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宫，鬼谈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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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仙子们请留步，小生有话要问。”
玉娘保持着捅穿镜子的姿势半跪在镜面上，耳边突然响起这一句话。随后被月光遮蔽的视线慢慢清晰，便见亭子前面有一人，那男子做书生打扮，正对着自己打躬作揖。镜壁变做白地，玉娘站起身来，往亭子走去，亭子里的架子灯灭了一盏，暗着一角。
丁玉娘走入亭中，那男子也随她后走入来。玉娘手一挥，那男子便被一阵风扇出亭去，在亭外不得其门而入，急得抓耳挠腮。
剩下四个人都做文士打扮，穿着相似，面容相像，看着就是一家的。如今那四人都向她行礼，不是穆元龙兄弟四人又是谁？玉娘心中十分警惕，身上有伤，并不还礼，只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红剑从手中升起，直直指向对面的四个人。玉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开口问：“刚刚那是什么邪物？你们从哪里得来的？”
穆元龙便从怀里捧出一面碎裂的镜子，递给玉娘：“不管是什么邪物，如今已被娘子毁了。”玉娘拿过镜子细看，是面玻璃镜子，如今碎了，镜里映出千百个小小的丁玉娘来。“这是我兄弟四个用来守墓的水镜，不想遇到娘子，竟被毁了。”语气中暗含怨怼。
“这是你们的坟？怎么外面那个凡人能毫发无伤地进来，我就得打一架才能进来？”玉娘只装没有听懂，粗声大气地问他们，手里掰着镜子碎片，碎片冰凉如流水。
四人对视一眼，开口：“那相公是我们四人爱他吟诗作赋，因此请来与他谈论文章，却不是娘子这般硬闯的，自然不会触发镜子。”
玉娘眼睛一瞪，怒声道：“你们四人拘役官员在此，导致山下城池没了主官，还不快快放了他去，不然看我将你们打个魂飞魄散！”说着，对着他们的长剑就蜂鸣着发出红光来。
丁玉娘其身化龙，体内的血也全部变做龙血。龙血滚烫灼人，附于剑身，一般鬼魂中了一剑立时魂飞魄散。红光则是龙血与月光的混合物，鬼物虽然不能立死，但这红光自然不会让他们好受。
这红光似乎要烤干魂魄似的，四人被这红光照得难受，连忙跪下：“仙子莫要怪罪我等，原本以纸做月，以镜引路便可破这结界，送泊舟兄出去，只是如今月镜已破，只好让泊舟兄自己认识到我四人为鬼，鬼之结界方可破除了。”
丁玉娘红剑一把变做四把，横在四鬼颈项上，冷笑道：“我杀了你们四个，此境界亦可破也。”其中一人又说到：“娘子万万不可，如今沈公子灵魂与我等结界相连，娘子强力破除，沈兄即刻将变为痴愚。”
红光越炽，开始炙烤四鬼魂魄，丁玉娘开口：“他的魂魄为何会和你们的结界相连！”
“一月之前，沈兄受精怪追赶，被我等所救，藏身我等墓中养伤，我等若不将其魂魄相连，沈兄无法用我等法力相治，恐再无活路矣。”其中一人回答到。
丁玉娘拧着眉，“怎么刚刚还说是你们请来的，现在变成他主动进来了，还敢骗我！”丁玉娘长剑割破穆元龙脖颈，有鬼气从伤口处逸散出来，见他们并不反抗，知道他们没有恶意，她收了长剑说：“那快点和他说你们是鬼，我好早点把他带回去，牢里还有犯人等着新知县杀呢。”一人急急回答：“仙子，直说不好，且等我们四人设个法”玉娘不等他说完，早一阵风，把沈弘方送进亭子里来。
沈弘方进来先是一阵慌乱，然后冷静下来对着丁玉娘又是一礼，好像看不见丁玉娘满身的伤一样：“仙子既是月宫来客，不知月上是何风光？若能一见，实乃三生有幸是也。”
