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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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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从白袍下渗出,沈寒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看来身体不怎么样。”
谢辞秋随手扔了鞭子,对人吩咐:“带他回我府上,好生将养。”
侍从将沈寒押住,沈寒急忙道:“不可!我是会试第一,三日后便要入太和殿赴殿试。你若抓了我去,你要如何与你父皇交代!”
“会试第一又如何?”谢辞秋语带嘲弄,“别说区区会元,就是状元郎,我要想带他走,也没人能拦得住我。”
她捏住沈寒的脸,蔻丹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红痕。
她接着道:“况且,你以为你沈寒身为罪臣之后,破格入科举拿了个一甲,就能洗刷得了你身上的罪孽吗?你真觉得你能靠做官平步青云,从此高枕无忧了?”
谢辞秋轻嗤。
“在京城,不看才华,看尊卑。”
她并无留恋,转身上了金辇,红衣曳然,几乎灼痛了沈寒的眼。
谢辞秋将沈寒幽闭于公主府,对外宣称他已成为自己的三千面首之一。
她本以为如此就能破坏科举的阴谋,却没想到科举结束之后,照样有人告发考场上舞弊之事,皇上震怒,下令将当日所有考生全部斩杀。
谢辞秋百思不得其解,叫人对沈寒用刑,希望能审出背后之人的线索,却除了黑化指数的增长,以及沈寒看她的眼神一日日变得更加憎恨以外,一无所获。
过了几年,沈寒趁着外出采办的档口逃走了。谢辞秋几次派人去寻,无果,最终作罢。
她想沈寒逃了也好,留在她府上,为了黑化指数,她不得不一直欺侮沈寒。别说沈寒多痛苦,谢辞秋自己也良心难安。
谢辞秋没想到的是,满心愤恨的沈寒杀回来之日,就是南亦国覆灭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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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宁十四年秋,霜降才过,阴雨连绵。
谢辞秋满身血污,跪坐于清平门外。她一身凤冠霞帔已散乱不堪,头上金饰失落大半,沾了灰陷于污泥中。
她茫然地抬眼,周遭锦衣卫或死或伤,仅剩的几个也早投靠叛军,此刻拿着剑指向她。她若是稍有妄动,就会被百剑穿心,当场毙命。
可这本是她的大婚之日。
她的十里红妆路,现如今陈尸遍地,血流如注。
而那个罪魁祸首,却一身白衣不染纤尘,站在叛军之中垂眸看她。
“沈寒。”
谢辞秋嘶哑着嗓子,含着怨恨道出他姓名。
"我在,殿下。"他仍旧像以前那般温和地应声,声音柔若情人耳语,"殿下为何不唤我岁雪了?我以为殿下很喜欢您亲自为我取的这个表字。"
谢辞秋冷眼看他,多年矜贵生活让她即使在此等绝境,也不输她身为公主的傲骨。
她冷声说:"我当你一年前逃离我府上,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苦衷。如今想来,怕是早已与荣王暗通款曲,只等着今日来一出瓮中捉鳖。"
"殿下说笑。我有什么苦衷,您不是最清楚不过吗?"
沈寒款步向她而来,撑着一柄油纸伞曲膝半跪在她跟前,挡住了不停落在谢辞秋身上的雨。
他抬手,轻抚过谢辞秋的脸。
"不知殿下可否记得,当年昌乐大街上,你我是如何遇见的?"沈寒缓缓道,"想来殿下记性不佳,怕是早忘了干净。正好,我帮殿下回忆回忆。"
他的指甲渐渐收紧,眼神愈深。
"早闻长阳公主美貌绝伦,今日一见,确是如此。"沈寒回忆着当年的场景,指甲划过谢辞秋的脸,留下一道血痕,"只是不知身子骨如何?"
他笑得柔和,用劲却极狠。
谢辞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今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都已故去,她仰仗的皇家血统现如今也卑贱如苇草。沈寒若是要杀她,她反抗不了。
但沈寒看着谢辞秋那张毫无惧意的脸,竟是感觉不到一点大仇得报的快感,只觉得从心底莫名腾升起一股烦躁。
为何会如此?
沈寒的脸渐渐冷下来:“殿下曾教我,在京都要看尊卑。现在,谁为尊,谁为卑?”
