨意与森寒让原本就颤抖不已的小女孩儿差点腿软跪倒，虚软地抓着他的衣衫，看了一眼还趴在床边如困兽般的另一孩子，咬了咬牙，“不行，你动了他就走不出这里了！快走！他昏不了很久的……想杀他的，多得是机会。”
　　“这人穷凶极恶，现在不杀他还要害多少人？”如果不是小女孩儿方才救了他，少年压根不想理会，“你都怕成这副样子……”
　　“我那是因为身体的脆弱得跟不上我灵魂的强大，我也没办法。”小女孩儿明明颤抖的厉害，但眼底却一片清明，语调只是微慌，小手揪着少年的衣领子，仰着头道，“眼光放长点！你要逃出去，才有机会把这个害人的寨子一网打尽，杀了孟霸海有什么厉害？这里像他一样的人不止一个！那些被他糟践的孩子们要我提醒你吗？差点就跟他们一样成为……的你！”
　　想起所受的屈辱，少年大怒，“住口！”
　　“你是希望。”小女孩儿手不由自主地松开，眼里却没有恐惧，尽管声音依然破碎，“快走，想杀他就带着人回来把所有像他一样的坏人都抓起来，官兵也好，军队什么都好，让他们都受到该有的惩罚。”
　　门外有细微的脚步声，桌子旁的壮汉呻吟了几下，像是要醒过来。
　　少年来不及反应，已被忽然迸发力气的小女孩儿推出窗外，视线晃动，映入眼底的，是小女孩苍白的面容，还有那双坚定的黑眸。
　　半月后，少年一身红衣铠甲，率兵从山脚开始，屠洗了狂霸已久的山寨。
　　一片的血红中，那个他发誓抽筋扒皮的人终究惊恐地死在他刀下。
　　然而哭声震天的孩童之间，不见那个弱小却又冷静的小女孩儿。】

　　紧闭的双目猛然睁大，墨黑的眼底掩不去狂袭的杀意。俊秀的面容一片苍白，眉眼却煞气十足。
　　所受过的屈辱，如同烙在每一寸皮肤上，不停地灼烧着，几乎让他压抑不住毁灭一切的欲望。双手下意识摸索，直到碰触道冰冷的长剑，眼帘阖上，沉沦在那一片厌弃的黑暗里。
　　蓦地，不成调的曲子轻快地从隔壁传了过来，泛滥的杀气慢慢被约束，深藏在一片漆黑的眸底。
　　苏子锐轻轻蹙眉，动了动唇，嗓音嘶哑掩不去嫌弃，“难听。”
　　然而那断断续续得毫不动听的曲子却奇异地把他从那些厌弃的黑暗里拉回眼前，清晨的光从窗外照进来，停在床边不远处。再等一些时间，那光便会来到他身边。这种奇怪的想法让苏子锐自嘲般勾了勾唇。
　　另一边的房间内，阿若觉得自己简直是太伟大了。
　　想她拖着柔弱娇小的身躯，扶着一个比她高大却没用得只剩下银子和脸，脚步虚软又无力的贵公子，顺着河流走了好几里，才看到日出而作的农夫，顺着农夫的指路找到牛家庄村唯一的一家客栈。彼时，天色已大亮。
　　花别人的钱毫不手软的阿若姑娘豪气地包下两间仅有的上房，奢侈地洗了个铺满花瓣的香浴，还非常不客气点了一桌子的美食。忙碌了一整夜，大概是因为刚经过生死关头，豪掷几十两银子的她竟完全不觉得困。
　　果然金钱让人神清气爽！换过干爽的衣服，风卷残林般啃了两个鸡腿一碗白饭，阿若又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满足地灌了一口茶，阿若满足地叹了口气，“活着真好。”
　　“齐姑娘，你能不能稍微有点女儿家的样子？”打理好自己的苏子锐皱眉看着她盘腿坐在太师椅子上的样子，忍不住道。难得长发梳成娇俏的垂云髻，看起来有点大户人家闺阁女儿家的模样，这坐姿生生把那点气质破坏干净。
　　阿若无辜地眨眨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干爽的箭袖女装，以及自己舒适惯了的盘腿姿势，迫于他的目光乖乖地放下双腿，正襟危坐，“苏大人，这做人嘛，舒服最重要。其他的，何必太纠结？”
