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色》问清辞

4、代表自由的枫叶

　　几天前，寻越来找桓继雨，说自己拉到一个大项目，马上就要跃升为这一片的首富了，又问桓继雨什么时候有空，两人可以一起出去吃饭。

　　一中高三学生放假很少，两周一放，放假的那个周六回来歇半天，第二天一早又要去上学。这周因为过节的原因，给学生放了两天的小长假。桓继雨便和寻越约定了今天。

　　两人去了最近新开的一家大排档，这边专卖海鲜和烧烤。

　　自从认识了桓继雨，寻越觉得自己已经早早地开始了养生之道。以前和同事出去聚餐，不那么正经的一顿饭，几个人几十瓶啤酒开始，再一堆空瓶收场，饭倒是没怎么吃。

　　至于现在，一顿饭，不管搭不搭，都是标配的两瓶茉莉花茶，饭也是真的在认真吃。

　　桓继雨对此表示：年轻人要注重身体。

　　一顿饭吃下来，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大排档离两人的家还有点远，两人慢悠悠的走回去，权当消食。

　　两人边走边聊着，寻越讲到今天去一中的事，又聊了会，最后临分别钱突然问桓继雨：“为什么不去找其他人资助上学？”

　　“嗯？”桓继雨应着。

　　“你的成绩不是挺好的吗，如果去申请资助，不会太麻烦。成功申请上的话，就不用每天下课去打工了。你的时间空出来，可以做很多事情，学习上也可以——”

　　寻越突然收住了声，没再说下去。

　　因为桓继雨在他掌心轻轻按了一下。

　　寻越偏过头去，看着桓继雨：“……怎么了？”

　　桓继雨开口：“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像对我稍稍有点误解。”

　　“什么……”寻越疑惑着。

　　桓继雨说：“为什么觉得，我需要资助呢？”

　　寻越说：“因为我觉得，又要顾及学业，又要顾及生活，会很累。”

　　“这样啊，”桓继雨想了想，慢慢说着：“其实我并没有想要逃离这里。”

　　“嗯？”寻越没懂，怎么就说到这个了。

　　桓继雨继续说着：“我的生活并不苦。虽然这里确实比较破旧，但我并没有想要逃离的意思。”

　　“我并不是一个把学习看得很重的人，并没有说，要拼命的学，要让自己忘记以往所有的贫苦。”

　　“就算我不去打工，那些空出来的时间，我也并不会放在学习上。”

　　“我在很认真的生活，我有我想做的事。以我现在的成绩，以后找一份工作没有问题。”

　　“那时候，我会回来看看这里，会给这边拍照。”

　　桓继雨抬头，路灯的光照在他的脸上，照进他的眼里。灯光没有温度，但被打上一层暖黄的光后，桓继雨此人，像有了温度。

　　“我不需要资助啊，现在的生活也不需要改变。”

　　两人已经走到岔路口，要分别了。在寻越还没开口，做出点回应前，桓继雨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本子，他把本子递给寻越。

　　桓继雨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说：“本子记得翻开看，明天见！”说完就往家的方向走去。

　　寻越看着桓继雨的背影，看他慢慢的走入夜里，拐一个弯后，只暂时留了一片衣角。

　　立冬的时节，风从巷子口吹了过来。

　　寻越站在那条分岔路口，他还没有翻开那本本子。他觉得，现在脑子里有很多的想法。

　　最先冒出来的想法，也是最莫名其妙的想法是——他今晚喝的不是茉莉花茶吗，为什么会觉得自己醉了呢？

　　他终于开始思究桓继雨说的话了——大概挺早的，认识桓继雨并没有多久，他就想知道，为什么桓继雨要去打工，而不去找人资助呢。

　　他想资助桓继雨上学，想让面前的这个少年不用奔波于生活。

　　但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开口。他有时候会觉得，桓继雨似乎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帮助。桓继雨是这样的一个人，会像风一样，不曾停留。

　　但他听着桓继雨将自己的故事，再听着七横街的人讲桓继雨小时候的事，他又觉得，面前的人，也是有很多会让其停留的东西。

　　他其实并不完全了解桓继雨这个人，他们其实也并没有认识很久。但今天，看着那张成绩单上，排在第一的名字，他想起了他的少年时期——为了摆脱那个充满束缚的家庭，为了逃离那段嘈杂的巷宇，他拼命的学着，想要一个自由的未来。

　　他把那些会让桓继雨停留下来的事物，错误的当成束缚——就像那几张悄悄藏起来的照片一样。

　　最后，桓继雨按了按他的手掌，告诉他——想要自由，是不需要逃离的。

　　寻越走到家里，去了卧室，他按下了床边的开关，暖黄色的灯照亮了半边的床。

　　寻越翻开了那本本子——里面夹着一片红色的枫叶，半个本子那么大。

　　举起枫叶，台灯的光隐隐透过来。

　　睡觉前，寻越把枫叶夹回本子里，又将本子放在专门的地方——那里还有一包茶叶。

　　闭上眼睛的时候，寻越想，喜欢着一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很早，早到在看见的第一眼就开始喜欢了。只是当时并不知道这份情感，叫做喜欢。

