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瞅你吖有病咋的》冯牧竹

3、留州

　　红，一片血腥的红，季扶南半睁着眼看眼前景象，看倒在血泊中的崔杜陵。

　　崔杜陵身旁，造成如此悲剧的罪魁祸首举手之间便把刀架在地上只留着一口气的崔杜陵脑袋上，再抬眼，离他两尺远，被绑在柱子上的季扶南早已哭哑了嗓子，只留两只通红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崔杜陵。

　　崔杜陵曾说过的，他的眼睛如星辰一般，可如今那星辰的眸子被撕碎一般裂成一片一片的星海，在无声呐喊。

　　季东冷道：“季四，我再问你，选你爹还是选这个孽种！”

　　选择？季四从不认为季东会给自己任何选择，从小到大，由始至终。

　　他只记得那天他带他回家，记得那天的秋风萧瑟，记得后来两人出城游玩的风卷残云，记得那日两人一同中举，在大漠孤烟之下的城墙上，身影前后交错，一同许下的美好的愿望。

　　美好至极……

　　如今被他的亲爹亲手毁掉……

　　他笑，仰头，任凭泪水打湿脸颊，他道：“季东，我选你？我凭什么选你！”

　　“我七岁，大姐被你嫁给留州刺史别驾，不到半年被虐待死了，你有问过她一句，她愿不愿意！”

　　“我九岁，大病一场，你拿二姐的清白请了告老的太医，你有问过她一句，她愿不愿意！”

　　“一年前，大雪那日，我娘，你的结发妻子，她离开人世的那晚，唯一的愿望就是再看看你！可你呢！你在哪里？哦，你在府衙里给那群狗官当奴才！”

　　“季东，我凭什么选你！”

　　他撕心裂肺喊着，心中似乎有着千年百年的痛苦，于这房檐下的方寸天地喊出来：“你永远都不会在乎我们如何？你只在乎你自己，你的名声，你的地位，你的钱财。”

　　久久，季扶南闭着眼睛，不愿看地上崔杜陵的落魄，耳中传来白花花的刀刃被扔在地上的声音，睁眼，一道残影过来，一声脆响，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再笑，疯疯癫癫仰着头，这一笑，似乎没有尽头一般，听到季东耳朵里，瘆人再瘆人。

　　季东厉声叫停他：“季扶南，我这都是为了你！你如今是举人！以后考中进士，及第以后是要当官的，你怎么能和一个书童私通！”

　　季扶南还在笑，很快便又是一声脆响，又很快，笑声停止，空气中只剩下他粗矿的呼吸声。

　　“季东！”他吼道，“季东，你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你自己，你季东家产万贯还有个进士及第的儿子，你季东杀了那么多人还是能做官眷，你季东活了四十年，不仁不义却还是能善终，我告诉你，我季扶南就算死！也不可能让你如愿！”

　　季东两只手在颤抖，举在半空，看着自己的儿子疯疯癫癫笑着，听着他嘴里的胡言乱语，再低头看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书童，本就无限慌张的慌张更甚，很快一口血吐出来，瘫在地上。

　　直到门外有人进来，解开了柱子上的少爷，去扶地上的老爷，看少爷推开他们，滑在地上，两只手撑起崔杜陵的脑袋。

　　季扶南趴在地上看崔杜陵，那么破碎的崔杜陵，那么好看的崔杜陵，那么可怜的崔杜陵，那么让人心痛的崔杜陵。

　　他捂住他后背流血的伤口，一遍又一遍落泪，抱着崔杜陵哭，反应过来后颤颤巍巍撑着地面站起来，小心翼翼扶起崔杜陵，放在自己背上，飞速跑出去。

　　季扶南惊醒！

　　惊起！天大亮，转身，公交车站，自己身边有两三行人，眼珠一转，上一辆公交车刚刚驶过，向右转头，身旁，垃圾桶上，鲜艳的红色正方体在发光，他伸手拿过后光色便暗淡下去，他没多想揣在口袋里。

　　低头，一只全身发抖的灰色小狗，端端正正坐在脚边看他。

　　他“嘿嘿”一笑，伸手把小狗抱进怀里，一遍一遍抹它脑袋，笑得像个傻子，“呦呦，小宝贝呀，小可爱呀，真的好可爱呀！是不是冷呀？哥哥抱抱就不冷了哦！”

