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魂问道》一壶亿语

8、师祖

　　纪问道将婶婶和蓁蓁葬在屋后的小山上，立了个简易的墓碑，跪地磕头拜了三拜。他将蓁蓁手中那株稻苗种在坟前，愿它代蓁蓁好好长大。
　　万物皆有灵，生命是值得敬畏的，不可被随意践踏的，他们鲜活地生长着。
　　纪问道手执长剑，身携玉佩，默默踏上了寻魂之路。此去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有师祖陪伴在身侧。
　　师祖号玉清真人，名为沈未潇，是玄阳宗的开山老祖，为人时他天赋极高，灵性极强，很快便有了一群信众追随于他，顺利开宗立派，成立了玄阳宗。
　　他修炼的极快，短短几十余年便修炼到他人数百年才能达到的境界，很快便以肉身得道，即将飞升成神了。
　　他告别众弟子，告诫他们不管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都要永葆初心，忧国忧民，严于律己，甘于奉献后，便安心去天庭待诏了。
　　他本意飞升成神之后可以造福苍生，回馈人间，除尽天下之恶，让一切归于正道。谁成想，来到天界后却大失所望。
　　凡人得道飞升后，有两条路可选：
　　一是接受封赏，成为正神，在天庭为官，为天庭做事。平时需要严守天规，听从天命，不可有半分逾越，若事务出了差错，便会受到惩处。但是他们可以在人间建造庙宇，传播信仰，享受人间香火供奉，得到愿力滋养。天规规定，天帝指令高于一切，若有违抗者，便是抗旨不尊，要削去神籍，贬为凡人，若想重回天庭，必须重走修炼之路。
　　二是成为散仙，不受天庭管束。他们在一处仙隐之地可以拥有自己的居所和道场，那里灵气丰沛，资源充足，是天地间难得一见的好地方，甚至比天庭还要好，足够自身的修炼了。他们可以四处云游，享受一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绝不能插手人间，干涉既定命数，更不能在人间布道，抢占正神资源，如有违反者，便会受到天庭的责难，剥夺仙隐之地的居所与道场，贬下凡间，永世不得飞升。
　　刚飞升之时，玉清真人是打算有所作为的。他雄心勃勃，希望能干一番事业，毫不犹豫选择了当正神。
　　天帝见他能力极强，修为很高，便让他在天庭做了奉天神君，负责天界灵物的生产原料供应，手底下管着百来号人。
　　天界灵物范围极广，上至兵器、法宝、金丹等稀有物品，下至饮水、食物、衣物等生活用品，因为是神仙专用，必定不同凡品，生产制造的原料肯定要严格筛选把控。
　　这神职不与人界产生联系，并不能造福苍生，他心中并不愿意，但初来乍到，自然要听从调遣，就顺利上任了。
　　他整天翻看灵物手册，一遍一遍地研究，将实物取来与手册反复对比，研究如何分辨原材料的品质成色，将全部要点烂熟于心，所以工作起来也得心应手。他对下属的管理也极为严格，标准极高，为天庭培养了一群优秀的神职人员。
　　他素来性格外向，爱与人交流，虽然在天庭并无熟识之神，但靠着强大的社交能力，很快便与众神熟络了，特别是与奉丹神君，短短三日两神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奉丹神君负责神界仙丹炼制，仙丹可为广大正神延年益寿，提气驻颜，提升修为，功效类似蟠桃、人参果，只是后两者为仙树自然生长，而仙丹是人为炼制。
　　仙丹融合了天地精华与各种珍稀药材，对原材料品质要求极高，绝不能有半分差池。自他上任，供应原料的小神们都头疼不已，想要偷奸耍滑、缺斤少两绝无可能，私下想给些好处，望他通融通融，结果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便再也不敢企图贿赂了，只敢在小团体内骂一骂。
　　由于原材料有了质的飞跃，奉丹神君炼丹的效率越来越高，品质也越来越好，产出良品的概率也大大提高，原本同样的材料炼制后十粒中五粒都是废品，现在几乎可以做到百分百良品了。奉丹神君很是满意，便将此事说与他听，他也颇为高兴。
　　这丹药炼好后不可随意处置，要交予仙药司保管，再统一按计划分配给众神。奉丹神君心想如今良品多了不少，自己少报一点，私藏一些留给自己服用，出于好友义气也为他留了两颗，谁知等到给他时，他却毫不领情，反倒教育起奉丹神君来。
　　“你身为天界正神，却中饱私囊，以权谋私，不感到羞愧吗？”
　　奉丹神君本是一片好意，反被将了一军，难堪了好一会儿，生气道：“算了，你不要我就自己留下吧。”