　　“若世人都随心所欲，肆意妄为，这世间又何来礼仪律法？”苏子锐把玩着小巧的茶杯，垂目轻道。她的话并非难懂，只是这世上怎么容人轻易做到？
　　“苏大人，你故意扭曲我的话。”这人偷换概念，阿若不上当，伸出食指摇了摇，“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想的是开不开心快不快活，而不是为了别人的目光而委屈自己掩盖自己。当然，开心和快活的前提也是奉公守法，这二者并不冲突。”
　　“然，世人对女子的苛求已经形成了偏见。姑娘若能做到视而不见不被他人言语所影响，自当可以恣意快活，但若是不能，还是遵循这世间的法则，方可活得快活。”苏子锐想了想，倒也没完全否定她的想法。
　　“苏大人，你把二郎腿跷得如斯霸气，好意思说我坐姿不好？”明明他自己的坐姿也很不雅好吧，男人可真方便，双标！
　　阿若斜了他一眼，不甚在意地嘀咕，“我要是循规蹈矩，你早成了下游的浮尸了。”
　　“你说什么？”苏子锐挑眉看了眼她，语气轻柔。
　　“没，没什么。”她最识时务了。手指无聊的在桌面敲敲打打，阿若笑意盈盈地给他递了杯茶，表示这个话题结束。
　　“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蒙汗药？”苏子锐对自己被她暗算一事还有点耿耿于怀，昨夜中毒是他大意，但被她的药放倒，比中毒更可耻。
　　“都说了不是蒙汗药，是宋大娘专门调给我和彩心防身的，比蒙汗药厉害多了。你知道，这种防身的工具讲求的就是快狠准。不过你昨晚还能坚持那么久，看来这药还需要调配一下。”阿若摸着下巴估摸着，这药莫不是效力不够？
　　苏子锐暗暗咬牙，再纠结这个药就是自取其辱了。
　　“你的轻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自己不懂武？”苏子锐对她百无聊赖的样子颇为不待见，想起之前趁着她扶着自己的时候稍微探了下她的脉门，确实没觉察到有真气流动，但昨晚她能带着他甩开那些人，可见轻功不弱。
　　阿若偏头想了想，老实地道，“我是不懂武的，轻功是师傅教的，他倒是厉害，不过我拜师晚，天分又不咋地，学没多久就被赶出门游历了。所以就学了个轻功，他说遇事不能逞强，反正也打不过，老实逃命就好。”
　　“听起来怪异，不过江湖派别多，每门每派都有自己的特色，这个倒也不出奇。未知尊师是哪位前辈？”苏子锐难得对她的轻功有兴趣。
　　“他就一怪老头，没什么大名。”阿若撇撇唇，不太想提起那个人。
　　苏子锐点点头，也没追问。江湖中不少深藏不露的前辈都不欲为人所知，他能理解，眼前的姑娘非犯人，他没有权利问个彻底。
　　“我们现在就要离开吗？”阿若知道他休息的时候运功疗伤了一段时间，但到底解毒没还真是不清楚，但看他如今口齿伶俐应该也是大好了。
　　“怎么？你还想呆在这里不成？”苏子锐一脸惊讶，似乎没想到她居然对这里恋恋不忘。
　　阿若气闷，暗道若不是这张脸，她就一拳过去了。反正他中毒了，武力值谁高谁低还不一定呢。才这样想，苏子锐一个锐利的眼神过来，她马上就怂了，乐颠儿地乖乖给他开门。
　　等他走出了房门，阿若才自觉太狗腿，“搞什么啊，我又不是他下属。”
　　只能说，吃人嘴软，花钱的才是大佬。

　　进来客栈的时候天色还早，街上还没有太多人，现在正午已过，阿若才发现这村子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的，连大街也挂起了彩灯，仿佛在准备什么庆典。一路逛逛走走，阿若有种元宵逛花灯的错觉，各个摊位都想看一眼，也难得苏子锐耐性极好地跟着她一步一步地挪。