“月上风光想必四位早已亲见，不如便由四位带我们一游如何？”玉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虽然已经得到水镜，但那水镜只能做出镜中月亮，天上的假月亮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沈弘方便又去看那四位文士，穆元龙便从袖中取出一把银剪子，拿出白纸剪做一个圆形，在碎裂的镜子上撒了一杯酒水，以水做镜，暂时修复好了镜面，又把白纸贴上去，待白纸湿透，他将其贴在檐角挂着的那盏灯上，那张纸被光映得亮闪闪，渐渐照亮一整座亭子。
等沈弘方反应过来之时，人在月中矣。
月光照得几人须发皆白，桂树底下白玉桌，光滑如镜。
穆元龙又拿起剪子剪了几个小人，落地便化作宫娥，捧上了一盘盘果子肴馔来。
几个人都诗兴大发，开始吟诗作赋起来。玉娘平生最恨有人文绉绉酸溜溜地吟诗作赋，一来听不懂，插不进话去，二来她总疑心别人是故意如此，就为了显摆自己腹中墨水，衬出自己的粗浅无知来。
丁玉娘既然插不进话去，便坐在一旁吃果子，吃了半天，见他们只是谈诗论文，不提鬼神之事，便无聊地转头去看月上景致。
月上听说有广寒宫，此处也有一座，只是离他们尚远，丁玉娘远远看过去，只看见檐角高翘，亭台楼阁无数，好一座华丽宫殿。
“不知这假月亮里的月宫是真是假。”玉娘心里想到，随即便抬脚要近前去看。
或许是受限于这纸月亮的大小，月宫看着虽远，走起来却近，不过几步，玉娘就到了月宫门前。她进门前转头看了一眼桂树的方向，桂树枝叶繁茂，树底下五个小黑点，看起来似蚂蚁。
玉娘抬头看月宫，一块匾上镌刻着三个字，玉娘猜测应该是广寒宫，因为戏里都是这么写的。月宫宫门半掩，寂静一片，玉娘不指望有人出来接待自己，便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月宫浑用白玉造，整体发着温润的光，并不刺眼。玉娘向前望去，空地上种着两排玉树，压着中间一条宽阔的大路，路的尽头不知是什么，影影绰绰看不清楚。玉娘走上大路，一瞬间便感受到强烈的被窥视感。
窥视感来自头上，好像玉树长眼睛，沉默地注视着她。玉娘随即乱舞红剑，一道道剑光射出去，斩断那些窥视的视线。
玉树扑簌簌一阵响，躲闪着凌厉的剑光，随即又平静下来，整座月宫重归寂静，那些窥视的视线收了回去。
玉娘收剑，继续大步往前走去。终于走到路尽头，却是一道白玉门。
一道孤零零的白玉门就这样立在路的尽头，前后无依凭，门的旁边是空气，月宫就这样走到了尽头，完全不是丁玉娘在远处以及门外看到的楼阁巍巍，檐角重重的样子。
比起她在外面看到的，纸月亮里的月宫简直连个样子货都算不上，进门两排树，尽头一道门。像是没给工匠结工钱，工匠一怒之下收拾东西走了人，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
门紧紧关着，拒绝着所有人的进入，丁玉娘心中失望，但还是走上前去看起这道白玉门来，白玉门上刻着鹤衔灵芝，祥云围绕四周，两条龙盘在门上，龙头含玉做门环。
丁玉娘玩心一起，便拿着门环敲起门来，玉环敲击同样材质的玉门，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来，玉树也跟着这声音开始摇动，整座月宫都开始回荡叮叮当当的声音。玉娘面前的玉门吱嘎一声开了一条缝，一股异香顺着门缝传出来。
玉娘细嗅这股香气，香气甫一入肺，玉娘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冷，冷得比冻了千年万年的雪更冷，冷得仿佛连时间都能冻结。第二则是香，这种香像是炼了世界上所有的香花香草香料，最终炼成这样奇怪的一股香。让人忍不住想闻几口，再多闻几口。
