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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葬礼进行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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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8年夏,8月17日,英国伦敦,玛格丽特街诸圣堂。
彩色玻璃窗外,云层厚重而阴沉,空气黏腻而沉闷,英国一向是没有好天气的。
牧师的声音忽远忽近,并不真切,大致是赞美诗或是悼词一类吧。
教堂的第一排坐着一个被包裹在黑色中的女孩。她那头耀眼的金发被规规矩矩地压在帽子下,天鹅绒面料的丧服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双肩上。黑色面纱之下,那双漂亮的粉紫异瞳却空洞又麻木,曾经如同琉璃般通透的双眸雾蒙蒙的,然而不见一滴泪。
2026年初春,2月27日,Z国魔都,g公司写字楼。
会议室内,二人对峙着。
余舒华的五指一下下敲打在在桌面上,身体向后倾倒向椅背。她皮笑肉不笑,率先发难道:“老徐,当初我顶包,可不单是为了回来当个清洁工的 。我也不废话,您的诚意呢?”
那个被称作老徐的男人并不立刻接话,捧起他那有些掉漆的搪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才慢悠悠地开口:“着什么急吗,小余…做人不能太毛躁,口无遮拦的…什么叫‘顶包’?没有的事,别瞎说……公司现在也经济不景气。一万五的月薪,不低了,知足吧。”
“您是想过河拆桥吗……”余舒华冷笑着沉下脸来,声音却愈发轻柔着,“您不会以为我毫无准备吧……”
牧师的讲话声停止了,于是轮到大家发表悼词了。她的大伯长篇大论了十多分钟,流下几滴鳄鱼的眼泪;父亲的生意伙伴略略说了几句话,敷衍二字写在他的脸上;一个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远房亲戚也讲了些套话,这些话不能说和父亲大差不差,只能说毫无关系。
一群蚂蝗,她想。
她没有致辞,尽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然而仍是被注意到了。众人的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钻进她的耳朵里,有怜悯的,有嘲讽的,语句被拆分为一个个零落的英文字母,盘旋在她的脑海之中。
“…P O O L G I R L…”
真是,糟糕透了。
两人走出会议室时,已是一片“皆大欢喜”。
余舒华虚伪地假笑着,不咸不淡地聊着没有营养的天,毫无诚意地向对方表忠心。余舒华认为她还是更喜欢在里面的日子,那儿至少清静些,狱友们也大多和蔼可亲,待人真诚。
幸好走到办公室的距离不远,老徐终于停下莫名其妙的场面话,掉头走向走廊另一边,肥大的啤酒肚被衬衫紧绷着,有规律地上下晃动。
口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拿出一瞅。小齐?他消息可真灵通,余舒华想着,一边接起电话。听着对面的言语,她的脸色渐渐由晴转阴,匆匆下楼,开车赶往城西仓库。
教堂的仪式终于是结束了,下一场仪式则是在家族墓地进行。跟随着人群,女孩被搀扶着登上马车。父亲的棺木在车队前行进,她是女孩,没有抬棺的机会。然而她并不可惜,只怯懦地缩在那身黑色的壳子中,拘束地端坐着。马车匀速平稳前行,只偶尔颠簸两下。
小齐全名齐祥玉,是徐志强处理暗地里那些腌臜事儿的心腹好手,明面上只是老徐的男司机之一。