　　“老板娘~”眼尖地瞄到客栈的老板娘，阿若快步走了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笑容和善，拉着阿若端详了一下，“这衣服姑娘穿着正合适呢。”
　　“也是老板娘的眼光好啊。”阿若身上的衣服就是老板娘买的，头发也是她帮忙梳的，“对了，你们今天是有什么喜事吗？”
　　“两位是外地人吧，这位是你的……”老板娘好奇地望了眼跟在阿若身后的男子，又看了看笑容灿烂的阿若，问道。
　　“哦，这是……”阿若想起他那句世人对女子的苛求，没有犹豫地道，“我们家少爷。”
　　“昂？”老板娘有点疑惑，毕竟刚来客栈时，这位公子受了伤可没少被她唠叨。
　　“呵……”苏子锐垂目淡笑，轻柔地敲了她一记，伸手把人环到身边，“抱歉，内人顽劣，老板娘莫要见怪。”
　　昂？阿若扭头，圆滚滚的大眼瞪着那个因轻笑而如玉温润的人，“内……人？”
　　说过的礼仪呢？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呢？尽管他不过虚虚环住她，但方才还说她礼仪不足的人忽然这样，她会害怕好吧。
　　“嗯？”苏子锐给了她一个眼色。
　　阿若不是很想给这个面子，更不想承认她居然懂他的意思。只是想到昨晚他说的话，反驳的话在出口的时候转了一下，“额，对，内人。这是我……外人，阿不，外子。”
　　意有所指地瞥了他一眼，阿若笑眯眯地摆脱他环着她的手，亲热地挽着老板娘。
　　“可是，你不是说他是你少爷？”老板娘总觉得怪怪的。
　　“这个嘛，”眼睛转了转，阿若似是害羞般道，“本来我是他丫鬟，不过后来就那啥了。俗话说，美丽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少爷他就看上我灵魂，恰好我也看上他皮囊了，这不，就成了吗。”
　　这话听着很戏本，老板娘偷偷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翩翩公子好脾气地听着她鬼扯，对老板娘疑惑的眼神报以微笑，气质如玉。两人一灵动一温润，多看几眼也有几分般配，老板娘朝阿若挤了挤眼，会意般拍拍她的手。
　　“对了，老板娘，你还没说今天什么节日呢，那里好漂亮，好喜庆哦。”阿若远眺着村子中心的大宅，宅门古色古香，有点像是宗族祠堂，门口和四周的墙上都挂着红色灯笼。
　　“今天是族长的大婚，全村人都会庆祝呢。对了，两位若是不介意，留下来喝杯喜酒吧。”老板娘看着阿若欢喜的样子，笑着道，“晚上祠堂那边会摆百席宴，谁都可以去喝一杯讨个好意头，如今时辰也不早了，要不你们就多留一天吧。”
　　“真的？”阿若惊喜地回头对苏子锐道，“好呀好呀~我们去喝喜酒吧。”
　　“不了，老板娘，我们还要趁着时辰不算晚，早点回家。”苏子锐摆摆手道。
　　“不要嘛，我最喜欢热闹了，我们就留一下嘛，相公~”阿若撒娇地挽着他的手摇晃，女儿态十足。
　　那娇软的语调听得苏子锐眼角一抽，忍不住警告地看她一眼。
　　“对啊，就留下吧，今天村里肯定热闹。”老板娘笑容殷切地点点头，“族长最是慈善大方，我们都盼着他的喜事呢，留下来，沾沾喜气。”
　　“那，就多留一天吧。”苏子锐状似无奈地道。
　　“太好了，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得到他首肯，阿若急切地拉着他衣袖就走，笑容灿烂得如同撒野的小孩子。