“嗡”一声，玉娘手中的龙血剑发出蜂鸣，震醒了沉溺于香气中的丁玉娘。
她从这股香气中清醒过来，眉上挂白霜，发丝结雾凇，面色青白如女鬼，双唇乌黑如注膏，若是再不醒过来，在门边就冻死了。
她流转龙血，让周身温度回升，又封住自己的嗅觉，便向已经停止扩大的门缝看去。门内是一座宫殿，宫苑深深，重檐叠角，正是她在月宫门外看到的景象。最深处一座高楼发白光，刺激得丁玉娘眼中蓄泪。只是这光一闪一闪，看起来像风中残烛，一股风来就能吹灭。
玉娘连忙收回眼神，揉揉眼睛，比比门缝，和自己的胳膊差不多粗，挤是挤不进去了。玉娘开始把剑当撬棍，试图扩大门缝，至少得让自己的身体能进去。
于是整座月宫都开始闪烁，像是烛火跳动一般。玉树叶子开始往下飘落，落在地上叮当声声不绝于耳。玉娘被吓了一跳，连忙停手。在她停手的瞬间，玉树便停止了落叶，整座月宫又归于寂静。
玉娘向着满院的玉树轻轻说了句抱歉，玉树轻摇，好像原谅了她的行为，同时所有枝叶都调转向月宫大门，状若请她离开。
玉娘差点毁了人家的宫殿，此时也不好再强留，便再次向它们表示抱歉，一溜烟就到了门外。
在她出门那一瞬间，整座月宫便暗了下来，像是已经死去，又像月亮上多了一块黑霉。
玉娘进不去月宫，便往桂树底下走。等玉娘逛完月宫回来，四鬼一人已经开始讲鬼故事了。这个玉娘喜欢，就凑上前去边吃边听。
穆元龙便开口：“我年轻时游历各地，有一天天晚了不得进城，便住在郊野一户农家里。正好有另一个读书人也借宿在这户农家。于是我两便一起聊天，夜宿荒村，狐叫隐隐，正是适合讲鬼故事的气氛，于是我便讲了几个，多是恶鬼。那人便说：‘世上也是有不可恨的鬼的，兄认识鬼何其窄也。’于是他便也讲起了鬼故事。”
说到这里，穆元龙清清嗓子，接着说：“他说游玩之时，也是如今日一般，夜宿荒村。遇上一个文士，两人谈诗论文，那文士真是有大才的人，诗句新奇巧妙，世所罕见。”穆元龙想了想，接着说：“他给我说了几句，有‘苔痕侵病榻，雨气入昏灯’、‘空江照影芙蓉泪，废苑寻春蛱蝶魂’等句。”
说到这里，沈弘方开始大赞：“这人诗才果然是好，只是无缘不得一见。只不知道伯常兄认不认识，若是认识，伯常兄可得为我俩引荐。”
丁玉娘不知道诗好不好，觉得故事也没意思，故事外头作诗就算了，怎么故事里头也要作诗，真是不懂这些酸文人。
“故事还没讲完，泊舟兄怎如此急躁，且往下听。”穆元龙捋捋自己的胡须，接着说：“我同泊舟兄的反应一样，当下亦是大赞其人诗才。那人也觉得诗好，便和那文士一直聊了下去，忽听得鸡叫三声，作诗之人的身影便像烟一般不见了。那读书人便对着我说：‘这样文鬼难道可憎？’”
沈弘方听进去了，便说：“这讲故事的人也是洒脱？竟没有世人对鬼的偏见，若我遇之，当邀其共饮。 ”穆元龙大笑说：“君之想亦我之想是也。我喜欢这人洒脱，当下便邀他共饮，他抖抖衣服，站起来说：‘你不厌恶我就好了，怎么好劳烦你破费呢？’说着，便不见了。 ”
沈弘方惊讶起身，说：“怎么这讲故事的也是鬼不成，真真是幻中生幻了。”他想了想，又说：“伯常兄难道也是鬼不成，想来听者亦皆鬼众了。”
听到这里，穆家四兄弟都知道沈弘方已经知晓他们是鬼，于是便起身向他拱手：“泊舟在此勾留多日，东方既白，该早登行程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月宫，鬼谈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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