谢辞秋抿紧嘴,任他如何用力,也不开口说一个字。
“不说话,是吗?”沈寒冷笑,“把东西带上来。”
一大一小两个木盒被放在谢辞秋面前。
“京兆府尹王行止,你的驸马爷,午时三刻于迎亲路上,被骠骑大将军当街斩首。他的首级,就在此盒中。”沈寒打开锁扣,”殿下想和他告别吗?”
乍然听闻驸马之死,谢辞秋呼吸一滞,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
她惊慌失措地按住沈寒的手:“不,别让我看。”
谢辞秋的恐惧让沈寒忽觉快慰,他贴近谢辞秋耳侧,用轻柔的声音说着让人遍体生寒的话。
“也是。殒命于成亲前夕的驸马爷,这已是第三位。殿下想来也习惯了,带他来此,是我多此一举了。”
谢辞秋忍无可忍地将他推开。
“事已至此,你要杀要剐我都随你的便。但你也不必如此用言语羞辱我。”
沈寒被推开倒也不恼,只笑着道。
“哦?我以为殿下往日常如此对我说话,是对这种方式喜欢得紧呢。”
沈寒说着,白净的手指放在另一个盒子上。
“殿下既然无心与爱人作别,那对自己的爱宠又如何呢?”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被绑住的三足金乌。谢辞秋身体猛地一震,屏住呼吸看着那只金乌。
金乌仰着脖子,昂首叫了一声。
谢辞秋的脸色忽地变了又变,她抓住沈寒的衣摆,声音发颤:"沈寒,你想怎么对我都行。但你不能杀掉它。"
沈寒拿起金乌,手指捏在它脆弱的脖颈上。
"若我偏要呢?"
在谢辞秋渐渐变得绝望的目光下,沈寒的手一点点用力。金乌在他手里挣扎,发出凄惨的嚎叫声。
蓦地,金乌啄了一下他的手腕,挣脱了绳子从他手中掉出来,被谢辞秋接住,紧紧抱在怀中。
沈寒有些意外,他扯了下嘴角,正要接着说点嘲讽谢辞秋的话,却发现谢辞秋怀里的金乌正注视着他。
忽然间,他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
【沈寒就是个疯子!】
沈寒一怔,问谢辞秋:"是你在说话?"
谢辞秋似乎没缓过来,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啊。"
【没想到啊,金乌说的恨我至深之人就是沈寒】
【早知道当初不救他了,养不熟的白眼狼,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居然还想让我看王行止的头,那货活着的时候就长得肥头大耳的,死了不是更丑,我才不要看】
【就是可惜我准备好的毒药了,没派上用场,让那什么大将军抢先了】
沈寒几次听得愣住:"你原本打算毒杀王府尹?"
谢辞秋听了他的话,双眉紧蹙:"何出此言?若非叛军作乱,我与行止早已喜结连理。沈公子就是想辱我,也该有个凭据。"
【姓王的作恶多端,鱼肉乡里。我不杀他,难道等着他婚后来恶心我吗?】
【但是沈寒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调查过我?】
【该不会我陷害我那两个前夫的事他也查到了吧?!】
【不对,我担心这个做什么?】
【沈寒如果把这事传播出去,对我来说是好事啊】
沈寒听着听着,眼睛愈发睁大。
他听见的这个声音,难道是谢辞秋心里的想法吗?
谢辞秋十五岁笄礼当日,指婚太傅之子,赐公主府于宫外。成亲前三日,太傅之子突发恶疾,暴毙于家中。次年,皇帝又将其许配给柳州司马,不久司马在省亲途中遭遇山匪,尸骨无存。
接连两位驸马身陨,坊间便多了长阳公主命中克夫的传言。
若非如此,谢辞秋的恶名也不会流传如此之广。
她如此抹黑自己,为的是什么?
沈寒百思不得其解。
谢辞秋见他看着自己怔怔出神,不禁道:"许久不出声,沈公子是在想如何报复我吗?"