　　苏子锐匆匆朝老板娘点点头，被她拉着往祠堂边的街道上走去。
　　一离开摊位阿若便急急放开他，生怕沾染一丝官气。随意地把玩了老艺人的两个灯笼，阿若小声地问出了方才的疑惑，“苏大人，我们为什么要扮夫妻啊，我觉得当个丫鬟也挺合理的。”
　　“这种事情，拗不过喜欢凑热闹的妻子，总比对个丫鬟妥协要合理。”苏子锐想起她以救命恩人自居并不断鄙视他的样子，不屑地配合她低声道，“再说，你觉得自己有当丫鬟的天分吗？别叫我大人了。这里不宜以官家身份示人。”
　　说得好像不是他想留下似的。方才是谁忽然戳她后腰提醒？她最怕别人动她的腰了！
　　要不是她机警，联合他在客栈的言行猜到他想混进村子的意图，她能这样配合？
　　“苏大人，扮夫妻这行为到底损了我清誉，这是另外的价钱啊。”阿若想起这人的劣行，连忙申诉自己的权益。警民合作也是要付代价的。
　　“你觉得是我损得多还是你损的多？”苏子锐微掀眼皮，寒眸敛去凛意，冷白的面容上勾起若有似无的轻笑，俨然是脱俗的翩翩贵公子姿态。
　　阿若气消了，连连点头，“我确实不够你损。”
　　苏子锐挑眉，脸上笑意加深，看似轻柔地敲了她额角一记，满意地看她龇牙咧嘴地瞪过来。“要我提醒你，那十两银子还没退么？还有，本官钱袋少了的几十两……”
　　诶诶诶，玩笑归玩笑，别拿银子来说事。
　　“咳咳，那叫你什么？苏疯？”好吧，她也不是真的想当丫鬟，反正形势没他强，名声什么的阿若也不纠结，挑眉坏坏一笑。
　　“夫人当真是调皮。”苏子锐轻声嗤笑，眉眼温柔地戳了下她的脸蛋。
　　卧槽，好痛！
　　“阿……若？”
　　熟悉的嗓音忽然从后面传来，阿若捂着脸颊回头，看到两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其中一人的面容分外眼熟。
　　“阿若！”浅蓝色衣袍的少年面容清艳，看到她脸色一喜，蓦地唤道，欢喜至极地张开手朝她飞奔而来，投入她怀里，双手紧搂着她的脖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阿若愣了一下，旋即惊喜地抱着来人，“小菜心，你怎么来了？”
　　坐在摊子后编灯笼的老艺人惊讶得连手中的灯笼都掉了，迟疑地把目光从相拥的两人身上转到无奈挑眉的清隽公子身上。
　　苏子锐眉头跳动，顶着老艺人的目光，轻咳了两声。
　　阿若回神，慢动作地拉下热情得眼眶都红了的男装丽人，回头看了眼脸色难看的苏子锐，果断笑了笑，一手勾着彩心的脖子，顺便捂着她的嘴，“太好了，居然在这里见到面，大*哥，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聚一下旧。”
　　彩心一头雾水，刚想挣扎，却见阿若眨眨眼，极有默契地顺着她走。
　　看着两人的背影，苏子锐轻摇头，才正眼看向站在一边摇着扇子看戏的男子，点头施礼，“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不知道是何事让你亲自出马，林兄。”
　　啪地一声利落折起扇子，月色长衫的男子面容俊美，一头黑发高束，笑意盈盈，“不过是受人所托而已。倒是苏兄，这身衣衫也是让人焕然一新。”
　　苏子锐眼神清冷，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负手跟上越走越偏的两个姑娘。没得到回应的男子也不恼，扇子在修长指尖转了个圈儿，露出玩味的笑容，徐徐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