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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羞耻的笑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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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絮,你瘦了。”
她拦下那只乘机捏上脸的手,“胡说。”
“怪不得我那表姐当年考大学的时候一门心思要来这里,果然是水土养人。可惜我年少不懂事,那时被我妈灌了迷糊汤,说什么外头再好都不如自家窝舒服。啧啧,你看看你,才几天的功夫,穿衣品味直线上升,整个人简直跟脱胎换骨一样,刚才在接机口,我差点没有认出你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跟水土有什么关系。
她被容嵊那样带回来,衣帽间里的衣物全是按照他的眼光购置的。此人常年万花丛中过,这方面的审美不过是信手拈来。
“回来得急,生活起居都是亲戚长辈准备的。”
他大她几岁,可不就算是长辈。
“你怎么突然来S市?连工作都顾不上了。”岑默按耐不住地好奇,一脸等八卦的表情。
“回家处理一点私事。”
“你是S市人?”岑默大惊小怪起来,“之前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我当然说过,应该是你忘记了。”她非常肯定地搅乱岑默的记忆,“这两天我尽地主之谊先带你逛一逛,逛完了你就赶紧回去。”
“你不回去?”
“暂时回不去,私事还没有处理完。”
“那我也不走了,你都不在我回去还有什么意思。正好我表姐也来S市了,听我妈说,她是特意跑来抓那个狐狸精的。哦,就是订婚宴上把我表姐夫拐跑的那一位。横竖现在也没什么事,索性留下来看看热闹,正好好见识一下那位撬墙角的高手。”
已经见过了,所以,千万不要认识。
“走吧,岑大小姐,”她长叹一口气,“你电话里不是说没有安排住处吗?我先带你去我家。”
广北路的房子,是她的家。
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也幸好当初方辉煽动母亲把这个地方卖掉的时候,她坚决不同意,虽然彼时只是单纯念着这个房子留有父亲的影子。也算是无心插柳,后来方家把她们赶出门,至少还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歇身之处,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母亲跟方辉结婚近4年,进门时的承诺通通都没有兑现。之前遗留的债务,方辉只是一味想办法找人拖延。每个月的房贷依然是靠母亲拼命工作在还,就连她后来考上大学也都是自己半工半读。方辉没有出一分钱,他说的明白,当初那些允诺都是老太太许下的,就算要喊冤,也只能去找老太太。可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在母亲同方辉结婚不足两个月,就撒手人寰了。
方辉的出尔反尔,母亲有苦难言。那时她已经懂事,也曾多次劝母亲离开方家。母亲考虑彼时她和方家的两个孩子在一所高中读书,不愿不明就里的人来编排自己的女儿,也不愿生活的变动影响女儿学业。
母亲总说再熬一熬,等她大学毕业就离开。
可是,日子哪里是那么好熬的。
方老太太一过世,方家就辞退了那位用了几十年的雇佣,母亲顶替了雇佣的工作,负责了所有大小家务,细无巨细地照料家庭成员,同时还得出去工作,最终积劳成疾,身子也越来越差。最后还是方辉按耐不住提出了离婚,他在外头的那位等不及不,利索地将母亲赶了出去。同样,他也没有给母亲留一分钱,哪怕算婚姻存续期间的夫妻共同收入,方辉也只是四处冷笑说,那都是我的钱,不能叫一个觊觎钱财的外人得去。
母亲嫁入方家,的确是方老太太的主意。
方家老太太年轻时和外婆私交不错,后来外婆家道中落也没有断了往来。她常感怀自己儿子不争气,又十分欣赏母亲的样貌和品性。原先那个儿媳虽然高门大户出身,日子也没有过得多如意,儿子还养成了流连风月的恶习。如今儿子要续弦,本想着这次娶妻娶贤,日子久了儿子也就收心了。反正方家家底殷实,就算带一个拖油瓶,也没有什么负担不起。
可方辉根本不想娶母亲。
方家书香门第,方老太太一心盼着儿子能从荒唐中回头,死活不同意方辉娶一个风月场所工作的女人,甚至拿家里的遗产归属做威胁,他这才没了辙,勉强娶了母亲进门。可谁能料到不过是普通的一次风寒,老太太身子没有撑住。人一走,方辉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人一旦撕破了脸皮,就很难不丑陋了。
“南絮,我真喜欢你家。哇,你小时候的脸居然是肥嘟嘟的,不过真的好可爱。 ”岑默望着书架上一排排琳琅满目的照片,很是羡慕,“一看就知道你是在父母疼爱中长大。我就不一样,父亲常年不在,每次从外地回来就知道给我带礼物。我想,他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女儿小时候到底长什么样子,家里总是空荡荡的,母亲也管不住他,不像你。”
她怔怔地应着,环顾四下。
每一帧照片,幼儿园发的小奖杯,玩旧了不舍得丢掉的玩具。还有,母亲和父亲,和她,一家三口笑得那样开心。曾经方锦文最得意于拿这一点,明里暗里地攻击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嘲笑她是个没有父亲的野种。可在这个世界隐秘的角落里,这些东西都可以证明她曾经被父亲捧在手上那样疼爱过。
她已经很久没来了。
特别是母亲生病以后,一次都没有回来过。还以为会是满屋子的尘埃。但是,眼前的屋子,干净得就像住在这里的人从来没有离开过,地板上都还汪着一地水气,才打扫完毕般。
“冰箱里居然还有食物。太好了,你做饭,我都好长时间没有吃你烧的菜了。”
南絮这时才终于肯定,应该都是容嵊安排人干的,只有他知道岑默要来。但是,他是什么时候有了这里的钥匙?