　　小狗窝在他的怀里，全身依旧在颤抖，他叹气，起身，蓝色公交车转过，他看了眼车子，再看眼小狗，终究是打消了上车的念头。

　　“害，你也别怪哥哥，公交车不让你上，嗯……反正这离家也不远，我开个导航，等……我的手机呢？”

　　季扶南终于发现手机在昨晚被自己摔了，花费了十多分钟从垃圾桶旁边找了一个屏幕破碎的手机，他捧在手心，血滴在心里。

　　“我嘞个天，我昨天都干什么了！”

　　试着开机，剩余百分之五的电量亮起红点，红点底下是季和风打来的二十多个未接来电。

　　他倒吸一口凉气，蹲在地上捂脑袋，怀中的小狗缺氧“啧啧”叫两声，他被惊了下，直接坐在地上，顺着气起来，心疼地摸摸小狗脑袋，最终从裤子口袋里找到两块钱，脱了羽绒服藏起小狗，坐上了下一班的307路车，直通家门。

　　正所谓长兄如父，再所谓有家的地方才有委屈的地方。

　　季和风给他开的门，他把羽绒服扔到沙发上，抽了抽鼻子紧紧抱住哥哥哭了起来，“哥……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冻死外边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季和风被扰得心烦，两只手高高举在空中，不愿意和这个倒霉孩子抱在一起哭。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他敷衍道：“知道知道知道！”

　　“你知道你不关心我！”

　　季和风斜嘴一笑：“你知道我昨天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吗？”

　　季扶南突然想起手机上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心虚地从裤子口袋拿出手机，隔开他两步，举在季和风面前，咽口水，道：“我不是故意不接的！哥，我惨啊，你不知道啊！”

　　季和风看眼那破碎的屏幕，无语再添无语，没等季扶南再哭，沙发上，一道可可爱爱的女声传入耳畔。

　　“哎呀呀，小可爱呀！好可爱呀！哎呀呀，你怎么那么可爱呀！姐姐抱抱！”

　　小狗哼哼唧唧两声，季扶南顺着声音看去，那是个十几岁的蓝裙女孩，两个羊角辫，长相甜妹，跪在沙发上和他的小狗玩。

　　“跟我一起学，嗷呜～”

　　小狗仰着脑袋，“嗷呜～”

　　她抱着小狗转一个圈圈，夸赞道：“小宝贝真棒，咿呀呀，奖励一个亲亲。”

　　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她身旁的两个男的也看得不亦乐乎。

　　季扶南张着嘴巴，用一种鄙视的目光看季和风。

　　女孩可怜巴巴转向季和风道：“将军，能不能把小狗狗送给我？”

　　季扶南抢先回答道：“不能！这是我的！”

　　季和风抬脚踹他一下，挡在他跟前，笑道：“当然可以，花儿，你慢慢玩，小狗要是饿了冰箱里有鸡胸肉。”

　　“嗯嗯！”

　　女孩点头，乖巧一笑。

　　季和风拉着季扶南上了二楼……

　　……

　　“你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弟弟，我嘞个天，你多大了？人家女孩看着才十六七，禽兽！鄙视你！”

　　季扶南好不容易逮住了季和风的把柄，这么多年的气好不容易能出一出，自然什么难听说什么。

　　季和风解释道：“我们是朋友，她是我妹妹，一天到晚你能不能想点正事？”

　　“正事？”

　　“嗯哼！”

　　他得理不饶人道：“那你让她把我的小狗还给我！”

　　季和风突然想抽他，两嘴一张：“换一个！”

　　“那你给我买个新手机！”

　　他的拳头握紧，无奈：“成交。”

　　兄弟两和好如初，不过没等败家子安静下来，二楼，东边房间里出来另一个男人，并且无视两人，直接下了楼，紧接着一声惊呼：“蛙趣，竟然有小可爱，好可爱呀！哎呀呀，小宝贝你怎么那么可爱！”

　　女孩跟着附和道：“是不是？我也觉得是，好可爱！”

　　“跟姐姐学，嗷呜～～”

　　“嗷呜～”

　　“嗷呜～～”

　　“嗷呜～”