沈寒被她这一问唤回神,目光又落回谢辞秋身上。
雨幕中谢辞秋一身嫁衣鲜红如血,虽在下位,看向沈寒的眼神却不加掩饰的厌恶,恍然与当年昌乐大街上,那个嘲弄他的谢辞秋重合。
狂妄,恶毒。
是了,这才是谢辞秋。
不管她做所作所为的背后有什么原因,谢辞秋都毫无疑问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落到如此下场,是她活该。
沈寒站起身,"来人。"
一旁侍卫听他号令,走上前来。
"将谢辞秋带下去斩了,与她那亡夫一道,悬于清平门外示众。"
谢辞秋听了,骇然地睁大双眼。
常人见了,必认为她是怕极。甚至那双眸盈泪,我见犹怜的模样更是让人不免生出恻隐之心。
但是沈寒听见了与她表象截然不同的心声。
【他终于要杀我了!】
【恶毒公主最终国破家亡,一直被她欺侮的少年成功逆袭,手刃仇人!】
【剧情堪称完美!】
【让我看看黑化指数……很好还是一百】
【等沈寒杀了我,我就可以找个地方安心度假了!】
谢辞秋……在狂喜。
沈寒有些凌乱,侍卫架起谢辞秋准备把她带走时,沈寒突然高声制止道:"等等!"
侍卫停下动作。
谢辞秋看着他,目光依然是满怀怨恨的。
沈寒犹豫了一下,说:"算了,还是把她先押到我府上吧。"
谢辞秋头一次愣住了,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
半晌,她才出言讽刺道:"怎么不杀我了?难道面对仇人,沈公子也会心软吗?"
【快杀我!】
【沈寒你不要不识好歹,赶紧杀掉我对你我都好!】
"……"到底为什么要救她。
沈寒带着一脸不情愿的谢辞秋回府的时候想,他和谢辞秋两个人里面绝对有一个疯了。
等到谢辞秋身负镣铐被锁地窖下,对着眼前以极恨目光看着他的沈寒时,想起当年初见,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寒听了她的笑声只觉心烦,问她:"你笑什么?"
说来奇怪,从他把金乌从谢辞秋怀里夺走,关到另一处后,他就再不能听见谢辞秋的心声了。
莫非只有那金乌在时,他才能听见谢辞秋的想法?
沈寒看向谢辞秋,少女半跪在破旧的草席上,肤色在阴暗的地窖里显得极为白皙。
她笑到不住咳嗽,直到忽地咳出一口血来才止住。
而后她抬起眼,眸光中带着寒意。
"我笑我作茧自缚,养虎为患。"
“早知今日,当初我那一鞭,就不该只是把你抽倒在地。”
“我该让你血溅当场,魂归地府才是。”
谢辞秋薄唇微启,言语间极尽恶意。
沈寒因谢辞秋惨状稍有和缓的心情因着她一句话又掀起波涛,他心头怒意不息,面上却还是一副笑意晏晏的模样,温和到叫人害怕。
“谢辞秋。”
他头一回直呼她的姓名。
仅仅三个字,让他心心念念这么久,连在梦中都想把她撕碎。
他抬手抚上谢辞秋的面容,从青黛色的双眉,到鸦色的眼睫,掠过挺起的鼻梁,一直下落到失去血色的双唇。
每一处都刻在他脑海中。
恨得那么深刻,那么鲜明。
“你敢这么对我说话,是觉得我不敢杀你?”沈寒目光冰冷,“还是说,你真就这么想死?“
谢辞秋面上却不见一丝惧色。
她道:“你若真敢杀我,便动手吧。”
沈寒的手停住了。
见沈寒没有进一步动作,谢辞秋便笑了。她不过阶下囚,满身伤痕,衣冠散乱,笑得却如此泰然自若,竟是有种异样的美感。
“也难怪,沈公子被囚在我府上时连自杀都不敢,现在要杀人,想必也是不敢下手的。”
她揽过沈寒的肩将他拉近,沈寒一时不察,竟是被她带进了怀中。
谢辞秋颜色浅淡的瞳眸离他不过咫尺,沈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慌了神,连一句威胁的话也说不出来。
“你要作甚……”
谢辞秋素手搭上他腰间,在沈寒回过神来前,将他佩剑抽下,抵在自己颈间。
“我知公子素来高洁,不喜杀生。但我不同,我这双手作恶多端,屡有血债,不如就让它代劳,替公子解忧。”
她一语尽了,毫不犹豫地持剑划下。
血溅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