“屋里都开暖气了,你不热吗?”岑默将大衣脱了,诧异地看着她,“看你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
“我体寒,捂一捂再脱。”
她的确体寒,但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都怪容嵊那个混蛋,明明知道她是要去机场见人的,偏偏要在耳根和脖间留下那样的痕迹。南絮不自在地拉了拉衣领,“我来时又有些着凉了。”
从出门到现在她都没有想明白,他那样的态度,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一想到这里,心里有点没着落地慌起来。谁知道这个人又在背后盘算什么主意,说着那样不清不楚的话,教人听了摸不着头脑。还是说几年没见这个人越发高深莫测,用原来的套路已经读不懂他了。南絮独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尝试用粉底遮掩那些痕迹,脑子里却莫名飘过一个想法,高阶的人果然是随时进化的,要是能让别人顺着野路摸着他的心思,他也就不叫容嵊了。
不必再自寻烦恼。
至少目前暂时是自由的,还是把心思放在岑默身上。先带她逛几圈,而后赶紧劝这个小祖宗回去。在S市这里的关系错综复杂,可能遇到的熟人又多。
吃完午饭,岑默刷碗,她躲到阳台上,忍不住给容嵊打了一个电话。
“把我家的钥匙还给我。”
电话那头依然是懒洋洋的声音,“不要把好心当做驴肝肺。”
“你听着,” 她压住心里渐渐往上冒的火,正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我几乎算是没有底线了,不要逼我,你明明知道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电话那头好半天没有说话,倒是起了一些嘈杂声。信号不好?她狐疑地喂了几下,那头终于说话了,“......我没让其他人进去。”
她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想问清楚些,对方已经把电话挂了。
他说,没让其他人进来。所以,是只有他一个人进来的意思?这怎么可能,天塌了也不可能。她瞪了瞪手里的手机,果然是信号不好,都没有听清这个混蛋到底说了什么。
也罢,不急一时。
下午岑默嚷着要购物,说早就听过S市是购物天堂,一口拒绝了她提议的古镇街游。南絮不由头疼,这是岑默最最教人奇怪的地方。在家明明是但凡能坐着就绝不站着,但凡能躺着就绝不坐着的性子,偏偏在逛街这件事情上充分秉承了女人的天性,体力好到让人惊叹。
打了车去了市内商业地标中心,南絮愁眉苦脸地跟在岑默后头,由南门逛到北门,眼见着手里的袋子是越来越沉,而走在前头的人兴致则越来越高,一整个眉飞色舞的形容。好不容易捱到她购物尽兴,南絮只觉得自己的脚都快要废了。偏吃过晚餐岑默又说要去K歌,她不由哀叹一声:“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明天再逛不行吗?”