他平日里总端着一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曾几何时,她几乎也要被他的伪装欺瞒过去了呢?一路思绪飘忽,终是平安到达了目的地,余舒华强行中断思绪,下车走向等候在一旁的小齐,询问起情况来。
墓地的仪式同样漫长又繁琐,女孩只是麻木地伫立着。纷纷扰扰的杂乱噪声从她身旁远去了,她仿佛被包裹在一层透明的茧子中,感知近乎完全褪去,只余双眼前一片模糊视野,褐灰褐灰的,是寸草不生的贫瘠土地。远处的坟丛深处,却有零星几丛高大的蕨类挺立着。
真是荒凉啊,她默默想着。如果自己死前还未嫁人,或者嫁给了家族中的一个男性,那么,死后她的尸体便会随着棺木沉入此处的地下七英尺,在这片毫无生机的地方慢慢腐烂,直到只余一副空洞洞的骨架。
与其相比,她宁愿被挫骨扬灰,让她的遗体飘扬弥漫在空气中,帮她好好瞧瞧这个早已生疮流脓的美好世界。
情况大抵很不妙,一向平静的小齐支支吾吾,满头是汗,只是一个劲拉着她走进仓库里。余舒华只好踉踉跄跄跟随着小齐,心里骂了不下十几句,憋屈极了。
仓库里是层层叠叠的纸箱子,她正不明所以时,小齐却猛然发力,将她摔进摞起来的纸箱子中。数不尽的纸箱倾倒在她身上,幸好都是些空纸箱,余舒华并无大碍。
她怒气冲冲从纸箱中爬起,却发现小齐早已走到仓库门口,右手不知何时戴上了手套。他翻了翻口袋,掏出一个廉价的打火机,点燃后丢向纸箱堆。
余舒华即刻惊惧起来,她不顾一切向没有可燃物的空地上一扑,躲过了熊熊燃起的烈火。浑身上下都叫嚣着疼痛,她却顾不得,冲向被小齐关上的门,试图逃出生天。门打不开,大概率被锁上了,于是她猛烈发力,肩胛骨一次次撞击坚实的合金门板,一边高声呼唤:“着火了,救命啊——”同时在身上上下摸索,试图找到自己的手机。
小齐清亮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明明身处火场,她却无端感觉到一阵阴冷黏腻:“不用担心,仓库周围早就清场了,你身上的通讯设备也被我顺走了。”
“为什么?小齐你疯了——”
小齐似乎发出一声哼笑:“你居然不明白,志强他还从来没有如此在意过一个异性,以至于冷落了我。一定是你勾引了他,不然为什么。”
“手里有公司的把柄——哼,你当时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哪里那么多能耐,不过是保下你的借口罢了。”
“你死了,志强会继续和我在一起的。”
余舒华很想骂人,然而燃烧产生的滚滚浓烟呛入了她的口鼻。她拼命压抑住咳嗽,撩起衣服覆盖在脸上,又扑倒在地上。愚蠢,她还差点以为自己是被迫背上烧仓库从而死去的黑锅了呢,没想到小齐是个终极性缘脑,原以为他合该是个聪明人的,徐志强的狗可真狗啊。
父亲的棺木将要被掩埋上了,女孩随着很多人一起,向棺材板上丢去一支白玫瑰。其实她更喜欢月季,然而无人会赞同她。
她的好日子大概率最多持续到今天,这是因为父亲生前留下的遗嘱将在他下葬后被宣布,而她的那群吸血鬼亲戚们都压抑着自己一哄而上吃绝户的本能呢。
宣读遗嘱的律师已然到场,她的耳畔却忽然寂静无声。闭上漂亮的异色瞳,她开始在内心祈祷:
上帝啊,或者什么别的神明也行,请带走我吧。我宁愿在地狱的无边业火中燃尽自己,也不愿眼见着自己的灵魂在这肮脏的世间被污染了……
余舒华倒在地板上,高温几乎烤化了她。蛋白质烧焦的独有气味钻入她的鼻腔,燃烧的也许是她的衣物、头发,或是皮肉?
求救早已中断,她唯一能做的只剩在脑海中向自己已知的一切许愿:观音菩萨啊……玉皇大帝啊……后土娘娘啊……财神姥啊……谁都行啊……救救我吧,救救我。
无论如何,我想,活下去。
命运的齿轮环转,愿望在虚空相遇,彼此契合得严丝合缝。
时间是一个循环。
大概是一氧化碳在与氧气的血红蛋白争夺赛中胜利了吧,余舒华的意识早就接近于无。然而,盘旋在她脑海中的最后一个问题,却是:齐祥玉和徐志强到底谁是0谁是1?我要咒他们长一辈子痔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