　　“不行，这仙丹要交予仙药司，不可擅自处置，你快交出去吧。主动交出还是好事一桩，只受轻罚，万一以后被查出来了，那可就神职不保了。”
　　奉丹神君又被噎住，气得说不出话来。此时他若交予仙药司，定会被天帝知道，治他一罪，都怪自己多管闲事，若不是好心为他留这两粒仙丹，又有谁会知道。
　　玉清真人见他一动不动，自以为好心道：“我知道了，你是碍于面子，难以开口，小事一桩，我去替你说就行了！”
　　奉丹神君还未反应过来，他便施展神力去了仙药司，等到奉丹神君想拦时已经晚了。
　　此事过后，天帝罚奉丹神君停职，在天庭扫了整整两个月的地才重新复职。至此，两神的友谊彻底破裂。
　　玉清真人很是难过，他真心对待朋友，遵守天庭规章，何错之有？他仍旧兢兢业业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毫不懈怠。
　　可他越是认真，人缘却越差，口碑也越差。不仅下属们嫌他管得太严怨声载道，许多被动了利益的神仙也时不时在背后参他一本，好在天帝知道他的为人，并未听信，但他却越来越觉得无趣，整日郁郁寡欢，终于有一天忍不住了，向天帝提出申请，希望能换个官职。
　　天帝将他调去做了司才神君，主管人间飞升秩序。凡人间修炼者，不管修为多深，境界多高，都必须由他来调查考核，确定人选。若考核通过，他便会手持飞升榜，用这法器降下天劫，等那人历劫成功，就能飞升去天庭待诏，再由天帝决定其去处。
　　人界修炼者众多，飞升名额有限，僧多肉少，自然要严格选拔。
　　玉清真人苦心钻研，找出现存选拔制度的漏洞无数，并一一封堵，确保真正有真才实学的人才能得道飞升，成神成仙，哪怕是他的宗门弟子，他也丝毫不肯通融。
　　他门下大弟子修炼许久，找他希望能得个名额，他却严格按章来选，将大弟子怼了回去，没成想他这一拒绝，此后玄阳宗再无飞升者。
　　一日他正在工作，天后满脸笑容上门拜访，他忙起身为天后奉座倒茶。
　　天后道：“玉清真人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本宫过去还从未见过如此敬业的天神！”
　　他忙答道：“天后过奖了，卑职不过是履行自己应当履行的职责而已，论敬业程度，远不及其他天庭众神。”
　　“哪里哪里，你之敬业，非寻常神仙所及，有这样一位贤臣实在是陛下的福气。”
　　“对了！本宫今日在珍宝司得到一件宝物，名为仙露壶，此宝可将天地灵气化作甘珠玉露，饮用后可以提升境界修为，延年益寿，如同仙丹。本宫念你素来勤勤恳恳，全心全意为天庭选拔人才，劳苦功高，特此将这宝贝奖赏给你，以资鼓励。”
　　“承蒙天后夸奖，卑职实在不敢当，这珍宝我也着实不能收，娘娘还是自己留着吧。”
　　天后执意要给，他执意不收，天后实在没有法子，只好道明自己的真正来意：
　　“一次我下凡历劫时，曾投胎过一户人家，家中有姊妹三个，兄弟一个，那一世家人都待我甚好，感情深厚。如今我那凡间的弟弟已修炼了三百年，始终无法飞升，今日我来求你做个顺水人情，给他个名额飞升吧，我也好顺便给他在天庭谋个一官半职。”
　　“你放心，我只给他弄个小官当当，保他以后在神界生活无忧，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的。”
　　听罢他便去翻修仙名册，找了许久终于找到那人的资料，却发现此人资质非常平庸，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那人居然修炼了三百年还停留在筑基期，连结丹都未达到，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信念才能支撑他修炼到今天。
　　他无奈地摇头道：“娘娘，此事恐怕不成啊！他的修为远远达不到飞升的境界，强行飞升只会害了他，光那三道天劫就能把他劈得粉身碎骨了！”
　　娘娘完全不听他的解释，尽想些歪点子：“莫慌，我即刻就给他服用大量仙丹与甘露，派下属去传他功法，助他快速提升修为。你只需给他飞升名额，降下天劫就行，那天劫我自有办法替他抵挡。”
　　“等他历完天劫后，你再发令召唤他飞升上界，让他来天庭待诏，之后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
　　他只能再劝：“就算他抗住了天劫，顺利飞升，以他的能力也无法胜任天庭的工作啊，到时陛下责难起来，我也无法自圆其说啊。”
　　天后娘娘信誓旦旦保证道：“放心吧！有我在，天帝绝不会责难于你的。”