“当然不行,人生在世要懂得及时行乐。这一年多来我过得是捉襟见肘,好不容易等到我妈大发慈悲解了银行卡的禁,不赶紧消费就可惜了。要是哪天我妈一回过神了,我又得苦哈哈地过日子了。”
“你就惜福吧,有一对疼爱你的父母……”她精疲力尽地在一旁的休息椅上坐下,这才发现包里的手机震动了半天了。知道这个号码的统统也没有几个人,她瞧了岑默一眼不动声色地挂掉,对方仿佛知道她的意思般,一条短信又紧着发了过来。
稀疏平常的几个字,却让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万丈深渊。南絮捏着手机,只觉背后有冰凉的微汗冒出。她不知道身上此刻是寒气多一些,还是商场里的热气多一下,偏岑默还在叫嚷着,“快说,这个城里最大的销金窟在哪里?我带你一起去长长见识。。
她再次捏了捏手机,终于拿定主意。
衣帽间里的排列顺序跟以前一样,出门匆匆,她也习惯性地拿起来靠最外面的那只肩包,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夹层里应该有好几张卡,摸了摸,果然还在。
“就去宁湖会所吧,我请你。”
这个会所在城内是出了名的门槛高,实施会员制,闲杂人等无法入内。地段优越,装潢奢豪,据说每个VIP房的水晶灯都是特意从国外进口。服务员则个个经过特训,力求让客人宾至如归。当然,也保证让客人真正见识什么叫花钱如流水。可是,能来这里消费的客人,谁会在意这个。她以前曾跟容嵊去过几次,被人塞了座机号码。电话打过去,报了卡号要最贵的房,还特别强调要最好的服务。那边的经理居然还记得她,心领神会地在电话另一头笑得如沐春风:“南小姐,您放心。”
果然,推开超级VIP的玻璃门,岑默瞬间就被震惊到了,迅速拉着她退出门一步,不可置信道:“南絮啊南絮,你平时装大尾巴狼可真是装得像啊,居然比我还会玩。”
她谦虚地摇头:“哪里哪里,既然你难得来一趟,我总得用心招待。”
“这样大手笔,不会刷爆你的信用卡吧?”
“放心,”她微微一笑,“有人欠了我一大笔钱,最近正好还了。我们今天晚上不求别的,就讲究个痛快。”
“可是,”岑默很没出息地瞄了一眼房内坐着的那两位眉目清朗的男孩,磕磕巴巴地说:“接下来要怎么办?我就是个良家妇女,干不出欺男霸女的事情。”
还良家妇女,一路上不知道是谁喊着要见识一下S城酒醉金迷。
她其实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咬咬牙横下一条心,“这样,我选右边那个,剩下一个是你的。花钱的是大爷,你给我拿出点出息来。”
会所的服务员不亏是经过专门训练,非常懂得安抚她们这种菜鸟客户以及转化气氛的尴尬,几杯酒下肚,场子就热了起来。岑默开开心心地跟另一个男孩玩起了骰子,而她身边坐着的这位,居然端端正正地坐离她半米的距离,在这样一派酒醉金迷的环境里,正儿八经地跟她聊起了英国文学。
丽娜果然越来越会调教手下了,短短几分钟的功夫,就摸清了她的脾性,深谙什么叫做让客人宾至如归。
她喜欢这个,也就顺着话聊了起来。越聊越深,暗里也越发诧异,忍不住开口问:“你是在哪里上的大学。”
“S大。”
“S大的学生家教收入也不错,何苦来干这一行?”
男孩子倒是淡淡,“南小姐,那些是不够的,我妈妈得了肺癌。”
她不由楞了楞,沉默了下去,“对不起。”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个。我们两个来这里也没有多长时间,本来还有些紧张的。但是丽娜姐交代了,说南小姐是一个很好的人,只要把你当成自己家的姐姐聊天就行了。”
怪不得这两个男孩子看上去不世故。
“丽娜过得好吗?”
“有一个固定的男朋友,据说年底就打算金盆洗手了。”
醉意就是在这个时候涌了上来,“真好,连丽娜都找到自己的归宿了。嗯,那个,S大德永楼门口的玉兰,开了吗?”
“开了,不过现在已经不对外开放参观了。如果南小姐看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到时就跟门卫说你是我姐,探望我来的。”
“好,留个电话给我,我的确很久没去。”她肆意地伸出一只手,道:“手机关机了,你就直接写这。”
璀璨夺目的水晶灯下,那只软如柔夷的手上没有任何装饰品,如素玉一样白。男孩怔了怔,脸微微红了起来。
“南小姐,”
倏然,门被人不由分说地推开,那道黑压压的目光锁在那个男孩放在她的手上,声音却越发生硬:“你们这是……在干嘛?”
男欢女爱的场所,这个人跟着容嵊后头有些年,居然能问出这样白痴的问题。
“我们在看手相呢,你要不要一起玩?”按这个速度来算,他的反应也不算慢。她故意将那个呢音拖得长长的,微微抬起醉意迷离的双眼,挑衅一般,“阿德,你不会不敢吧。”
阿德顿时心塞,还好刚才拦住了没让容先生上来,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没有怀什么好心思。不然眼前这一幕,恐怕又得闹一场。
“…….容先生在外面的车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