　　一人一狗十分配合，演奏了一出交响乐。

　　……

　　季扶南仿佛不小心进了女澡堂，一瞬间手足无措，一瞬间后手足无措一闪而过，因为他记起这是他的家。

　　“老三，这是谁啊？你吖的！你没弟弟了？你找个干弟弟？没说你最近不关心我了！你混蛋！”

　　季和风头疼，真真头疼，比他声音高一层，“你才混蛋！”

　　“我们是朋友！这两人是我当年上学时的老朋友了。”

　　季扶南嘲楼下看了眼，提出质疑道：“不能吧，这两看着真就十六七岁，嘶，那个男孩确实能大点，不过最多也就二十，你们是一个阶段的人吗？”

　　季和风道：“当然是了，那我长得老而已。”

　　长得老？季扶南就想说你也不老，你是我哥哥，虽然老混蛋，但真的不到三十，只是一个比他们成熟而已的小白脸。

　　话没说出口，季和风的吩咐又来：“你要是还想要你的新手机就下去给我招待客人！”

　　他憋着一口气下楼，下一半折返回来问道：“他们来干嘛呀？”

　　“住宿！”

　　“啊？”

　　“嗯哼，他们好不容易来找我一趟，我作为大哥，难道不应该招待他们？”

　　“你是我大哥？”

　　“嗯哼，我也是他们的！”

　　“你先是我的才是他们的！”

　　“嗯，你先是我的弟弟，下面才是他们。”

　　“所以哥哥，我饿了！”

　　他真的饿了，想吃哥哥做的饭。

　　“嗯，我换个衣服去做饭。”

　　得到满足的季扶南对季和风笑了笑，下楼，可脑海中突然闪出留州城，刑场上，那个红衣的官人，回忆起血红色的地面，回忆起季东和他与崔杜陵的那一天……

　　最后，再回忆起季和风，他在世界上唯一剩下的亲人，刚刚，叫了楼下这两个人一句弟弟和妹妹，两个人中……中的一个男人还那么失礼。

　　气从中来，他给两人一人倒了杯茶，趁两人不注意直接夺走小狗，护在怀里，哭唧唧道：“小宝贝，受委屈了！”

　　女孩叉着腰站起来：“那位哥哥，我哥哥已经决定把小狗给我了！”

　　他抱着小狗气愤道：“这是我的小狗，他说了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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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氛逐渐焦灼，两分钟后，男孩拉了女孩一把，女孩重新一屁股坐在他的羽绒服上，可很快就重新起来，揉屁股，哭喊：“这啥呀，好硬！”

　　她伸手从里面掏出一个红色的方形骰子，举在放在灯光下观察，咬着嘴唇，“好精致啊，这上面，怎么刻了个崔字？哦～”

　　她看季扶南，“那位小哥，这得是你女朋友送的？好精致。”

　　季扶南也很疑惑，对于这个东西的来历他确实什么也毫无头绪，思索良久他对两人道：“我捡的！”

　　“好吧，那你可不可以送给我？我把小狗给你！好哥哥？”

　　女孩乖巧眨着大眼睛给他撒娇，撅着小嘴，他看着，忽然就没有气了，忽然忽然……

　　“好吧，你想要就给你吧！”

　　“谢谢哥哥！”

　　他摇摇头，径直抱着小狗上了二楼，第一眼，季和风哼着小曲弄发型，他翻个白眼走过，进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感慨人生。

　　忽然忽然，当自己两只手撑着床起来，一只手摸到了一个东西，膈得手掌生疼，拿起来，他看到了一个刻着字的红色方块骰子。

　　“崔？”

　　他冷汗直流读出上面的字。

　　不知不觉，他两眼一闭倒在床上，再一片白茫茫的场景，像是谁死了……

　　留州，季东的葬礼，季扶南冷着脸亲自主持。

　　棺材停在季府大厅，季扶南给父亲插上三炷香，一个人，身后一群人，大摇大摆从门口走来，老管家腿脚不好跑不快，跟不上他们，只得大声朝里喊道：“少爷，江大人来了！”

　　身旁的崔杜陵遣散了周围的家丁，扶着江泠坐下，倒一杯茶。

　　他闻言转头，看来人，冷道：“江大人不是几年前升官了？”

　　“是，本官早就不是你这破留州府尹了，只不过今天，来拜拜老友，说实话小少爷，你确实很厉害，我和你父亲斗了很多年，比不上你一句话。”

　　“儿子气死老子！哎呀呀，厉害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