　　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大概是今天吧。

　　梦里有代表自由的枫叶。

　　第二天早上，寻越起床出门后就打算去找桓继雨，毕竟两人说好了早上见，还没定几点。

　　刚走到楼下，寻越便听到一声“早”。

　　寻越转头，在旁边看见了坐在台阶上的桓继雨。桓继雨和他打完招呼后，又打起了哈欠，不知道是没睡够，还是没睡好。

　　寻越手里拿了两瓶酸奶，他走上前，坐在桓继雨旁边，把酸奶递过去一瓶，
　　边拆自己的边问：“怎么这么困呀？”

　　桓继雨喝了口酸奶说：“啊……起的太早了。”说着，又飞快的喝了几大口。

　　酸奶喝完后，桓继雨像是有了精神，一下子站起来，对着寻越说：“我们走！今天带你去个老地方。”

　　两个人走到七横街附近的公交站台，没一会要等的公交车就来了。上车找位子坐好后，车子开始发动。

　　寻越看着窗玻璃外这条从没去过的路，问桓继雨：“我们这是要去哪呢？”

　　桓继雨闻言转过头来，对寻越眨眨眼：“你猜？”

　　寻越笑着说：“我真的不知道。”

　　桓继雨：“到了你就知道啦。”

　　大概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后，二人下车，到达了目的地。

　　一眼望过去，是大片的白桦树。在颗颗白桦树旁，是一些矮小破旧的房子。房子上画着大大的“拆”字。地上还有很多的被推倒的墙体。

　　桓继雨边走边说道：“以前，七横街的人都住在这里，后来这边搞拆迁，大家才一起搬去现在住的地方——找个地方坐吗？”

　　寻越听着，再点点头。

　　桓继雨带着寻越走到一颗白桦树底下，这里有很多石凳。

　　石凳上，石凳周围有很多白桦树的落叶。不难想象，白桦树的叶子在春天长了一轮又一轮，又在秋天落了一次又一次。周围没有人住，白桦树在这停歇多年，只为让人记起以前的事。

　　寻越看着周围的景色，又看着面前的房屋，他指指其中一栋，说：“桓继雨，那栋。”

　　桓继雨顺着寻越指的方向看过去，听到寻越的后半句话：“是你和你爸妈以前住的房子吗？”

　　桓继雨过了一会才说：“是啊，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栋房子旁边的白桦树上，挂着的灯笼是最多的。”

　　桓继雨笑起来：“好草率的答案。”

　　寻越看着桓继雨，也笑起来，又说：“我能听听你小时候的事吗？”

　　桓继雨问：“怎么样的事呢？”

　　寻越想了想：“值得留念的事吧。”

　　桓继雨慢慢的说着：“以前，在这里有很多个秋千，”桓继雨指着面前的白桦树，“是村子里的叔叔阿姨建的。小时候在上面荡秋千，我踮着脚把自己带到最高的地方。风吹过来的时候，我想，长大后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喜欢风的人。”

　　“长大一点后，有一天，我的爸爸带回来了一部相机，我常常拿来玩。当时就一个人带着相机去公园里，然后在草地上跑，边跑边拍照，拍风的照片。跑累了就躺下来，再拿相机拍长得很高的树，或者拍天空。”

　　“我和我爸爸妈妈说，长大了后要当摄影师，要拍很多很多的照片，要拍数目，要拍蓝天，还要拍各种各样的风。”

　　“他们说，我们一定会支持的。”

　　“他们还说，小雨是个很棒的小孩。我问为什么，他们告诉我，因为小雨能拍到自由的风，小雨是个自由的小孩。”

　　桓继雨说了很多，说道最后，他问：“寻越，我们能交换故事吗？”

　　寻越从那些记忆里抬头，他有点不知所措：“我的故事……其实并不好听。”

　　可桓继雨说：“你讲出来了，它有了颜色，你又能续写新的故事了。”

　　于是寻越便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去。

　　他说他的家庭很贫穷，他的爸爸妈妈每天为了钱，为了生计经常很晚才回家，他们之间的交流很少，每天面对面的时间也仅仅是一顿中饭。

　　他又说他小时候有很多梦想，想当漫画家，想做旅行家。小时候成绩不错，他爸爸妈妈边只想让他好好读书，以后找份好工作，不用过现在的苦日子了。

　　再后来，填志愿时放弃了本来想选的专业，改成了另一个。长大了为了赚钱进了一家公司，后来又自己创业，因而搬来了七横街。

　　寻越还说，他爸爸当时病了，看病需要很多钱，他只能继续没日没夜的工作，一直到今天。

　　寻越说自己的故事乏味可陈，并不值得读者前来一看。

　　可桓继雨又说：“但你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你的过去是这本书的序章，而你的现在，你的未来，才是这本书的正文。”

　　那天的风很大，吹起了满地的枯叶。寻越抬头看去，近处的白桦树在微微晃动着，而更远处的白桦树，成片成片的，却像是未曾动摇过。