　　涉及到原则问题，即使是天后，他也不能随意妥协。
　　“天后娘娘，并非我不想做这顺水人情，只是此事一旦有一，便会有二啊。我若为您开了这个口子，以后为此事来求我的神仙定是络绎不绝，那样岂不乱套，实在是不可！不可！”
　　天后又求了许久，见他软硬不吃，气得拂袖而去，至此他又得罪了一尊大神。
　　天后回到宫中，越想越气，便决定去天帝那里诋毁他，每天在天帝耳边碎碎念，说他不堪此任，玩忽职守之类的。天帝知道他是按章办事，得罪了天后，刚开始还替他反驳几句，后来说得多了，也懒得理了。
　　不过这天后也是相当有耐心，每天从早念到晚，跟蚊子一样嗡嗡嗡，整整持续了三个月，天帝终于投降，为了让老婆闭嘴，就将他调走，让他去做了司农神君。
　　天后终于达到目的，乐滋滋地就去找新任司才神君了。在他调离后不久，天后那弟弟也顺利飞升了。
　　不过这司农神君可不是什么肥差，事情又多又繁杂，天庭的神仙都不愿做，他却十分高兴，心想着终于有机会可以大展拳脚了。
　　司农神君主管农业，不光知识面要广，还要与各司协调沟通，每天频繁穿梭于司雨、司风、司光、司土等各大部门，统计人间粮食产量，定期向天帝汇报工作情况，调节各地的气候水土，并根据情况做出未来几年的气候计划。
　　前几任的司农神君都是高居天庭不动，将累活脏活交给下属干，这些活儿做了吃力不讨好，又分不到多少愿力俸禄，下属自然是得过且过、敷衍了事，导致人间旱灾、水灾、冰灾频发。为了不被天帝知道，受到责罚，他们便串通一气，欺上瞒下，往往人间灾民无数，汇报起来却是形势一片大好。
　　他一改历任司农神君的作风，凡事都亲力亲为，经常亲自去人间实地走访，考察调研。管理农业本就辛苦，去的地儿又都是农田，即便是神仙也免不了灰头土脸，常常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整天忙得像个陀螺，他却乐此不疲，仍旧没日没夜的处理公务。
　　那些兄弟部门人员众多，管理松散，工作起来常常没到点就跑，他去商议协调事务，十次有九次都扑空。看着人间频遭荒年，收成不好，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便去找天帝希望能整顿整顿，天帝也听从了建议，自此天界众神再也不能迟到早退、擅离职守，他也终于凭一己之力把除天帝外的天界众神都得罪了个遍。
　　好在自他上任以来，人界年年丰收，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盛世之景，天界也收货满满愿力，纵使有神想使坏也找不着黑料。
　　可他却自己作死，不单管好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经常越俎代庖，每天跑去劝谏天帝，无所不管，无所不劝，成了天界最出名的谏臣。
　　或许是他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定位，时不时还会让天帝在众神面前下不来台，天帝脾气挺好的，基本都默默忍了。
　　都说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神自然也不例外，终于有一天，他彻底惹恼了天帝，天帝一怒之下将他撤职，差去做了个没有牌面的闲职，管管天界藏书，偶尔写写文书之类的，再也不让他担任关键神职了。
　　天界众神全都看起了笑话，以往不敢当面骂他的下属，趁他落魄，都假意前来借书，实际当面嘲讽，他也不恼，只是一言不发、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这闲职一做就是几千年，他已看破神尘，彻底死心，完全躺平，再也没什么宏图大志了。
　　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谁知人间竟然出了个彦凌烽，非要跟天庭作对，闹出这么大的幺蛾子。
　　他本就是从人间飞升上来的神，不同于那些出生便是天神的神，对人间有着极深的感情，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任凭他们随意灭世。
　　摧毁天河明珠的那一瞬，他明白了，自己永远做不了神，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他的心从始至终都活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